阿惠从医院回来后,去看了小络。

小络还是老样子,大多时间都拿着林远一的画傻笑,能像正常人一样吃饭、穿衣,睡觉,甚至帮咏莲做家务,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周围的人是谁,倒是经常喊着林远一的名字,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候,咏莲也会忍不住相信,女儿口中的那个人的确在眼前,只是自己看不见罢了。然后她也会对着空气说,你放过我们小络吧,啊,让她快点好起来。自从小络被阿惠带回来之后,咏莲就很少出门了,只在家里陪着小络。

咏莲把阿惠让进屋陪小络坐着,自己去喂猪了。

小络见阿惠走进屋来,抬头看了一眼阿惠又低下头去看那些画,阿惠看到,那些画没有一丝破旧,想道,小络一定很爱惜这些画吧,所以这些画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林远一要是活着那该多好。然后她心里一阵难过。她忍不住去握小络的手。小络却嫌她挡住了画,拿开了她的手。她便对小络道:“小络,这几个月来,我很想你。有时候,我就在想,我们永远不长大,该有多好,小络你不会遇见关越,不会遇见林远一,而我不会嫁给现在的丈夫,我们的心里装的都是简单的快乐和烦恼……”阿惠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又想起了跟小络的约定:在同一天出嫁,一起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小络像听懂了她的话似的,终于抬起头看她,见她在哭,用手帮她擦眼泪。

“小络,你记起我是谁了吗?”

小络却站起来走到她身后的地方,自言自语起来:“林远一,你回来了,穿得这么少,小心感冒。”然后她又做着开衣柜,找衣服的动作。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做饭了。”

她就站在那里做着淘米做饭的动作。

阿惠只能心疼而无奈地看着她。

咏莲喂完猪,走进来,也没去阻止小络,而是坐下来跟阿惠说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跟咏莲聊了几句别的,阿惠就离开了。

奶奶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当她提出想见阿惠的时候,可能就是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不行了吧。

阿惠回来的第5天,老太太被阿贤送到了城里的大医院,3天后,又被带回来,当天晚上就闭上了眼睛。老太太闭眼的时候,心里应该是欣慰的,因为自从病倒后,就一直有孙子女儿在旁边照顾自己,后来嫁出去的孙女也回来看自己了,死之前的前几天,就连嫌自己脏的孙媳也在旁边给自己端茶喂药,死的时候,连外孙都到场了。她的心里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奶奶走了,阿惠心里很难过,奶奶下葬的时候,她真想随奶奶而去,但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只能默默地流着泪,眼睁睁地看着装着奶奶的棺材一点点被土埋起来。

阿惠总是出现反胃和想吃酸的情况,季曼和阿贤这两个过来人也知道阿惠怀孕的事了。

“志强,奶奶走了。”也许是太过伤心,想找个人安慰自己几句吧,阿惠忍不住把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了许志强。

“需不需要我到你身边。”许志强听出来她在哭,就这样道。

“没事,我可以的。”她想到他还没完全从过去的事走出来,现在突然来面对自己的嫂子,心里肯定会觉得为难吧,她不想让他为自己感到为难,就这样道。

但是许婶知道阿惠在家里发生什么后,坚持要让儿子去儿媳的的娘家陪着儿媳了,一方面是礼数,作为婆家人,在媳妇的娘家人有人去世的时候,应该带着礼物到场表示哀悼的,另一方面就是希望儿媳由儿子陪着,不会太过伤心,而影响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许志强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找阿惠,被他妈一劝,他就下定决心要去了,同时他也想趁这个机会解开困了自己十年的心结。他要告诉季曼,她的离开已经不会再让他心疼了,因为她推给他的女人成功征服了他,让他愿意重新一段新的生活。

当许志强带着表示哀悼的礼品到许家后,已经是老太太下葬后的第二天了。

奶奶下葬后,阿惠一直待在自己的屋里不出来,想着奶奶昔日对自己的疼爱,不停地流泪。

“慧慧,人老了,都要走的。”阿贤在门外安慰妹妹道,虽然他心里也满是难过,但是想到她肚子里还有孩子也不能不管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季曼也来到门外劝阿惠。

孩子啊,孩子,对不起,妈妈真是没用,这段时间总是在哭,你也跟着受了不少苦吧。

果真第二天,阿惠就从屋里走出来了,大口大口地吃饭,然后到外面去晒太阳。看见院门口的许志强,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许志强走过来直接抱住了她。然后在她耳边说:“我来接你回去,顺便解决我自己的事。”然后他起身直接朝屋里走去。

“志强……”阿惠想要拦他。他却扶着她的肩膀,笑道:“没事,这里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说着的时候,他又用手指着自己胸口的地方。

志强刚刚对我笑了吗,而且是那种温和的笑,他终于不再对我冰着脸了吗?阿惠没有再拦许志强,而是在想这个问题,她坐下来,呆呆地想着许志强刚刚对她露出的那个笑。这是许志强第一次对她露出这种温和的笑。

季曼正在客厅整理亲朋们送来的礼,门是开着的,许志强敲了敲门,季曼抬头,一愣,然后站起来,对他道:强子哥,你来了。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难道是来跟自己算账,怪自己给他安排了婚姻?季曼没想到许志强会直接找到家里来。

“现在按理,我也应该叫你一声嫂子,所以你再叫我哥就不合适了。”许志强把礼品放在茶几上,然后在季曼面前坐下来。

他竟然说得这样平静,季曼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过去的事真的可以一笔勾销了,她正要直接问他,他却开口了:

“季曼,我发现你在控制我这方面很有能耐,十年前,你亲手把我推向绝望的深渊,十年后,又那么轻易地让我重新看到希望,那么快就决定要原谅你。我就像一个傻子一样被你操控着,但是从今以后,你没有机会再控制我了,因为被你敲碎的心已经被另一个女人缝补过了,它不会再属于你了,从此,我只当你是我妻子的嫂子,你我也只是这样遥远的亲戚而已。”

强子哥,曾经那么宠她的强子哥,恨了她十年的强子哥,终于要放过她,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了,季曼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隐隐约约有些难受:这个哥哥般的男人以后再怎么样,自己也无权过问了。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哥哥。”

“可我丝毫不愿意再被你叫做哥哥。”

然后俩人都沉默了。

阿贤把两个姑姑送到车站就回来了。看到许志强的第一眼,脸就拉了下来。

“你出来一下,慧慧和你嫂子先在屋里。”说完,还从外面把门锁了。

阿惠心里紧张起来,她只想到了许志强见到季曼会怎么样,却没想到自己的哥哥见到许志强会怎样,现在看到哥哥有要和许志强打一架的架势,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因为他们两个都是自己在乎的人,她希望他们能心平气和地说话,而不是一见面就打架。

“嫂子,怎么办啊。”

“没事的啊。”季曼心里也很紧张,但她故作镇定地去握住阿惠的手,安慰她道。

许志强跟着阿贤出来的时候,想起了他在婚礼上揪着他的领子威胁他的话,心里笑道:看来这个妹控要对自己不客气了。

果真刚走到院子里,阿贤就对着许志强的脸来了一拳:“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慧慧这几个月在许家过得怎么样,我一清二楚。”

刚才阿贤打过来的时候,许志强根本没还手,等阿贤再过来打的时候,许志强一下抓住阿贤的胳膊,扭到了背后,阿贤便没办法施展拳脚,况且许志强看起来比他高和壮,要打的话,他也很难打得过吧。

“我刚刚没还手,是觉得自己理应吃这一拳,你要再动手,我就不会客气了,因为你在十年前拐走了我心爱的女人,我在十年后,娶了你的妹妹,你刚才又打了我一拳,我们已经扯平了。”

“什么?”阿贤愣在了那里,什么叫拐走了他心爱的女人。

“你知道你妹妹为什么要嫁给我吗,她要为她嫂子赎罪,她的嫂子为了一个叫尹阿贤的男人,抛弃了对她掏心掏肺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就是我。”

“既然这样,我们今天就好好较量较量,把旧账新账一起算了。”

“打就打,谁怕谁。”

然后俩人在地上滚打起来。

但是谁都没有下重手。

“你为什么不用力打。”阿贤掐着许志强的脖子来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用力打。”

阿贤愣了一下,放开了许志强,然后坐了起来:“都说开了,倒没心情打了,慧慧最近一直在哭,但是刚才我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她竟然在笑,我想她是因为你的到来,心情变好了吧,想到这一点,我也没办法打你打得太狠。”

“我也是怕她伤心,才没用力打。”

“那你保证从今以后都会好好待她。”

“我不会向你保证。”

“你!”

“我会用余生的时间来好好疼她,我不向你保证是因为我要对她好,不需要对谁保证。我已经决定要把心交给她,就不会轻易放手。”

“你最好做到,不然……”阿贤听了,沉默了一阵,然后道。

“不然对我不客气是吗?”许志强打断阿贤的话,笑道。

“杀了你也说不定。”

“那我等着这一天的到来。”许志强依然开玩笑地道。

然后阿贤也笑了“进屋去吧。”

“敬哥哥和嫂子一杯。”餐桌上,许志强平静地端起酒杯对季曼和阿贤道。

阿惠见了,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第二天,许志强就要带着阿惠回杏雨街了。阿贤虽然舍不得妹妹离开,但是想到离开家,说不定她会更快从失去奶奶的悲痛中走出来,就没说什么。

季曼跟阿贤一道去送阿惠和许志强。

当阿贤把车子开到小络家门前的那条小道上的时候,阿惠道:“哥,我想下去看看小络。”然后阿贤停了车。

“小络是她的一个好姐妹,现在脑子出了问题,一直在家里养病。”阿贤向许志强解释谁是小络,然后许志强点点头,想,对于阿惠,也许他还有许多需要了解的地方,以后慢慢了解吧。

“小络,我走了。”阿惠拉着小络的手跟她道别,小络抬头望了一眼阿惠,然后又低下头看画去了,阿惠心里一阵难过,又跟咏莲道了一声别,就走出了院子。

到了镇上的车站,阿贤交代了阿惠一大堆东西,又去嘱咐许志强不许再欺负自己的妹妹。

季曼搂住阿惠说了声“谢谢。”阿惠一愣,说,没事的,该说谢谢的是我。

然后季曼和阿贤目送他们上了车。

回到家,许婶早就准备了一大堆补品等着阿惠。

阿惠刚推开卧室的门,就看见了墙上用玻璃镜框装起来的大幅婚纱照。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色的西服,打着黑色的蝴蝶结,显得英气十足,而她穿着洁白的婚纱,不算漂亮,却散发着温柔娴静的气质。他的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握着她的脖颈,嘴巴挨着她的额头。他们都闭着眼睛,仿佛在享受着这片刻的甜蜜。

阿惠忍不住跪在**,去摸那婚纱照,她摸到了玻璃的冰冷与坚硬。

原来都是真的啊,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许志强走过去搂住她。

“傻子,怎么又哭了。”

“我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志强,终于等到你不再冷冰冰地对着我了。”

许志强听了,心里一颤,不禁搂紧了阿惠,然后在她耳边道:“对不起,以后都不会再那样了。”

阿惠心里涌起了一阵甜蜜,失去奶奶,依然没有被小络认出的悲伤,在这一刻也变淡了。她摸着肚子,默默地说:孩子,妈妈以后都不会再哭了,妈妈会努力坚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