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起伏的山丘卧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就如一个闭眼修炼的修道老人。太阳慢慢升高,雾气散去,修道老人又变成了活力四射的年轻人,把头伸出车外,还可以听见清脆的鸟叫,无限悦耳。

下了山岭,又来到了小络所在山村隶属的县城,此时已接近中午。阿惠摇摇已经完全倒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睡觉的小络:小络!县城到了。而她因为要回家了一直很激动,所以一直醒着。

“哦。”小络揉揉眼睛,坐起来。

阿惠觉得一阵腿麻,然后她揉揉腿,开始跟哥哥打电话:哥,我们快到了,恩,待会见。

小络和阿惠一下车,阿贤就笑盈盈地过来帮她们拿东西到自己的货车上,阿贤正值而立之年,身材中等,眉峰之间有几分严肃,尤其是皱眉的时候,会让人产生畏惧。但是笑的时候,又不免让人觉得亲近,阿惠倒不同,即使皱着眉,也会让人觉得温柔可亲。

阿贤先是问她们累不累,饿不饿,她们都说不累也不饿,然后看到阿惠也没戴手套,在那里对着手哈气,就摘下自己戴的手套给她。阿惠接过戴了,顿时觉得手一阵温暖。

“惠惠,小络,我们先到餐馆吃点东西再走,回去还要3个小时,到半路饿了,也没得个餐馆。”

小络和阿惠三人一起到车站旁的餐馆点了餐,都是家乡小吃,小络吃的时候,倍觉亲切。本来三人吃饭的时候,都是用地方方言交流的,但是小络冷不丁冒出了普通话,阿贤就对她道,同时也说给自己的妹妹听:

“你们回去了跟村里的人,尤其是那些大妈大婶们说话的时候,可不要说普通话啊,不然会被人说你们忘本。”

小络和阿惠都点点头。

茶足饭饱之后,三个人上路了。

出了县城,又是山路。

车开过了一道4米宽的水泥拱形门,门上大红的油漆写着“桦山镇。”

桦山镇周围都是山,山上多桦树,山下有一条河贯穿整个镇,河里的水越来越浅,露出大量的沙石,供村民盖房使用,但其余可利用的资源贫乏,小络所在的村子叫桦山村,村里的人都靠务农或是外出打工挣钱。但是最近随着新一代的桦山的孩子的长大,这里也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小络清楚地记得是在自己9岁的时候,这里才有通往县城的公路的,长长的公路像白色玉带镶嵌在黄色的土地上,显示着自己的高贵和价值非凡。公路旁原来是麦地,现在很多村民都往这里盖房子,这里也开始出现卖日常用品的商店,不出几年,这里也会变成一条小街道。

阿贤把车停在公路旁,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小络家的平房和阿惠家华丽的小洋楼,虽然现在村子里的小洋楼越来越多,但是阿惠家的小洋楼还是显得鹤立鸡群,并且它说来也算是村里洋房的始祖了。

“我还要去镇上办点事,惠惠,你自己先回家吧。”阿贤吩咐了下阿惠,开着货车又走了。下了公路,来到一个小沟渠,上面是3米宽的拱形石桥,下面有两个30多岁的女人在那里洗衣淘菜。阿惠她们赶紧跟她们打招呼:

“婶婶洗衣服,洗菜呀。”阿惠道。

“婶婶好。”小络道。一不小心,小络又说了普通话。

“惠妮儿呀,你可回来了,你奶奶可天天盼着呢。”她们这样回应阿惠。

“回来了。”她们这样回应小络。语气和表情都很冷淡,小络也不计较。

见小络和阿惠走远了。她们便又说了起来:“你听说了吗,马铁家的闺女在外面被人shui了。”

“我咋不知道,我去年都听人说了。李瘸子到c城看望他闺女,走在街上看见,她和一个开着油亮油亮的车的男人从一家宾馆出来,那男人都可以做她爹了。”

“真是作孽啊,这孩子们一到了外面,没了管教,保不准做出什么丢脸的事。”

“谁说不是。”

“等我家杏儿初中一毕业,能考上高中,就让她上,考不上,趁早找个婆家,免得出去给我丢脸。”

“我家虎子是男娃子,我倒不担心。”……

小络虽然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但是她在村里名声不太好,她是清楚的,别人对她冷淡的态度,她也习惯了。

走过一个10多米长的田埂,上了三层的石台阶,来到一条小道就看见了自家的院子,阿惠再沿着小道往右边走,经过一片竹林,然后就是自家那栋用铁栅栏围起来的小洋楼。

而小络家的院子是没有栅栏的,院子里去年新铺了水泥,外围种着一颗桃树,一颗枣树,和几株葡萄,左边是一个茅厕和猪圈。然后就是一个方形一米高的水泥蓄水池,可以在里面洗菜和洗衣服,不过天气干旱的时候,水龙头经常出不来水。挨着蓄水池就是作为厨房的一件偏房,瓦制的房顶,再接着就是规规矩矩的水泥平房,还可以看到小络和小绎在墙上留下的算术和小人等痕迹。

刚走进院落,小络的呼吸都顺畅起来了,虽然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城里那么整齐漂亮和方便,但是是实实在在自己的家,看着都让人觉得踏实。我终于回来了,她在心里道。

太阳在慢慢落下,薄薄的一层阳光洒在院子里。咏莲正在厨房里炖肉,肉香都飘出院子好几米,听说小络下午到家,上午她早早对把储藏在地窖里的猪肉拿出来,炖成香喷喷的莲藕熟肉汤,给小络好好补补身子,小络最爱喝这个,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这个做妈的总是心痛在外奔波的孩子。都是自己呀,身体不中用,治病花钱,到处借钱,这孩子才早早出去打工,我对不起这孩子呀。每每念起小络的时候,咏莲总是在责怪自己。

马铁又何尝不是,他觉得自己愧对妻儿,找不到挣钱的方儿,只能连累妻儿受苦。他也想出去挣钱打工,但是又舍不下祖辈流传下来的十几亩地,况且咏莲身体又不好,只能一边种地,一边借钱过活,等孩子们读书都读出样了,就好了。他一直都是这样期盼的,但是没想到,络儿这孩子太懂事,早早就偷跑出去打工,有了不好的传言,他不是觉得脸上过不去,而是心痛在外面吃苦的孩子。现在他正在院子里劈柴,好给回来的孩子升大火烤。健硕的狼狗三毛守在旁边,等着什么时候从劈裂的柴里蹦出胖乎乎的木虫,它捡去了吃。

“爸。”马铁见是小络回来了,立马眉开眼笑地放下斧头帮她去拿东西了,问她早上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到的县城,中午饭可吃了,小络都一一回答了。

三毛刚准备吃主人扔给它的肉虫,看到小络进了院子,就赶紧奔过去,抬起前爪,趴在小络肩膀上,用嘴去亲热小络了,尾巴带劲地摇着。小络咯咯地笑着,摸摸他的头,然后三毛乖巧地下来了。跟在主人的后面。当时爸爸邻从居伯伯那里要来三毛时,电视上正在放《三毛流浪记》,小络姐弟很爱看,就给狗起了这个名字,后来小络稍大点,知道有一个作家也叫三毛,她觉得是不是该给狗换个名字,不然对作家三毛就太不尊敬了,但是狗已经听惯了这个名字,叫别的他死都不答应。就一直沿用着这个名字。三毛,我差点给你带回了个小妹妹呢,小络想起了被林远一送走的那条小狗,就俯下身轻轻揪了下三毛的耳朵道。三毛便侧过脸去舔她的手,舔得她手心痒痒的,父亲进去把她的东西放到了她的房间。又搬了两把椅子,让她坐着休息,自己搬来火盆,开始升火。

“妈,我想你。”咏莲刚从厨房出来,就被小络一把搂住腰,用依恋的声音道。

咏莲不免眼睛红了,她抹抹眼角,拉开椅子,和小络一起坐下来,马铁开始点燃松树枝,又放了劈好的干柴在上面,而三毛就卧在小络旁边。

“我看看,变白了。”咏莲拉着小络的手瞅了一会儿道。

“是白了,也胖了。”旁边的马铁也抬起头看着女儿笑道。

马铁夫妇个子都不高,一个皮肤黑,一个皮肤白,小络随父亲,个子不高,皮肤不白,小绎皮肤随母亲,但是个子随院子外小道上的那些杨树,越长越高。

“听绎儿说,你这次遇到一个年纪轻,心肠顶好的东家,现在看来,果真没错。”

“那人就是有时候小孩子脾性,心肠倒是不错的。”

“那你可要好好做事。”

“恩。”

火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马铁也进屋搬了把椅子,三个人趁着日头还在山上,在那里说话。

母亲告诉她,阿花要产崽儿了,在放米面的房间里整日睡大觉。拽着她的耳朵都弄不醒,只是偶尔睁开眼,吃点东西。阿花是小络家养的母猫。

父亲告诉她,镇上最近新建了一个香菇厂,厂长是一个年轻的大学毕业生。母亲也道,重点是那个人模样不错,还没结婚……

天慢慢黑去了,火盆被端到堂屋(也就是城里人说的客厅),小络和母亲准备晚餐,父亲和三毛在那里看新闻联播。

吃完了晚餐,小络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她把带给父亲和母亲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给父亲的是一双大头皮靴和一个可以遮盖耳朵的厚帽子,给母亲的是一套保暖内衣和一个腰部按摩器,母亲的腰老是痛,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腰,总是不管用。给小绎的是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和织的一条围巾。这算下来,花了接近两千块钱,而林远一总共给了她一万,其中8千是4个月的工资,另两千是奖金,小络最开始是不要的,说,我只要我应得的,林远一就说,人家正规工公司年终还有年终奖,小络络,你不知道吧。所以就当我这里是正规的公司,不要白不要,小络想想也是,就要了。再加上之前卡里剩的3000块,减去平常自己的花销,现在卡里还剩5、6千的样子,她准备什么时候到镇上的银行取出5000,帮家里还债,自己只留下一千作为下一年的周转,她是这样计划的,殊不知,也有人帮她在金钱上也计划了呢。

最后,她拿出帮绢姐家的孩子织的毛衣毛裤的时候,母亲告诉她,绢姐前几天已经回娘家来了,说是因为在婆家受了气。小络道,怎么会,她不是才帮那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嘛。母亲便道,还不是她嫁的那个混账男人,结婚前,听说对你绢姐可好了,又是买这,又是送那,结了婚,生了孩子,刚一年,就和别的女人鬼混去了,你绢姐说了他几句,他就打起人来了,你绢姐气不过,就回来了,我看这只是开头,苦日子还在后面呢。

小络听了,心里一沉,她以为绢姐生了儿子,在那个家里就可以不受婆婆的气,没想到却摊上个混蛋丈夫。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大伯大婶也只能嘴上骂骂那混账女婿,总不能一辈子让出嫁的女儿躲在自己家里吧。

小络听了心里更加难受了。

络儿,你听妈一句劝,城里人花花肠子多,你不要被他们的甜言蜜语youhuo了,将来找对象还是要回来找个门跟前知根知底的,不然像你绢姐,现在后悔能怎么样呢,离婚吧,孩子还太小,不离吧,又受气。

哎,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小络只觉得脸上火辣一片,连忙低下头,回了母亲一句。

母女俩在小络的房间又说了会儿说,然后出去和父亲一起看了会儿电视,就准备各自去睡了,睡之前,她到放米面的房间去看了阿花,阿花正躺在一个大的厚纸盒里睡觉。她摸摸阿花的脑袋,阿花果真没理她。眼睛都没睁,轻轻瞄了一声,又继续睡觉了。她看到纸盒里只铺了一件破旧的衣服,想着寒冬腊月的,就又从自己的衣柜里找了几件不穿的稍厚的衣服,垫在了下面。小络把阿花从窝里拿出来的时候,她以为小络要把她从窝里赶走,终于睁开了眼睛,瞪着小络叫了好几声,直到小络把它再次放到更加舒适的窝里的时候,她才又闭上眼睛继续睡了,阿花怀孕之前,就不爱黏人,怀孕之后,更加不爱理人了。小络望着熟睡的阿花想到了绢姐,准备明天就去看望她。

小络躺在**闻着被褥上来自阳光的味道慢慢入睡的时候,远一却在想着小络的脸,并慢慢把它们画在了纸上。

小络半夜却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人站在悬崖边,要往下跳,从背影看,很像林远一,她喊了声:林远一,是你吗,那人却没回头,直接跳了下去,等她趴在悬崖边望下看的时候,发现下面躺的就是林远一。当时她就哭了。

等她醒来,摸着自己有些微湿的眼角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我哭个什么劲呢,同时又说,林远一,再别让我梦见你。

然后她又昏昏睡去,第二天醒来,已经是8、9点。大概是小络睡得太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