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汐颜翻了杨冠衡的玉牌。不止如此,接下来的三日,她夜夜宿在仪元殿,听杨冠衡渐渐有些进步的琴音。两人愉快地谈天说地,仿佛他们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而非皇上与侍臣才的身份。

杨冠衡几次想侍侯汐颜就寝,却想起先前的惩罚,只得挑挑拣拣些民间的趣事,与汐颜扯谈着。汐颜由始至终噙着笑意,偶尔开口问上几句,表达了自己对这话题的兴趣。

不清楚汐颜的意图,杨冠衡不敢轻举妄动。汐颜也表现出最大的耐性,眸底却仍有些心不在焉。向来懂得常言观色的杨冠衡又怎会看不出,然而汐颜没有直言,他岂敢出声点破?

可想而知,几日下来,杨冠衡心心念念着汐颜来仪元殿的目的,愁得寝食难安。仪元殿侍侯的宫人只道是杨冠衡侍君疲倦,更是越发尽心服侍。相较而言,汐颜也不好过,笑容到最后都快僵住了,却又得不露丝毫痕迹。

揉了揉脸颊,汐颜瘫坐在软榻上,眯起了墨眸。想起今日退朝时,刑部尚书杨鼎眉梢间的喜意,以及身边一圈又一圈靠近谄媚巴结的官员,不由撇了撇嘴。不过侍寝四日,杨鼎却比养子杨冠衡更加扯高气扬,真是可笑!

“皇上这几日,大发雌风,众位大臣甚是欣慰,汐家子嗣有望了。尤其是杨大人,对皇上极为期待啊。”

一道声线突兀地传来,汐颜抬了抬眼,瞄了眼来人,懒洋洋地问道。

“国师大人深夜造访,可是有要事来禀?”

“皇上,宫内稀奇的宝贝送去锦瑟殿得可真不少。连续驾临仪元殿来掩饰不断送往锦瑟殿的赏赐,皇上好手段。只是不知皇上这样是讨好……还是在补偿什么?”

闻言,汐颜这才睁开眼,看向那双清冽的双眸。“国师想说什么?”

“在下最近听到不少传言,杨侍才如今受尽圣宠,周侍才亦幸得皇上喜爱,只有这蓝侍臣,皇上却冷落了好一段时间,怕是不解风情的性子惹恼了皇上。”雨疏随意倚在窗边,浅淡的月华在他身上镀出一层薄银,雪白的面纱下,容颜若隐若现。平淡的叙说着,听不出喜怒。

“皇宫内的传言每日层出不穷,难道国师都会一一理会么?”汐颜漫不经心地反问道,对那些凭空出现的猜想与流言已是见怪不怪了。

“雨疏只是好奇,皇上要瞒住周侍才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黑眸微微闪烁,他淡淡问道。

“如果可以,朕真想瞒周海宁一辈子。但是,这可能吗?”汐颜扬起一抹苦笑,不得不唾弃自己这自欺欺人的做法。“如今,瞒得一时便是一时吧……朕怕周海宁知道真相,会承受不住。”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不是周侍才,又怎知他会受不住?”雨疏定定地看向她,叹息道。

汐颜缓缓点头,“朕也明白,由朕亲自告诉周海宁,比任何人都要合适。朕打算过几日,便向他提起此事。”

过几日?

听罢,雨疏双眉蹙起,开口提醒道。“皇上,这事拖不得。”

汐颜也深知薛芊芊的事越早告知周海宁越好,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想起周海宁一心祈求着深爱之人嫁给良人,幸福地生活下去,如今却突闻其死讯……

“皇上,”安福在门外恭谨地唤道,汐颜叹了口气,又是时候决定今夜侍寝之人了。

“安福,进来吧。”

安福应声推门而入,却见国师雨疏在殿内,略略一愣,立刻恢复神态,垂首恭敬地向汐颜奉上托盘。盯着在烛火下闪烁着浅淡光芒的玉牌,汐颜迟疑了一下,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她取起其中一块玉牌。

“既然皇上犹豫不决,就由雨疏为皇上选择吧。”将玉牌放在汐颜手上,清冽的双眸掠过一分戏谑。

汐颜低头看向手里的玉牌,上头赫然是“周海宁”三个字。该来的总要来,叹息一声,挥手让一旁目瞪口呆的安福退下了。历代国师从不干预朝政,更何况是帝王后宫之事,汐颜睨了雨疏一眼,也难怪安福如此吃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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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姑娘她……死了……”

在前来锦瑟殿的路上,汐颜一直斟酌着怎样将薛芊芊的死讯告知周海宁。待走入内殿,与周海宁面对面地坐着时,望着他期待的眼神,汐颜心里准备好的说辞,话到嘴边,最后只变成这简单的一句。

“死……了……”周海宁勉强扯了个笑容,“皇上是在开玩笑吧,芊芊不是要成亲了,还要嫁给宜都的富商,又怎会突然死了……”

“是真的,”看着周海宁微微变色的面容,汐颜秀眉一凝。“周侍才你……节哀顺便吧……”

“我不相信!”周海宁猛地站起身,用力地摇头,双手撑着桌面倾向汐颜。“皇上,芊芊是怎么死的?”

“……在拜堂时自尽而死,”汐颜吁了口气,“逝者已逝,芊芊希望周侍才能够幸福……”

“幸福?”周海宁仰起头,不可自抑地大笑起来,双眸隐隐含着泪光。癫狂的笑声令汐颜不由蹙起眉,亦引来殿外的侍卫与宫人的注意。

“你们都退下!”瞥向室外斑驳的身影,汐颜沉声喝叱道。

“是,皇上。”

四周渐渐恢复了安静,汐颜看向仍在大笑中的周海宁,无奈地叹道。“朕原本有能力可以压下这消息,一直瞒住在深宫之中的你,但是朕没有这样做……周侍才觉得薛姑娘为何要寻死?”

周海宁笑声逐渐停住,背对着汐颜颓然坐下。

汐颜垂下眼帘,淡淡说道。

“薛姑娘是你最大的软肋,周大人捏着她,不但薛姑娘没有了自由,周侍才也不得不对周大人唯命是从。再说,周侍才想必亦日夜担心朕会拿薛姑娘的性命来要挟……朕这般说,周侍才明白了么?”

周海宁低着头,身子微不可见地一僵。

“周侍才,不要辜负了薛姑娘的好意。”汐颜说完,站起身,缓步往外走去。

推开门,安福提着宫灯,恭敬地等候在外。汐颜侧头瞥向周海宁瘦削的背影,脚步一滞,终是让宫人合上了大门。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殿内响起,汐颜忽然觉得自己有时理智得有些残忍。

不知情的人,总是幸福的。

周海宁定是以为,薛芊芊嫁给了一个富商,以后锦衣玉食,生活无忧;那人与薛芊芊“一见如故”,定是会疼她,爱她;他以为没有了他,薛芊芊依然会很幸福……

可惜,汐颜亲手打破了周海宁自欺欺人的美好幻想。试问,一个曾订婚而又被退婚的女子,又怎可能如周海宁所愿?

“安福,朕……是不是太狠心了?”

安福恭着身,低声应道。“皇上这样做,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墨眸一眯,所谓的大局,便是趁此离间周楠钧与周海宁的养父子关系,以防外戚当道。更甚者,避免周海宁被有心人利用,对她不利。

粉唇扬起一抹讥笑,淡然扫视了一周,冷冽的气势让跪在地上的宫人与侍卫的头垂得更低了。片刻,汐颜才收回视线,甩袖踏上了龙撵。

“起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