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你……你,此话怎讲?”陆通判猛地睁大了眼睛,瞧着有些不可置信。wWw,QUanbEn-xIAoShUo,cOM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曹监当不屑地哼了一声,下巴的一圈肥肉随了他说话张口时的节奏微微抖动,忽快忽慢。

林知州看了一眼曹监当,眉头微微皱起下又平复了,只捻须不语。

剩下的州府官员瞧了眼那具焦尸,面现惊疑之色,各自交头接耳起来。

徐进嵘眼里掠过一丝浅浅的讶色,只稍纵即逝,随即微微笑道:“愿闻其详。”

杨焕回想了下自己方才听到的话,踩过了黑熏熏的瓦砾堆,到了那焦尸旁,拣起几片方才娇娘捡拾过来堆在一起的铜钱大小的东西放在手上,绕了一圈给众人看了,这才大声道:“这是头盖骨的碎片。头盖骨知道是啥吧?就是人的脑袋上的圆顶骨。人的脑袋是密闭的,里面装满了脑浆。普通的室内火场,就像此处的屋子,人就算被烧着了,一般也不至于会到头骨爆裂的地步。只有在有助燃物的情况下,人的身体被烧着了,脑袋又没被敲破个洞什么的,里面的脑浆在短时内骤然升温沸腾,就如同茶壶里的水被烧开。这水开了,茶壶盖还要被顶起,人脑袋里的脑浆沸腾了,自然也要外扩。找不到出口,这才使得头盖骨炸裂,碎成了许多这铜钱大小的碎片。方才我在瓦砾堆里找了下,只找到了几片,其余的应都飞溅出去,还埋在这瓦砾堆下。”

杨焕一口气说到这,见众人随了他的描述,脸色都有略微有些变了,咽了口唾沫,得意地大声道:“也就是说,这观察使大人必定是被泼浇了火油,这才造成了如此猛烈的燃烧,导致了他的头骨爆裂,四下飞溅!”

杨焕说完,众官都是惊叹出声,看向那焦尸的眼里都含了丝怜悯之意,有几个还不自觉地摸了下自己正戴着官帽的头。也有壮了胆子围了过去要瞧个仔细的,曹监当也在其中。

那曹监当看了下,抬头刚要说话,冷不丁觉着后脚踩了什么东西,咯吱一声,还没来得及看,杨焕已是指着他顿足大叫起来道:“曹大人,瞧瞧你,踩什么不好,非要踩这观察使大人的头骨碎片!你这一脚下去,都碎成末了!不但对观察使大人不敬,还有毁灭证物之嫌疑啊。你毁尸了不够,此时竟还想着灭迹?”

曹监当一看,脚后跟下果然一堆碎末,应是自己方才没注意才一脚踩到的。见众人对着自己指点不停,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急忙抬起了脚出来,怒道:“谁毁尸灭迹了?我只是不小心!光凭这几片碎骨头,你就说是有人泼了火油,这也未免太过牵强了吧?说不定就是它自个爆裂的呢?”

这话听着倒也在理,杨焕见边上众人虽未明说,面上却现赞同之色,一时倒没词了。有些踌躇,眼睛便不自觉地投向了大堂角落处的那扇屏风。想起娇娘方才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转了下眼睛,突地笑道:“嘿嘿,诸位大人,所谓人有三急,内急,屁急,屎急,哪个急起来都是要人命的。下官正巧就赶上了这内急。诸位大人请稍等,待我去行个方便,回来再继续……陆大人,你这画堂虽侥幸没烧光,只也剩一半了,料想也是要拆了重修的,我图个方便,就去那屏风后的角落里,你瞧可好?”

陆通判叹道:“贤侄,不过是个破画堂,你自便好了。”

杨焕笑嘻嘻道过了谢,这才大摇大摆朝那屏风走去,只剩□后满地或惊讶或鄙夷的目光,一个年龄较长的司录参军低声摇头叹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杨焕拐进了屏风,见许适容果然还在那里,急忙扯到了角落里,一边撂起了自己衣衫,一边压低了声音耳语道:“方才你都听到了?还有甚东西,快些说了,要不你家官人就卡在那了!”

许适容见他解了裤子便似当真要方便,一下倒是有些发窘。

杨焕见她只盯着自己那里瞧,急忙道:“我方才说方便才过来的,要不弄点声响,怎么瞒得过去?”说着竟也不羞,当真便哗哗作响了,只把许适容羞得满面通红,只得作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地附到了他耳边,低声讲述了一遍。

待她说完,这哗哗声也是歇了下来。杨焕听罢,眼睛一亮,刚歪过头要赞一声,见她白嫩嫩的脸颊上犹浮着两片淡淡的红晕,神色间又羞又恼的,瞧着却十二分的动人。想也未想,顺势便香了一口。见她脸色乍变,自己心情大好,也不管她的反应了,整了下衣物,这才绕了出来。

外面众人听着屏风后隐隐传来哗哗水声不断,面色各异,俱都忍住了不说话。待见他出来,曹监当终是忍不住嘲笑道:“杨大人好功力,方个便都恁久时间,这声音听着也威武得紧。”

杨焕笑嘻嘻道:“曹大人若也有三急中的一急,效仿了便是。这满地瓦砾堆的,随处都行,想来陆大人也是不会怪的,何苦憋着又来笑话我?”

他话说完,众人便都是哄堂大笑起来。曹监当气得那下巴上的肥肉又抖了起来,怒道:“我怎会和你一般见识?你方才说还有话讲,这便快些说了。”

杨焕这才收了嬉颜,正色道:“诸位大人,不知你们见过烤羊没有?”

众人听他突然提到烤羊,一下有些发愣,林知州抚须道:“这烤羊与此案有关系?”

杨焕点头道:“烤羊的时候,火中最先发生变化的是那羊腿,因了羊腿细小,容易燃烧,火力够大的话,不消片刻,羊皮就会烧得漆黑,皮里的肉脂就会发出吱吱的声音,很快,那表皮就会裂开,里面的肉开始燃烧,然后,这羊腿就开始动了起来,自己会蜷缩起来。人也是相同,胳膊和腿先燃烧后,皮面绽开,里面的肉烧着,待肉和关节烧干,胳膊就会朝肩膀方向弯曲,膝盖亦微微隆起,如同拳斗的姿势。只是这火场中的焦尸,诸位大人请看,他的胳膊是怎样的?”

“伸直的!”

一个小吏叫了起来。

“没错!伸直的!”杨焕大声道,“很明显,凶手将他双臂禁锢,这才导致了燃烧时未能弯曲!这行凶之人是必定要置他于死地,这才趁了他醉酒时,不但往他身上泼了火油,怕他万一会逃脱了去,又将他双手反绑了起来,这才纵火放心离去的。如此一来,不但达到了他杀人的目的,顺便又将陆大人拖下了水,可谓一石二鸟,居心险恶啊!他既是泼洒了火油,观察使大人又已是醉酒,又如何能逃脱得出火场?偏他还不放心,非要再捆绑了。从方才发现焦尸的体位可以看出,观察使大人死时是仰面朝上的,臂膀压于身后。正面先受火,臂膀烧干固定后,手腕处的绳索才继而被烧掉,所以导致了手臂未能弯曲。凶手自作聪明,只他万万也没想到,这其实完全没必要的捆绑,反倒成了观察使大人是被人谋杀的直接凭证!”

杨焕这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直把众人震得半晌都说不出话。陆通判猛地惊醒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杨焕道:“贤侄,从前老夫还有些不信那传言,如今看来,你细察入微,想常人所不能想,当真不愧这青门百姓对你的青天之誉啊!若非贤侄一番话,老夫今日便当真是要替人背黑锅了!”

杨焕见众人瞧着自己的目光都有了敬佩之意,心中得意,只面上咳嗽两声,眼睛又扫了下那屏风,这才谦虚了几句。

林知州看了眼那焦尸,怒道:“何人这般丧心病狂,竟敢在陆大人府中害了观察使大人,若是查到,严惩不贷!”

那陆通判方才是面色灰败六神无主,此时才有些镇定了下来。这观察使夜宿陆府被人谋害纵火烧死,虽则他也难逃其咎,只比起他家失火烧死,那责任又不知道轻了多少。心中一轻松,脑子便也有些清晰了起来,突然叫道:“我府中昨夜三更便闭门,这火是四更才起的,显见纵火之人应是事先藏身府中的,说不定与观察使大人还是相熟!”

边上那副使被他提醒,一拍脑门道:“林大人,陆大人,我记得我家大人来时,马夫是他跟班的随行。快去叫了马夫过来,问下昨夜可有可疑之人接近过大人?”

陆府管家起先早吓得丢了半个魂,此时才稍稍有些缓过气来,也不用陆通判吩咐,自己已是飞快地跑去了昨夜安排客人的跟班随从住宿的地方,没一会便跑了回来,白了个脸道:“那马夫今日一早便出了府离去,门房因了府中出了乱子,也未细问,便放了出去!”

林知州闻言怒道:“自家主人出事,这马夫竟擅自离去,实在可疑!快命人传下命去,立时全城追拿这马夫!”

杨焕哼哼了一声道:“小小一个马夫,哪里来的恁大胆子!昨夜这纵火即便是与他有关,背后也必定另有人指使。”

林知州面上现过一丝阴暗之色,只很快便凛然道:“那是自然!待捉得这马夫,再审个究竟。若真是他所为,后背指使之人,必定是要连根挖出!”

方才一直静观生变的徐进嵘,听了这话,眼睛扫过了正闷头不语的曹监当,又看了眼林知州,面上浮上了丝若有似无的笑,只那笑意便如冬日里呵出的热气,还未成形立时便消散了去。

场面既是告一段落,如今只等着捉到那马夫审个究竟了,林知州便命人收敛了那观察使的焦尸,众人唏嘘了一番,这才各自散了去。

杨焕方才大出风头,心中快意非常。本是想着等众人都走*光了,再和娇娘一道离去的,哪知被那陆通判一把拎住,说是叫他跟去有事商议,没奈何只得被拖着离去,经过那屏风前面时,故意咳嗽了下,大声道:“走啦,大伙都散啦,总算是好歇口气啦!”

许适容藏在屏风后,听得外面的脚步声一片凌乱,众人议论纷纷地离去,有叹观察使倒霉的,有赞杨焕明察秋毫的,也有和同伴说自个往后再不吃烤羊肉的,不一而足。终是静悄一片了,这才从那屏风后移步走了出来。刚行至画堂的大门,突地怔住了。

那徐进嵘竟是负手而立,仍站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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