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就在一周之前,欧也妮关于制造机车和修建铁路的那个设想还仅仅只是个“设想”的话,那么现在,在与贝尔纳先生进行过一番详细的长谈之后,一个初具轮廓的计划已经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贝尔纳先生思路清晰,对专业非常精通,执着于梦想。无论是性格还是行事作风,正符合所有最后取得成功的科技人士的所有特点。

所以最后,当贝尔纳阐述完毕,用他期待而紧张的目光望着欧也妮时,欧也妮立刻决定相信他——即便最后,证实他的设想不过只是空想的话,她的损失也不过就是初期投入实验项目的那一笔数目并不至于到了惊人地步的投资。

而倘若他的想法变成现实,也就意味着她可以提早几年启动世界上第一个铁路开发项目——从被动等待别人的技术转让到自己去掌控主动权,这其中的经济效益,自然不言而喻。

“贝尔纳先生,倘若您真的能在约定时间内造出可以投入实际运营的机车,到时候,是以现金方式一次性买断您的技术专利还是让您享有铁路公司的股份,您自己决定,我充分尊重您的选择。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让您有机会把自己的想法付诸现实。倘若您愿意,在您彻底养好伤之后,我希望您就能投入到研究中去。”

贝尔纳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双目闪闪,显得异常激动。

“啊,尊敬的小姐!毫不夸张地说,能遇到您,对我而言,完全就像得到来自天国的福音!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只要有条件,我甚至现在就可以投入到工作中去!您不知道,我为了这一天,已经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欧也妮笑了笑。

“贝尔纳先生,我理解您迫不及待的心情。但是第一,您必须要先痊愈。在这之后,才能更好地投入工作。这不但是对您自己和您女儿的负责,对我的先期投资,也是一种负责。第二,我相信您应该需要几个助手。另外,关于您接下来工作地点的选择,倘若您没别的想法,可以去我的故乡索缪,距离这里大约一百法里。在索缪附近,我的父亲有一个不算小的庄园,附近是片荒地,无论是铺设铁轨还是搭建厂房,都十分适合。”

“我听您的,葛朗台小姐!”贝尔纳说道,“我的家境原本就贫寒,为了造出我理想中的机车,我已倾家荡产,我的妻子也离开了我,除了女儿和我的图纸,我现在一无所有。”

“那么就这么说定,”欧也妮说道,“我在巴黎大约还要停留一段时间。到时候,您和您的女儿可以一道随我回去。”

————

送走贝尔纳之后,欧也妮信步来到窗口向外眺望的时候,心情微微有点起伏。

她知道刚才,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是的,现在一切进行得都十分完美——她最早的投资或者盈了大利,或者潜力无限,商人银行的几个项目现在正有条不紊地进行。当初做决定时,就考虑到了时局变动的因素,所以选择了与时局变化没有必然因果关系的项目,比如,投资到外省的几个新兴工厂,以后,它们就会是法国纺织业和钢铁业里的巨头。就连那笔冒着极大风险的发放给拿破仑的贷款,现在看起来,似乎也无需担心——除非哪一天,这个帝国的政权被人以暴力的方式彻底摧毁——当然,这就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了,一切只能交给上帝。

世上的人,尤其是那些有着出类拔萃能力的人,*往往可以无穷无尽。但是,她却清楚自己。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的聪明和才智,其实并不足以睥睨天下。

所以,她不贪心。

人这一辈子,能真正做好一件事情,把这件事情做到极致,这就足够了。

————

一周之后,罗启尔德位于圣尔曼区的宅邸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舞会。

当天晚上,这座豪宅里贵客盈门。包括巴黎商界、官场、贵族乃至于军界的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收到了邀请,舞会开始时,停在宅邸外的将近千辆马车发出的角灯灯光照亮了整幢的房子——第二天,巴黎商报的撰稿人如此撰文描述这场聚会,称它“是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盛大聚会,足以被列入本年度的社交年鉴”。当然,这场舞会的□□,是主人詹姆斯·罗启尔德携手最近巴黎社交圈正冉冉升起的新星——来自安茹省的葛朗台小姐一道现身,宣布他们合作经营的商人银行正式挂牌。

在香槟和管弦乐队的助兴之下,詹姆斯携手他的合作伙伴,年轻的葛朗台小姐滑下舞池,在周围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翩翩起舞。

“葛朗台小姐,今晚我很激动,出乎意料地激动,您知道为什么吗?”

一支舞曲快结束的时候,詹姆斯望着欧也妮,忽然这样说道。

身边这个正在和自己跳舞的男人目光闪闪,表情显得十分愉快,欧也妮自然看得出来。

“我也一样,罗启尔德先生,”她笑着回答,“但愿我们今后合作愉快。”

“一定会的。”

舞曲声止住了。在掌声中,詹姆斯忽然倾身靠向欧也妮,低声说道:“葛朗台小姐,能请您单独随我来一下吗,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和您谈一下。”

“可以。”

欧也妮立刻说道。

“谢谢,请随我来。”

欧也妮跟随詹姆斯离开人声喧沸的大厅,穿过长廊,在侍立于长廊侧的仆人的不断鞠躬中前行,最后来到一个小厅前,停下了脚步。

小厅仿佛预先布置过。正中的巨大桌面上铺了雪白的桌布,桌面上装饰了球形的玫瑰花束,在花束边,静静矗立着两座金色的枝形烛台,几十只蜡烛已经被齐齐点燃,发出温暖而朦胧的橘色光芒。

欧也妮愣了下,脚步随之停了下来。

“罗启尔德先生,您有什么事?”

她微笑着问道。

前头的詹姆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仿佛在犹豫,他在桌边走了个来回后,象是终于下定决心,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葛朗台小姐,您觉得我怎么样?”

他停在她的面前,飞快问道。

欧也妮扬了扬眉。

“您精明,能干,具有敏锐的商业头脑。”

“除了这些呢?”

“您还是个极其难得的合作伙伴。”

“我是说……”

他停顿了下,接着说道,“我是说,除了生意上的这些印象,您对于我个人还有别的什么看法吗?”

欧也妮耸了耸肩,“比如?\"

“比如说,倘若我向您求婚,您会答应我的求婚吗?”

这一次,他问得非常坚定,一如他平时所表现出来的自信和果决。

虽然,刚才欧也妮也已经觉得有点反常了。但说真的,听到他居然开口向自己求婚,她还是吃了一惊。

“抱歉……詹姆斯……您……”

“我知道,我的这个举动让您感到莫大的吃惊。”求婚者接过她没说完的话,继续飞快地解释起来,“毕竟,我们之前的话题,一直只局限于生意、投资、工厂、合作诸如此类听起来干巴巴又丝毫不带感情的词汇。但是,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对您的求婚是出自真心实意的。这么说吧,葛朗台小姐,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就对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接下来的接触中,您与众不同的风度和表现出来的才能更是令我感到仰慕——这不仅仅是出于生意合作者的仰慕,而是一个男人对于女人的仰慕之情。我需要一个妻子……”

“等等——”

错愕的欧也妮终于有机会打断他的话,“詹姆斯先生,倘若我没说错,对于联姻对象,您的家族似乎有着成员必须要遵守的准则吧?”

詹姆斯笑了起来。

“您说得没错,但不是很确切。准确地说,这只是指导原则,但并非必须要遵守的命令。况且,作为家族五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在我们的父亲去世后,大家对我的希望,就只剩下我能尽快结婚。至于我的新娘是否与我有相同血统,这已经完全无关紧要了。”

詹姆斯的解释令欧也妮一时说不出话。就在她沉默的空隙,他又继续说道:“所以,我对您的求婚完全出自真心实意,而且,没有半点障碍——唯一令我感到忐忑的,就是您的想法。我不知道在您眼中,我是否符合您未来丈夫的要求?我这样的唐突求婚,会不会令您感到不适,甚至是厌恶?”

“您言重了!”欧也妮立刻打断他,“坦白说,您刚才的话确实令我感到有点不适,但绝不可能是厌恶。能得到您这样的嘉许,对我是一种溢美……”

“那么,您是否愿意考虑我的求婚请求?”他立刻说道,“我不敢指望能得到您迅速的答复。今晚趁着这个机会向您告白,就是想让您知道我的心情,希望您能予以考虑。”

“非常抱歉,詹姆斯,”欧也妮摇了摇头,歉然地说道,“我恐怕无法接受您的好意,希望您能谅解。”

她拒绝得这么果断,这让詹姆斯感到有点意外。仿佛受了打击,怔了片刻后,他试图再次说服,“您真的不必这么快就拒绝,只要您肯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等下去的……”

“詹姆斯,我知道这样非常不礼貌,但既然不可能,那就没必要吊着您。我认为那样才是对您的最大不尊重。”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语气非常温柔,但话里的那种坚决,却是显而易见的。

一阵沉默之后,詹姆斯终于露出一丝自我解嘲般的苦笑。

“好吧——”他望着欧也妮,“那么,您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告诉我为什么您连个机会也不愿给我吗?是您已经有了意中人,还是您认为我完全不符合您理想中的丈夫的要求?”

“两者皆不是,”欧也妮说道,“我曾听过神父布道。神父说,女人接受一个男人的求婚,就意味着在神的指引下,女人已经做好成为对方妻子,并为神圣婚姻奉献上自己一切的准备,这也是女性伟大之美的体现。但我很自私。对于我来说,这一辈子我可能都做不到这一点。我更多考虑的是自己。所以我只能拒绝您的好意。”

再次沉默后,终于,詹姆斯笑道:“那么,往后我们还能愉快合作吧?上帝,我可不希望因为我的这个举动而影响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

“我说过,这是我的荣幸,”欧也妮笑道,“我会更加感激您对我的高看。我们依旧是好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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