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娘娘的寝宫灯火通明。

她对着梳妆镜仔细打扮一般,淡淡的开口,道:“皇上还没到吗?你们谁去同李太监打听的,说是晚上皇上过来?”

站在她身后的宫女愣了下,道:“奴婢这就派人去确认下吧。”

“算了,不用了,慢慢等着吧。我又不是悠然苑那位楚楚可怜的少女,犯贱似的上赶着什么。”

宫女听她如此说,立刻附和道:“小李贵人哪能和娘娘相比,她本是给您梳头的下人。”

“嗯嗯……”贤妃娘娘扬起下巴,冲着镜子展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寒冷的冬夜,皇上一个人坐在御书房沉默不语。四周空无一人,除了贵在地上不起身的夏樊之。

良久,一道厚重的声音传来,说:“你起身吧……”

夏樊之没有动,道:“臣有愧皇上多年的信任。”

皇上没有吱声,彼此之间又是漫长的沉默,说:“你起来说话,否则朕总是低着头,也怪累的。”

夏樊之一愣,这才起了身,老泪纵横,道:“皇上,都是属下对儿子管教不严,我已经命人拿下逆子,全听皇上发落。”

皇上摇了摇头,说:“罢了,如今去揪着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子轩也是被情所困吧。”

夏樊之垂下头,心底却是彻底松了口气。为了保住夏家性命,他第一时间来宫里请罪,同时命人拿下中枢监夏子轩从听候发落。

他深知皇上猜忌心重,索性主动坦白一切。不过他也不可能把亲生儿子往火坑里去推。所以思索再三,将夏子轩背着他和李兰成亲,并且育幼一子的事情和盘突出。后来夏子轩发现李兰居然是顾家后人,怕自己的出现反而为李兰带来更多的伤害,这才借口家中其他事情远离了这对母子。但是为了让李兰和他亲生儿子安慰,他讲李桓煜的事情隐瞒起来。

真实情况虽然不全是如此,但也是大多相同,所以耐得住圣人去查。归根结底全是为了李兰这个女人,夏子轩坑了老父亲。再加上夏子轩年方二十*岁,却始终没有成亲,圣人多少也可以体谅其待李兰感情至深。

夏樊之本以为皇上会大怒,所以事先将儿子抓了起来。

没想到圣人或许真的是廉颇老矣……年轻时对李太后的仇恨情绪早就转移到了欧阳家身上,此时听闻镇南侯有后,愤怒之余,竟是长吁口气。镇南侯李氏,在他登基以前,却是是对他鼎力相助。若不是李太后过于强势,外戚势大,他又年轻气盛,容不下一点委屈,兴许未必会灭了镇南侯府满门。

他望着奏折看了一会,说:“如此说来,李家当初跑掉的应该是熙若那一脉吧。”

熙若是李太后长兄的儿子。当年同圣人称兄道弟,有过一段好时光。

“嗯,是李熙若将军的儿媳妇,她本是带着一对双胞胎儿女回娘家。大的叫做李绍之,小的叫做李香墨,就是今日的靖远侯府世子妃,白容容。”

“呵呵……”皇上不由得冷笑一声,道:“靖远侯那老东西真是精通算计,那么早就盯着李家了。当时剿匪之计还是他亲口所述。”

夏樊之没说话,这朝堂上斗的你死我活的人家多了,还有照样说亲的呢。大家族联姻,绕着绕着就成了一家人。

“当时两个孩子年幼,属下在靖远侯府的眼线所说,白容容心智微浅,对自个身世似乎并不完全知晓。”

皇上点了点头,说:“李太后当时也是受了惊吓,怕我赶尽杀绝吧……竟是真的隐于佛堂,谁都不见。”

御书房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如此说来,李桓煜便是李邵之女?李邵之如今叫什么?”

“白梓宸。”夏樊之道。

皇上闭了下眼睛,说:“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被安置到了白家六房。她的妻子是漠北地界的隋家嫡女,但是这一房较为落魄,同西河郡隋家没法比。后来他妻子怀了双胎……这世上怀双胎的女子不多,偏偏镇南侯府上好几对双胞胎。估摸着是李太后的势力怕被人发现吧,就送走了其中男孩去李家村,被村长女儿捡到。顺理成章姓了李,还不用姓白。”

皇上呵呵了一声,道:“真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

“嗯。男孩取名叫李桓煜……”

“还被靖远侯给弄到了自个长孙手下?”

夏樊之苦笑一声,道:“可不是么。欧阳家老头子下手很快。”

“李太后也很能忍么,她是要有多怪我,才会能够忍得下欧阳雪……”想当年欧阳雪和李太后两个人简直是彼此不共戴天之仇的相处模式。

夏樊之思索片刻,犹豫的说:“其实卑职认为李太后也是迫不得已。至少属下查到的是李太后虽然同欧阳家合作,但是也不过是为了嫡亲的侄孙儿李桓煜。您看李邵和,参起欧阳家毫不含糊。他岳丈姓秦,祖上是李太后娘家的家奴。”

皇上点了点头,咬着唇角,低声道:“樊之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老了……我先是留下了安王后人性命,现在却还动不得镇南侯后人……”

夏樊之身子一僵,他可不敢说圣人老了。他叹了口气,说:“圣人不老,是卑职老了……被幼子蒙蔽,甘愿受罚。”

“罚?”皇上摇了摇头,道:“我罚你什么,你一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年?或者是杀了你儿子,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当真不怨么。早年在我王府时便跟着我的老人,只剩下你一个了……世事无常,我如今对李太后也没有当年的怨恨,倒是她对我……呵呵。”

“皇上……”夏樊之深吸口气,说:“皇上,其实卑职认为,与其让靖远侯府拿捏着李桓煜的前程来牵制太后娘娘,还不如您直接下旨令他袭了镇南侯付的爵位。如此一来,怕是远在漠北的靖远侯也会掂量掂量,李太后是否值得继续信任。毕竟镇南侯当年在军中气势如虹,很多老部下都尚在,还有些残余势力六神无主,反倒是被欧阳家的将军接收去。”

皇上坐在椅子上,指尖敲打着桌角,忽的扬声道:“我还是晚了一步。应该在李家倒了后就开始对付靖远侯!有了镇南侯的前车之鉴,欧阳家反而学精,让我无从下手。”

“说到底是军中有威望的人才太少。京城两大国公爷,镇国公和定国公如今都没出息的子嗣……这才显得靖远侯府一家独大起来。现在李太后娘家后人出现,倒未必不是机会。”夏樊之心里知晓,护着儿子的前提便是圣人不对李桓煜发怒。否则李桓煜真出事儿了,将此事儿捅到圣人面前的是他,李太后定会拿夏家开刀。

他无法背着良心背叛圣人,只能跟着圣人一头走到黑,却也是希望夏家可以保留住。

“樊之啊,若是能提前发现李桓煜就好了……”皇上的口气里满是可惜。

夏樊之反而松了口气。他眼睛一亮,便晓得圣人心意。扶植李桓煜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他可以凝聚镇南侯府余威的势力,同时让李太后同欧阳家再次敌对起来。但是现在却有些晚了,几位皇子大了,圣人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再给我五年就好……只要五年,我就可以慢慢拔除掉靖远侯的势力,一点点……”

“皇上富运气天,别说五年,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有事儿。切莫说丧气话……”夏樊之急忙道。

皇上摇了摇头,说:“樊之,我的身体怎么样,我比谁都清楚。”

“皇上……”

“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会。”皇上挥了挥手,一脸疲倦的样子,说:“出去时让李德盛进来。”

“属下遵命。”夏樊之恭敬的往后退着,来到门口处,将大太监李德盛叫了进去。”

李德盛守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里面圣人和夏樊之聊了些什么,他送了夏樊之,道:“皇上心情如何。”

夏樊之自个问题解决了,情绪上微微轻松起来,道:“进去吧。没什么大碍。”

李德盛谢过他走入御书房,看到圣人似乎在写着什么。

“去将欧阳穆此次请赏的折子拿来,我要再缕一遍。”

李德盛老实的奉上折子,没想到这一缕就是多半夜。眼看着远处的夜空都有了光亮,圣人才伸了个拦腰,道:“今个免了早朝,说我身体微恙。”

李德盛派人去传话,说:“皇上要去贤妃寝宫么,刚才娘娘派人问过一次。”

圣人这才看了眼时辰,道:“去李贵人那吧。”

李德盛愣了下,皇上说:“小李贵人……”

李德盛点了点头,急忙派人去知会李贵人,估摸着李贵人早就睡了,兴许都快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