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到哈尔滨,三人从机场直奔火车站。WWw!QuanBen-XiaoShuo!cOM没想到一天仅有一列开往北京的火车,根本买不到车票。

还是侯玉花足智多谋,她说咱们坐汽车去沈阳,沈阳是东北铁路枢纽,去北京的车次多。

大家都说好,就又赶到长途汽车站。有票,但没座位。好在都成了轻装,上!八个钟头站到沈阳,已是傍晚。腿都肿了,疲惫不堪。可也顾不上休息,赶紧去火车站买票,说买个卧铺上车休息吧。可好,车次是不少,仍然买不到票。别说卧铺,硬座也没有。又赶回长途汽车站,一辆开往北京的班车正要发,拦住一问,还有三个中间的加座。赶紧上,坐到加座上那感觉,嘿,就象躺在了席梦思上。侯玉花缓过劲儿来,开始骂小玉:

“都是让那孙子害的!飞哈巴罗夫斯克差点掉下来摔死,在海关又把东西全折了,到了哈尔滨又没票,八个小时站到沈阳。等我见着他,哼!”

汪虹和吴霞早累得就剩一口气儿了,没精神答理她。

总算到了北京,仨人分手。吴霞和侯玉花各回各家,汪虹坐车去天津。

汪虹进了家倒头便睡,一天一夜才醒来,但还是没精神。妈妈说这是怎么了?出了一趟国人都脱型儿了。汪虹纠正,说是回了一趟国人才脱型儿了。便给老妈讲起如何飞到哈巴罗夫斯克,在途中如何九霄惊魂,在海关如何被抢走所有东西,在哈尔滨如何买不到车票而八个小时站到沈阳,在沈阳如何又买不到车票而坐加座一夜颠到北京……把个老妈唬的是一会儿魂飞魄散,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唏嘘不止。汪虹说妈你就别折腾我了,我还得睡。

一翻身又沉沉睡去。

三天头儿上,缓过来了。正和爸爸妈妈介绍大姑一家的生活状况,电话来了,侯玉花叫她马上到北京来,她们等着和她商量上货呢。

赶紧走。

按地址找到吴霞的家,侯玉花正在帮吴霞做饭。一见汪虹来了,都高兴得很。汪虹问:“我帮忙做什么?”

吴霞说:“你就帮忙吃吧,别的忙我看你也帮不上。”

汪虹说:“那好吧,我就帮这个忙吧。”

吃罢饭,吴霞又把茶给沏上。侯玉花说:“自打回来我就没消停,天天转雅宝路和动物园儿服装市场。雅宝路不行,太贵,咱们就从动物园儿上。我看有几种货能上,一种是劣质皮夹克,愈次愈好;一种是劣质羽绒服也就是鸡毛服,别看现在是夏天,照样儿能卖。问题是夏天在这儿上可便宜死了;一种是假真丝衬衣,这东西动物园儿论堆儿卖。主要上这三种,肯定赚钱。”

吴霞说:“按你说的办,我和汪虹都团结在你周围。汪虹你说是吗?”

汪虹说:“是,咱们就以你为核心,有福共享,有难同当,铁板一块。”

“好,”侯玉花说,“咱们是头一次,小心没大错。一人先拿一万块本钱,挣了别嫌少,赔了也伤不了元气。”

她掏出一万块钱交给吴霞,对汪虹说:“我主事儿,但不过钱,这是规矩。钱都交吴霞管,咱们三人一齐上货。”

汪虹说好极了,便也点出一万块钱交给吴霞。

吴霞收好,问侯玉花:“咱们什么时候上货去?”

侯玉花说:“愈早愈好,汪虹你这几天就别回去了,想去我那儿住也行,住吴霞这儿也行。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动弹着。”

吴霞说:“就不用往你那儿跑了,就住我这儿,你也天天过来,有事儿咱们就在这儿商量,多好。”

汪虹说:“我就在这儿吧,现在咱们去哪儿?”

侯玉花看看表,说:“先去动物园儿。”

两天下来,吴霞家的客厅里进不去人了——不仅是货堆得多,主要是鸡毛服臭得受不了。汪虹说:“都臭成这样了,能卖吗?”

侯玉花说:“臭怕什么,明天买点廉价花露水,狠狠喷。”

正说着呢,小玉来电话了,说刚到,问三个姐姐干嘛呢?吴霞说:“三个姐姐正准备上吊呢,不会挽绳子扣儿,你快来帮着挽个死扣儿。”

小玉说:“我刚进家门儿,容我明儿去行吗?”

吴霞厉声说:“不行!限时到,过时不到我们三个抄你家去,不信你就试试?”

说罢就把电话撂了。

小玉着急忙慌的赶来,进门就问:“这又是哪一出儿呀?”

吴霞冷笑:“哪一出儿?辕门斩子这一出儿!我问你,我们三个是招你啦还是惹你啦?为什么把我们点得绕着俄罗斯飞?告诉你,狗折哈巴罗夫斯克了,东西也全折那儿了,你说怎么办吧?”

小玉说:“闹了半天就为这呀?这好办,让咱们政府和他们宣战,打丫挺的老毛子!政府要是不给咱作主,”他抽抽鼻子,“咱就拿这鸡毛服往死臭他们,我就不信臭不死丫挺。想跟咱作对?咱是谁?咱是站起来的中国人民,邪招儿海了去了。”

吴霞板着脸说:“没人跟你贫啊。”

小玉一看,这姐仨脸色都不好看,便小心翼翼地问:“钱折了吗?”

谁也不吱声儿。

他转脸儿对汪虹一笑,小声问:“汪姐,钱折了吗?”

汪虹说:“钱倒没折。”

话音儿刚落,小玉便气焰万丈起来,说:“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儿要是不谢我,我跟你们没完!”

侯玉花说:“嘿,你倒臭来劲了?说说看,为什么得谢你?怎么个没完?”

小玉说:“那老毛子的章程一天一个样,谁知道他哪天犯混呢?你们不就折了三条狗,折了点儿东西,钱还在呀。我们几个怎么样?东西折了不说,钱也全他妈折光了,光我就折了一万,美子!”

吴霞问:“是怎么回事儿?”

小玉没好气地说:“我哪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呀?听说老毛子政府下了个什么**文件,不准俄国商品离境,也不准美元离境。真他妈是流氓政府,你让我们买东西,又不让我们带走;你让我们卖货赚钱,可又不让钱离开俄国。是不是有毛病呀?我们事先谁也不知道,我的朋友先接受检查,海关专门配了个会讲汉语的,问有美元吗?他按老规矩说没有。哪儿料到这回上来就搜身,两万美子就在兜里揣着呢,全让拿去了,说你不是说没有吗?那这肯定不是你的。紧跟着就问我,我赶紧说有。有多少?一万。拿出来。我从兜里掏出来。还有吗?没了。我们不信。叫了两个人搜我,再一分也没搜出来。小子笑了,让我拿单子。我问什么单子?他倒挺耐心,给我解释:你到俄国来,入境的时候,我们海关一定会问你带了多少美元。你说一万美元,那么好,拿出来点清楚。果然是一万,就给你一个申报单,上面写着你带进来一万美元。你要离开俄国了,出境的时候,就是现在,我们问你有多少美元?你很诚实,你说你有一万美元。我们现在需要你出示入境时的申报单,如果上面写着你确实申报了一万美元,我们就可以让你带走。按道理应该扣掉你在俄国期间的花费──你不可能不花钱的,你的美元应该不足一万才对。但由于你是诚实的,所以我可以不扣掉你应该的花费。但如果你不能出示申报单,那么很遗憾,这一万美元将归俄国政府所有。”

“然后呢?”吴霞问。

“然后就归俄国政府所有了呗!”小玉说。

“不对呀?”汪虹疑惑地说,“我过境的时候他们什么也没问呀?也没让我填什么申报单。”

小玉说:“也没问过我呀。”

汪虹说:“那你为什么不和他讲理呀?”

小玉说:“我怎么说你呢?还南开呢,不知道狼和小羊的故事?狼在上游,小羊在下游,狼偏说小羊弄脏了它要喝的水。”

侯玉花拍拍小玉的肩膀,说:“真得感谢你呀,你是毛委员派来救我们的。我们活着走出了草地,你自己却死在路上。高尚!今儿就别走了,三个姐姐请你吃顿饭。”

小玉得意地一歪脑袋,说:“还是侯姐的话受听。既然你们都这么待见我,我也不能愣不给这个面子呀?说吧**已经定好了饭局,得,推了!大不了说我傲慢。我今儿就陪姐姐们吃顿饭!”

吴霞嗔他,“瞧你那德性,说你胖你就喘。一万美子没了,还神吹呢。等着瞧吧,有你喝米汤尿一炕的时候。”

“嗨嗨嗨,怎么说话呢?一万美子没了怎么办?我就哭?我祖宗把江山还丢了呢,照样玩儿鹰架鹞子。咱再不济也是个爷儿们,哪儿跌倒再在哪儿爬起来。不就一万嘛,咱多发鸡毛服骗那孙子们,一趟就回来了。”

汪虹喜欢他的性格,说:“小玉,你讲得真棒!”

小玉说:“谢谢了。”又转头对吴霞说:“你还真得学学人家两位对我的态度,我认为那才是正确的态度。”

侯玉花说:“甭废话,小玉你说吧,咱哪儿搓去?”

西单新阿静二楼,几个人拣了张靠窗的桌子,点了几样清淡的粤菜,又上了几扎生啤,一边儿喝一边儿聊。

侯玉花担心的是以后钱不好带,觉得这是件麻烦事儿。小玉却根本不在乎,说:“藏呗,一个中国人藏的东西,一万个老毛子也找不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连他们也骗不了,还吹什么五千年文明。”

大家就笑。

小玉说:“出去还真得万事小心,我给你们讲一件事儿,是我这回碰见的。我们那包厢就三个人,空了一个铺。车到乌兰巴托,俩蒙古警察搀上来一个小子,中国人。进来就趴我铺上不起来,我说你到上边儿去,这是我的铺。他可怜巴巴地说,‘大哥,帮帮忙吧,我受伤了,上不去呀。’闹了半天是伤员,我说得得,一会儿我上去,你就趴着吧,可你伤哪儿啦?不说。我又问,你这口音怪怪的,你是哪儿的人呀?他说我就是二连浩特人。我说你懂蒙语吗?他说懂。我说你在乌兰巴托干什么呢?他说做买卖。我问能赚钱吗?他迟疑了一下,说能,紧接着就大哭起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儿们,哇哇地哭呀,我从来没见过有这么个哭法儿,登时就傻了。哥儿几个也都起来劝他,劝不住,往死嚎。一直哭了将近俩小时,才慢慢儿止住。我好奇呀,又问。这回,他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了我。”

他不说了,小口喝着扎啤,又夹了一块盐锔鸡,有滋有味地嚼着。

汪虹急了,说:“怎么没下文儿啦?”

小玉问:“想听?”

汪虹说:“废话。”

“想听就给我满上酒。”小玉端起了架子。

“德性!”汪虹给他把酒杯斟满。

“你们俩也想听吗?”他又问吴霞和侯玉花。

“想听。”侯玉花说。

“给我这碟里倒点儿醋。”他吩咐。

“小样儿!”侯玉花狠狠瞪他一眼,给他往碟子里倒上醋。

“你不想听?”他问吴霞。

“不想听。”吴霞淡淡地说。

“那完了,有一个人不想听我就不说了,告诉你们吧,其实我也不想说,真的。”小玉说。

汪虹性急,说吴霞:“哎呀你就说个想听得了,这臭小子不就要这劲儿嘛。”

吴霞说:“想听。你还能出什么妖蛾子?”

“想听就行,把那虾给我剥了皮儿。”小玉说。

吴霞恨恨地把虾皮儿剥掉,冷不防塞进他嘴里,说:“妈妈喂你吃。”

小玉得意地嚼着虾,又喝了口啤酒,说:“下边儿的事儿其实不好听,你们让我讲,我就讲。那哥儿们是二连浩特人,姐夫在当地公安局当着个什么长,他平时走路都横着。二连浩特是个两三万人的小镇,没生意做,几个平素不错的朋友就结伴儿去了乌兰巴托。那儿去乌兰巴托容易,就像咱们去天津似的。语言又通,关系又多,哪儿能不赚钱呢?可是有人赚得多,有人赚得少。他赚得多,别人赚得少,麻烦就来了。可他偏偏没察觉到,还以为都是铁哥儿们呢。按道理说我赚得多是我的本事,你谁也奈何不了我。可那是在异国,有的是治你的办法。蒙古政府也是看中国人赚钱眼红,也突然出台了一个什么**法律,不准中国人带钱出境。在乌兰巴托的中国人基本都是从内蒙古去的,个个都有语言,人人都有关系。哪儿象咱们,到了海关才知道不让带钱。人家早就知道了——有内线儿呀。这哥儿们正好要带钱回二连浩特,朋友说现在带钱麻烦,他说没事儿,你到时瞧吧,咱有办法。哥儿几个预先就买好了票,一个包厢。上了火车他就用改椎撬开包厢头顶的木板儿,把两万美金放了进去,再把木板儿封好,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哥儿几个都夸他聪明,说下回也用这办法。车到扎门乌德,离二连浩特就几公里了,上来了几个蒙古警察。一进包厢,把四个人的护照一收,让到外面等着,要检查。两分钟不到,警察出来了。那哥儿们进去一看,傻了。蒙古警察哪儿都没碰,直接撬开了头顶那块儿木板!我说他们怎么能知道你藏钱的地方呢?他说这还不明白?都明摆着了,三个朋友中的一个半道儿上向蒙古方面告了密!他要是不去要钱也就没事儿了,警察很快就发还了护照,都盖好了出境章。可他不认头——两万美子,也不算小数了。他仗着在蒙古有点关系,不想吃这哑巴亏。那几个蒙古警察也没想到他敢来要,打算几个人分了拉倒。可他就来了,说对不起,我放在包厢里的两万美金没有了,你们必须还给我,那是我在乌兰巴托合法挣的钱。警察开头儿还想赖,说我们没有见到你的钱,而且私带美元出境是违反蒙古法律的。他说违反法律的事情是一回事,你们偷偷拿走我的钱是另一回事。你们要是不承认拿了钱,我就要向你们的上司直至最高领导人控告。几个警察听了面面相觑,知道这钱是不好私吞了,便说你去外面等一下,我们需要研究。他到外面等了不到五分钟,研究结果出来了——戴上手铐,宣布逮捕,当天就下了水牢。”

“水牢?”汪虹吃惊地问。

“真正的水牢,地下室,齐腰深的臭水,水上漂着死老鼠,肚子鼓得跟气球似的。这还不是真正的灾难,真正的灾难在后头——还听吗?”

“你就快讲吧,别啰嗦了。”吴霞着急了。

“那几个警察对他倒是不打不骂,就是轮着干他屁股,**,你们懂吗?就是…”

吴霞打断,“你就别解释了,都比你小毛孩儿知道得多,快说吧。”

“几天下来,骨头也泡软了,屁股也弄烂了,那真是生不如死呀。这边儿他姐夫一看怎么小舅子没回来,他打电话说是这趟车呀。就去找那几个问,才知道他那小舅子因挟带美金出境已经被蒙古扎门乌德警方拿下。赶紧交涉,那边儿挺硬,说是有这么个人,触犯了蒙古法律,要依法治罪。姐夫急了,便通过私人关系找蒙古上层,据说一直找到蒙古总理的老婆。上边儿发话了,让把人送到乌兰巴托审查。弄来问了几天,美金没收,人放了。小子屁股弄烂了,不能坐,也不能仰面躺,只能趴着。车到二连浩特,一副担架把他趴着直接抬医院去了。”

大家都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吴霞说小玉:“你也给我小心着点儿,哪天烦了我们也在半道儿上报告。”

小玉说:“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毒似蜂呢。话又说回来了,也就是咱中国人的屁股,弄烂就弄烂了。他要是弄烂美国人的屁股试试?不派飞机把乌兰巴托炸个底儿朝天才怪!”

小玉回来了,她们既有了壮劳力又有了熟练工。货很快就上齐了,小玉拿来一包大号尼龙编织袋,帮她们把货死死地塞进编织袋里,外面又用胶带纸一层一层地缠起来。汪虹试试份量,根本抬不动。就对小玉说:“不行不行,太重了。”

小玉说:“知道为什么叫‘滚大包儿’吗?滚呀!”

汪虹试着一滚,还真行,原来“滚大包儿”是从这儿来的。小玉也自个儿上了一些杂货,都齐了,就去买票。买票难了去了,多亏有小玉,生排了一宿队。小脸儿黄黄的拿着票回来,把吴霞心疼得不得了,说:“快睡会儿吧,把你累坏了。”

小玉却满不在乎,说:“没事儿,我爷爷那会儿连粥都喝不上了还熬鹰呢,十几天不合眼。”

吴霞说:“你就别散你们家那点德性了,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