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下午五点下班时间,根本没有力气去厂于是洗澡,用被磨破了皮的手指头解着工作服上的扣子,却感觉双手都在颤抖,怎么也拿捏不准。恍惚之间,那些纽扣都变成了调皮的精灵在眼前飘来荡去,捉摸不定。

二胖依然精力旺盛得让人羡慕,光膀子上搭着毛巾,端着脸盆唱着歌从澡堂回来,见周易还呆在中控室,一愣,“周哥,怎么还不换衣服洗澡去。厂车都快来了。”

坐在椅子上,周易无声苦笑:“不了,我回家再洗好了,工作服也不换了,一起带回家去。”

五点十分,交接班人员终于来车间。周易挣扎着站起来,往停车场走去。只感觉脚下的地球柔软得像是棉花做成,怎么也找不到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上了车,宛若已经为周易占好了座位。见了丈夫,宛若连连招手,“周易过来,这里有座位。”下午人多,车厢里都是人。很多工人都站着。

周易正自心情恶劣,也不答话,穿着一身起了盐花的工作服径直走到引擎盖那里,一屁股坐下去,准备闭目假寐。

“周易,周易。”宛若还在叫。

众人见周易不搭理自己的老婆,都笑起来,说,这两口子肯定闹矛盾了。

宛若不好意思地说,我家周易就是这脾气,心情一不好就不爱理人。“不坐了,不坐了。”宛若起身将自己座位让给身边站着的工友,走到周易身边,也一屁股坐在引擎盖上,将头靠着自己丈夫的肩膀上。

周易扭头看了看宛若,没有说话,也懒得说话。

实在是太累了,浑身都在疼。身体和精神都疲倦到极点。周易本以为,自己只要一坐到座位上就能很快地睡死过去。却不想,宛若刚一将头靠到自己肩膀上,心中突然猛烈地跳起来。

这感觉是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柔软的头发,刚洗过,洗发水有种白玉兰的味道,秋风吹进车厢,清汤挂面式的柔丝轻轻飘舞,让周易脖子一阵发痒。

他认为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颗灵魂悠悠起飘出车窗外,然后高高地升天。

一种很奇怪的喜悦充斥内心。

好像,好像这个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又回到身边,而且已经完全属于自己了。这是新生活的唯一亮点和快乐。

有哲学家说得好,生活对你关闭大门的同时,将会打开另外一扇。

可是,这生活也太艰苦了点。

究竟是好,还是坏。

如果能够选择回到本来的生活,自己愿意再次放弃宛若吗?

周易这样问自己,继而迷茫。

但愉悦却是无法阻挡。

一个小时的车程在迷醉之中缩短成一瞬。转眼,家到了。情长路短。

“快去洗澡,快去洗澡,臭死了。”宛若使劲将周易从沙发上拉起来,往房间里推。房间正中是一个大脚盆,和一只大塑料桶,里面装满热水。刚提回家,周易就倒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

“我要睡觉。”周易睁开糊满眼屎的眼睛,“你就饶了我吧。”

“累了,还是不舒服?”宛若关切地将手放在周易额头上。

“累了,不想动。”周易不得不承认这个工作不适合自己。

“乖啦,快去洗澡。”宛若笑着使劲拖着周易,“快去啦,等下有好消息告诉你。”她的小鼻子**着,俏皮地皱成一团,“你身上好臭。成臭男人了!”

因为房子小,也没有独立的浴室和厕所,若要在家洗澡就得盆浴。周易坐在澡盆里还没洗上两分钟,头一歪,靠在墙壁上睡了过去。梦中,他梦见自己正躺在马尔代夫的沙滩上看着海天一线,潮起潮落。看着热带的阳光炙热而猛烈。

看着那些穿比基尼的小姐们挺着骄傲的胸部在日光下来回招摇。

正看得爽,一个大浪突然涌来,将他往大海深处拖去。

“啊!”周易突然醒过来。

睁开眼睛,看到宛若正蹲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毛巾轻轻在自己身上擦着。

因为光着身体,周易有点不好意思,忙用手遮住自己的羞处,“你干什么,别乱来。”

“哈哈!”宛若咯咯地笑起来,手在盆中一捞,泼了他一身水,“讨厌啦,又不是没看过。想不到你这么大人,还害羞。咯咯。”宛若突然伸头过来在周易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在周易耳朵边上悄悄说:“你害羞的模样好可爱,好像七年前的那一次。”

周易一呆,心潮荡漾,身体顿时起了反应。遮住羞处的手也无力地松开,想伸过去将这个女人轻轻抱在怀里。

看到他身体的变化,宛若吃了一惊,慌忙跳开,满面通红,“你这个坏人,还没吃饭呢。你累了就不要乱想,洗完就穿衣服起来。我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在哈哈的大笑声中,宛若红着脸跑了。

周易这才慢吞吞地穿好衣服起来。

周易现在的这个家没有单独的厨房,大楼的住户们做饭都在走廊上,共用一个水龙头。晚饭时间,满大楼都是锅铲的响声和孩子的喧哗。油烟弥漫,鸡犬之声相闻。女人边一边炒菜一边聊天。男人们则抬着板凳坐在门口,喝茶抽烟看报纸。一派平安温馨。

晚饭是一盘酱肉丝,一碟霉干菜,一份西红柿蛋花汤。很简单,但分量不是太足。看来家里也不富裕。但宛若的手艺非常好,菜味道极鲜。以前搞对象的时候就没见她做过饭,一副娇滴滴的公主模样,到今天居然能烧得一手好菜。

周易因为心情不好,只闷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刚狼吞虎咽扒光碗里的饭,宛若抢先伸过手来接过饭碗又给他盛了一碗。然后支着下巴看着周易。

周易被她看得诧异,停下筷子,惊愕地看着宛若,“怎么了?”

宛若笑道:“之前我不是要和你说一个好消息吗?”

周易眼皮一耷拉,“说吧。”

“你怎么这态度?”宛若有点不高兴。

“我要什么态度,你想说就说吧。”

宛若“哼”地一声,“不说了,不高兴说了。”

“不说就算了。”周易又低头开始对付那碗白米饭。他饿坏了也累坏了,现在正式补充体力的时候。

“算了算了,看你这德行。”宛若摆头,突然很兴奋地抱住周易,小声说:“今天我们化验室有一个供货商来看数据,请化验室主任和我们几个化验员出去吃饭。吃得很好。“

周易推开宛若:“一顿饭,至于吗?”

对周易的态度宛若不以为意,“吃完饭,那老板发给我们几个化验员每人一个红包。猜猜看,里面有多少钱?”宛若眉梢跳动,喜不自禁。

“嗤!”周易冷笑一声,继续大量消灭食物。

“四百块呢!”

“不过是四百块而已。”周易停下筷子,打了个饱嗝,摸摸肚子,“吃饱了。”

宛若非常高兴,“太让人激动了,四百呀。”

“贪钱的女人。”周易暗暗叹息。四百,若在以前也不过是自己喝一瓶酒罢了,怎么激动成这么模样?

“周哥在吗?”一个大胖脑袋在门口一伸一缩,表情诡异。正是同事二胖。

宛若的脸色立即不好看了,“罗林,你找我家周易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找周哥上街逛逛。”二胖有点害怕宛若。

“哼。”宛若一哼:“不会是让周易去打麻将吧?”

“嫂子,你误会了。”二胖额头冒汗,“我怎么会让周哥去赌钱呢,我可是周哥一手带出来的。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打麻将。”周易站起来,“好,正闲得无聊。就去打两把。”他以前本不爱打麻将,对赌博这种东西也没什么爱好。不过,今天实在太累了,又刚刚穿越到这个新世界,应该找点事情缓解一下疲惫的身心。说完话,他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自己身上没一分钱。便对宛若说,“拿点钱给我。”

宛若面色一沉,“没钱。”

周易小声说:“借你的还不成,以后百倍还你。”

宛若摆头:“周易,你拿什么还。这个家是我在当,自然由不得让你乱花钱。要买房子了,你可得为我们的将来着想。”

“那就没办法了。”周易向二胖一摊手,他不想和宛若做过多的纠缠,“二胖,要不你那里借点?”

当着自己妻子的面向外人借钱,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屈辱的事情。不过,周易刚来到这个世界,突然有了一个家一个妻子,一时还没融入角色。也很自然地开口借钱。

他没有意识到,宛若的脸已经黑得快拧出水来。她怒气冲冲地打开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信封,一把摔在周易面前,“这就是那四百块,你拿去花天酒地吧。我就知道,我的死活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说完话,宛若的眼睛里突然有点发红。

周易大为不解,这打麻将怎么和她的死活扯到一起了。

“算了算了,大嫂,我又不是让周哥去打麻将。既然你们忙,就不打搅了,我先走了。”二胖见此情形,知道自己已经惹出祸事,一吐舌头,飞快地逃离是非之地。

周易慢慢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信封放到宛若面前,“钱你拿去,我周易还没有向女人拿钱的习惯。”

宛若愕然抬头看周易,感觉自己丈夫和往日有很大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她也说不清楚。像这样的情况,如果在往日,只怕自己会大发雷霆和他吵上一番。可今天的周易语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不容反驳。

这种气质是周易长期为上位者养成的。说好听点叫威严,说难听点叫官威。

愣愣地拿起信封,宛若不敢再说什么。

晚上的时间很长,对宛若来说是这样的。吃过饭是晚上八点,打开电视看那些长得怕人的国产连续剧,一口气看到夜里十二点,然后上床睡觉——这是普通市民阶层的一天。

记得读大学时,周易和宛若是那么狂热地喜爱美国电影。《恋爱中的莎士比亚》、《傲慢与偏见》、《诺丁山》。也为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的爱情而欢乐和悲伤。

到现在,长期的乏味的日常生活已经磨灭了宛若内心中那一丝浪漫情怀,化成电视连续剧中无病呻吟的家长里短。

时间改变人,对女人的改造尤其彻底。

躺在沙发上,浑身都疼得厉害。强体力的劳动后遗症袭来。让周易昏昏欲睡。他不禁开始诅咒起那该死的工作来。

每个月两千多块工资对许多人来说是可以羡慕的,但周易却认为,这工作毫无价值。劳累可以忍受,但无法体现个人价值的劳累却让人不可容忍。

明天不去了。重新找个工作。

他这么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