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摘拔起的山菜放进竹筐里,拉起袖口轻拭额际的薄汗,于沁沁抬起头望望天色,忖想着该不该下山。眼见山顶乌云急转流动,正是骤雨欲来的迹象,与其贪心的多摘几把山菜,倒不如赶紧下山避雨。

山中温度本来就较平地低,淋了雨、染上风寒可不是件开玩笑的事。

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于沁沁看见屋内唯一的一把木椅上,坐了个陌生男子。眼见那男子炯利的双眼望着自己,于沁沁倒也不惊不慌,抓了把薪柴起了灶火,将一只铁锅注了水放在灶上后,才轻轻开口。

「有事吗?」

「姑娘是于沁沁?」男子面无表情的开口问道。

「是。」于沁沁不疾不徐地,从水缸舀水清洗着野菜,等待锅里的水烧开。

「令尊是于义同?」

「对。」

「令尊、令堂双双因病逝世?」

「嗯。」

「自幼由母亲指婚疾-山庄宫破雷?」

「是的。」

「很好。」男子仍一瞬不瞬地盯着于沁沁,「我就是宫破雷。」

「哦,你好。」于沁沁瞥了眼前的男子一眼,随即转头望着锅子,注意力全摆在那只铁锅里。

「-不问我所为何来吗?」扬起右眉,宫破雷对于沁沁过于冷淡的反应不免感到意外。

「请问你所为何来?」于沁沁语气仍是淡然。

「来退了-我的婚约。」宫破雷直言,并注意着于沁沁的表情。

「好。」于沁沁仍是注意着锅里,彷佛没有什么事情是比锅子里的水还要更重要的。

宫破雷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讶异于沁沁的回答。但他只要得到想要的结果,过程如何并不重要,所以他也没有追问于沁沁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干脆,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攀上宫家,来改善目前拮据的生活。

「解除婚约是宫某一个人的意思,如果于姑娘需要补偿,疾-山庄绝对不会亏待于姑娘。」

他知道解除婚约对姑娘家的名誉是极大的伤害,但是他不愿意屈服在这种盲目的婚姻关系里,他宁可以金钱物质来补偿于沁沁,也不愿意委屈自己。

于沁沁没有任何响应,仍旧只是看着锅子。

「家母与令慈是闺中密友,家母挂心于姑娘一人无依,要求宫某接于姑娘回疾-山庄,也诚心的欲认于姑娘为宫家义女,给于姑娘最好的照顾。当然,这需要于姑娘的同意。」

其实这是宫老夫人逼婚不成,百般无奈下提出的要求。宫破雷自己也觉得这是很好的解决方式,如此一来,也不会让外人有批评疾-山庄的机会。

沉默了半晌,于沁沁清清薄薄的声音扬起,「好。」

在于沁沁父母相继因病离世前,便曾千嘱万咐,要于沁沁前往疾-山庄依亲,但也不强求她一定要依约嫁入宫家。

于义同生前曾是镇上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思想、见识并不短浅。有感于于家只是寻常人家,又担心女儿淡凉不亲人的性子,无法受宠于家大业大的宫家,倒宁可宫家念及过往情分,给女儿安稳的照顾。

于家两老没料到的是,于沁沁在双亲逝世后,竟不动身前往宫家,只是守着破屋,过着无欲无求的生活。

于义同并没有留下什么积蓄,于沁沁便请托每个月下山的猎户老夫妇,替她将绣品和字画拿到镇上卖了,换点生活必需品回来,日子清苦,她也不以为忤。

倘若不是宫老夫人逼着儿子前来接于沁沁回庄,只怕到死,于沁沁都不会有踏进疾-山庄的念头。

宫破雷见事情比自己料想中容易,倒也松了一口气。

之前他曾担心于沁沁会坚决要嫁入宫家,或是不愿随他回庄。他为此还设想过应对之策,没想到毋需动用到任何计略,便顺利解决问题。

更教他意外的是,于沁沁太美太沉静,个性又淡凉,而这些全都该死的吸引着他……

※※※

锅里的水沸腾后,于沁沁便将几天前剩下的山薯叶、锅巴、面饼和方才到山上林子里摘来的山菜全扔下锅,胡乱搅动一番,准备煮熟后就饱食一顿。

「-就吃这些?」宫破雷低沉的嗓音响起。

「嗯。难得今儿个菜色这么丰盛,可以顺道请你吃顿饭。」于沁沁总算说了较长的句子。

宫破雷看着铁锅里那一团糊糊绿绿,并不回话。虽说行走江湖经商多年,对吃食卧宿并不讲究,但见面前的女孩似乎日日吃这些看起来像馊食的东西,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尤其眼前佳人有着玉荷般的肤色,黑璃般的瞳眸,的樱唇,娉婷且骨肉匀称的四肢,灵秀沉静的气质更将她烘托得较一般闺阁千金出色。这样的丽姿绝色,竟然立在锅前,看着连猪都可能不吃的馊食吞口水……

「吃饱了就去收拾一下,我们要马上起程回庄。」宫破雷瞧了眼于沁沁身上洗得已看不出原本布料颜色的粗布衣裳,又开口道:「算了,等到了镇上,再全买新的呢。」

「哦。」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于沁沁舀了两碗杂菜粥,将一碗递给宫破雷后,径自小口小口啖了起来。

宫破雷看她吃着粥,一脸幸福的模样,心头竟微微泛起了波动,心疼着自己的未婚妻生长于这种环境,住在这种风雨不挡的破屋里,以粗糙的饮食果腹……

他倏地睁大双眼,暗吃一惊。什么心疼?未婚妻?他为何会使用这些字眼,还让这种莫名的情绪滑过心底?他不是早已决定要退婚,只认为她是自己的义妹吗?

※※※

经过半个多月的兼程赶路,于沁沁和宫破雷终于进入了疾-山庄所在的城镇内。

于沁沁一路上安安静静,不是做针黹刺绣,就是翻看父亲留下来的书籍。宫破雷也没闲下,审阅着由各地送来的账本,注意各处管事经营商行的状况。

离开于家木屋前,宫破雷要求于沁沁要在人前覆上面纱,他不想因她绝美的姿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当车夫、客栈小二甚至是路人不经意窥见她绝丽姿容时的呆愣惊艳模样,往往会引起他一股杀人的冲动,私心地不愿旁人再看到她的容颜。

刚开始,他很满意于沁沁像个隐形人似的,躲在马车和客栈房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宫破雷越觉得不对劲,因为自己心中那股想见到她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他时常放下账本,便往于沁沁所在的地方走去,只为了看她一眼。他也常惊讶,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愚蠢举动。

或许他真该顺了母亲的心意,娶了于沁沁。毕竟,他年岁也不小了;毕竟,他也该找个媳妇生下继承人了;毕竟,于沁沁是第一个引起他莫名情绪的女人……

宫破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向清明的脑子,现在像浆糊似的乱成一团。

「真是该死的于沁沁!」他柔着发疼的额际低咒。

※※※

于沁沁坐在客栈房间里,翻著书皮已然破烂的书册。她一向随遇而安,对任何人、事、物皆不欲不争;由于自小与父母亲居住在山林中,也习惯一个人安静的过活。

而父母过世后,不擅与人交际的她更加安静;若非猎户老夫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木屋探望及代她采购杂物,恐怕她就要忘记如何说话了。

宫破雷带于沁沁下山后,便让十四岁的丫鬟小喜随身伺候,还替她买了许多新裙衫、鞋袜。但于沁沁总习惯性地挑些暗色、耐脏的衣服穿,一头滑缎般的长发也仅扎了条粗辫子,打扮得比寻常人家的丫鬟还寒碜。只一张粉莲似的脸蛋,仍是让人惊艳不已。

宫破雷有感于自身情绪的失常,一路上刻意避开与于沁沁碰面,但越是蓄意回避,他反而更想见到她,彷佛身体里每一滴血液都在促使他往她走去……

再也按捺不住想亲近于沁沁的渴望,这天,宫破雷决定要与她一起用晚膳,并告诉她,事情有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