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帕尔菡心不在焉地啜着酥油茶,思索着大活佛给她的预言。

“神话终究会逝去,融入那炽烈的阳光。”

这个世界如果还有神话的话,莫过于变种人与新人类的异军突起,尤其以无常为代表的新人类的崛起更富传奇sè彩。神话逝去,是指这两个种族中的一支将会彻底地失势、并且消亡吗?或者,是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至于“炽烈的阳光”,如果不是单纯的修辞,应该指的是某种毁灭xing武器爆发时的光芒,——核弹?不知道是哪一方的最后挣扎。

预言的前半段显得摇摆不定,后半段却显然对自己有利。

大活佛口中的“少女”绝对是指自己,后面的话更明明白白地表示,只要她坚持不懈的努力探索,终将得到达成愿望的力量。

如果我的愿望能够达成,那被炽烈阳光吞噬的种族就绝对不是奥罗帝人。

想到这里,伊帕尔菡确信大活佛一定是头脑不清了,否则身为人类的他,怎么会做出这种暗示人类将会灭亡的预言。

不过,自己也是傻气的紧。居然会被一个老和尚的胡言乱语迷惑的神魂颠倒,连茶也从口中漏出来了……咦,什么,茶漏了!?

女孩猛地跳起身来,手上的茶碗也被她甩了出去,在空中高速旋转,直奔坐在她对面的宕冥面门飞去。

正在埋头捏糍粑的宕冥听见风声,抬眼一看,啊了一声,想要伸手去接,偏偏这时一手端着碗,一手捏着糍粑,两手都不得空。闪避的话,又怕碗中剩下的酥油茶撒出来污了主人的屋子,仓促间不及细想,张口一咬,竟咬住了碗沿。茶碗飞旋之势骤止,里面的**立刻激荡起来,却被宕冥灵活地转动头部,咬着碗摇晃了几下,便消于无形。

伊帕尔菡被溅了一身酥油茶,滑腻腻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却又怪不得别人,正自憋了一肚子的别扭。忽见宕冥身体不动,脑袋像错位一样在肩膀上摇来晃去,滑稽的模样让她忍俊不禁,扑哧一笑,心里的不快顿时淡去。

宕冥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笑,但见女孩笑靥如花,比起刚才颦眉敛目的样子好看了不止十倍。在赏心悦目之余,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忘记口中还叼着东西。牙齿一松,茶碗掉在矮桌上,发出咣啷的响声,里面的酥油茶,终究还是洒了出来。

这下子,女孩笑得更大声了,宕冥红着脸,慌张地拿手挡在桌缘,想要阻止茶液流到绣毯上。一旁的小喇嘛也看得好笑,但他光顾开心,却忘了自己的职责,直到看见宕冥要拿袖子去擦桌面,方才醒悟,连忙拿来抹布补救,并火速送上热水和毛巾给两位贵客洗手。

重新坐下来以后,伊帕尔菡的小脸上还带着微笑,宕冥本来已从尴尬中镇静下来,见到她这个表情,又有点坐立不安。为了转移女孩的注意力,他便问对方之前想什么那样入神,连茶水从口里溢出来都不知道。

伊帕尔菡扁了扁小嘴,这个问题又勾起了她的难堪,但她还是告诉宕冥,自己在思索大活佛送给她的预言。不过,女孩并没有详细说明自己对预言的理解,而是反过来问宕冥对他得到的预言有什么看法。

“我是乱猜的。”宕冥大方地谈起自己的理解,“我可以理解命运已向我展开了翅膀,否则我也不会被迫从雪山上下来。接下来的两句,似乎是告诉我,如果想找回师父的舍利子,就必须上到离天最近的地方。所以我想活佛是要我回头去攀登米由朗桑玛峰,因为只有那里离天空最近,而且峰顶总是蓝蓝的,在阳光照shè下会泛起透明的青sè光芒。不过……”宕冥迟疑地看了看守在不远处的小喇嘛,身体向前探去,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在伊帕尔菡耳边说道:“我不是不相信活佛,但我有一种感觉,拿着舍利子的那个人,应该没有离开这座城市。”

伊帕尔菡心头咚地一跳,身体向后一仰,迅速与宕冥拉开距离,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宕冥也神sè紧张地回视。

强抑住往下咽口水的冲动,女孩突然弯起两边嘴角,笑道:“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信佛,不会指责你亵du活佛的啦。”

宕冥更紧张了,连连向女孩打手势,示意她声音小些,并且不停地拿眼往小喇嘛站的方向瞟。时值午后,经过一番忙乱,小喇嘛似乎有些困了,光头一会儿沉下,一会升起,显是在与瞌睡虫努力搏斗,没可能留意他们的谈话。

宕冥的肩膀这才放松,带着惊险的表情长长吐出一口气。

对大活佛在藏传佛教徒心中的地位,伊帕尔菡只有一个简单的概念,没有做到真正理解,也就不能体会宕冥的心情,反而觉得他表现太夸张,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你怕什么?就算刚才的话传到活佛耳朵里,他也不可能连辩护的机会都不给就定你的罪。只要有开口说话的机会,你就可以拿出讲故事时的口才,辩他一个天花乱坠,一轮马屁把活佛拍到天上去,就万事ok了!”

说完她还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听了女孩的建议,宕冥一双眼睛瞪得比牛还大,手指着她半晌发不出声音,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

伊帕尔菡一见这个老好人竟露出这种神态,就知道事情大条了,暗悔不该和虔诚信徒逗嘴皮子。眼见对方爆发在即,而这次绝对是自己理亏,没办法像上次一样装无辜蒙混过关,她只好咬咬牙,双掌合什,把小脑袋用力埋下,用充满忏悔的语气向宕冥道歉,希望能平息对方的怒火,起码不要爆发的和表情一样恐怖。

女孩前所未有的诚恳态度确实令宕冥火气急降,但想到她这样口无遮拦,如果继续在藏区行走,还不知道会闯多少祸,便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宕冥端起酥油茶猛灌了一口,压住胸中的火气,顺便润了润喉咙,开始给女孩上课,教她知道藏区那些著名活佛的来历与地位,以及藏民的各种古老忌讳。由于他一开始时呼唤了伊帕尔菡的隐名,女孩便连逃跑也做不到,只能乖乖地坐在原地接受洗脑。

好在宕冥的本xing并不苛刻,在荒野中成长起来的他其实不喜欢受太多拘束。己所不yu,勿施于人。于是在授课中他也极少对女孩使用命令式的字眼,语气始终限于教诲,因此女孩虽然被迫接受了大量“古老的灰尘”,但却没有失去打扫自己头脑的权力。

这对她来说,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在宕冥的嘴皮子停下来之后,她立刻开始用力挥动意志的扫帚,把绝大部分“灰尘”扫出大脑,只留下被宕冥强调过的信息和一些比较有趣的东西。

这次特别授课也让伊帕尔菡醒悟到有一个严重问题还没得到解决,那就是她隐名的泄漏。之前乱事纷杂,意外的人物接连出现,分散了她的注意,在此之前,宕冥又一直没有唤过她的隐名,使伊帕尔菡险些就把这个岔儿给忘记了。

现在想起来,发现这真是个致命的失误。幸好这个房间现在只有她、宕冥和一个小喇嘛,大活佛和无常都不在,否则她势必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除了自杀就没第二条路好走。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乘那个小喇嘛还没把情报传出去之前,将他清理。

其次,就是得想个办法让宕冥不再呼唤“伊帕尔菡”这个名字。这个黑大个现在还没发现隐名的秘密,如果再多叫上几次,肯定就会有所查觉。现在,则还有补救的机会。起个假名并不困难,难得是如何在不引起他疑心的情况下说服他使用新名字称呼自己。

恰在此时,一名喇嘛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两套新衣,送给两人替换身上被酥油茶弄脏的旧衣。

宕冥得到的仍是传统藏袍,为伊帕尔菡置备的却是带有浓厚藏族风格的时尚童装。

女孩把衣服展开在身上比了比,大小似乎正合适,sè彩搭配十分华丽:黑sè的上装,袖边上镶一圈红彩式氆氇,衣领用仿金钱豹皮装贴;同样黑sè的裙裤,在两侧各有一道巴掌宽,sè彩斑斓的细纹镶条。

整套衣服sè泽对比强烈,式样虽然保守,但显得美观大方,让女孩很是喜欢。

于是她向送衣服进来的喇嘛丢去一个甜甜的笑容,赞道:“你的眼光不错。”然后又指着衣领商标上的藏文问道:“这些字怎么念?”

被她笑容迷惑的喇嘛一时没有反应,宕冥探头过来,仔细辨认着那行被美化到变了形的细小藏字,一字一句的念道:“流、云、尼、玛。”

“听起来像是藏族女孩的名字。”

“你猜对了。”宕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有些感叹:“不过这个名字背后有一个很凄凉的传说。”

伊帕尔菡的兴趣立刻被勾了起来,她兴致勃勃地盯着宕冥,大眼睛一眨一眨,表情显得十分讨好。

宕冥没不卖关子,但似乎也不想多提这个传说,只用了寥寥几句话,就把女孩打发了。

“传说中,流云尼玛是金城公主最宠爱的侍女,金城公主入藏后在吐蕃推广佛教,流云尼玛却爱上了专与释迦牟尼弟子作对的恶魔西亚尔,被她的丈夫桑杰扎措告发,最后被赞普尺带珠丹送上了祭台,交给念青唐古拉神处置。”

“就这样?”伊帕尔菡不满地拧起眉头,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流云尼玛是怎么爱上恶魔的?她怎么会有丈夫?她丈夫又是怎么发现她与恶魔的关系?秘密暴露后,那个宠爱她的金城公主为她做了些什么?她被送上祭台后,那个叫西亚尔的恶魔有没有来救她?最后她到底是死了,还是和恶魔爱人一起逃走了?”

不等宕冥推脱,她又接着说道:“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答案,因为每个人物的姓名你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不可能不知道传说的全貌!”

“……”

“你说啊……师父你快说吧……好师父你就说嘛!”

女孩的语气一再变化,人像牛皮糖一样黏到了宕冥身上。

被逼到墙角的宕冥只得举手投降:“等把衣服换了,我再给你仔细讲这个故事。”

伊帕尔菡欢呼一声,从宕冥身上跳下来,跑过去拉住那个小喇嘛,雀跃地问道:“这儿哪有换衣服的地方?快带我过去。”

说完她也不管对方知不知道,同不同意,就硬把小喇嘛拖出了门。留下宕冥与那名送衣服进来的喇嘛相视苦笑。

“有劳大师为我引路。”

“您请走这边。”

被伊帕尔菡拽走的小喇嘛,在身不由己地跟着对方跑过整条走廊,在拐弯处终于缓过劲来说话:“女、女施主,你跑错方向了。”

“是吗?”伊帕尔菡嘴上答应,脚下不停地转过墙角,然后才煞住身形。右手借势一带,把小喇嘛整个人生生抽离地面,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撞开一扇房门,跌将进去,摔得跟滚地葫芦一般。

伊帕尔菡后脚跟进房中,反手掩好房门,一晃身闪到小喇嘛身前,挑起他的下巴,低声喝道:“看着我的眼!”

小喇嘛已经滚得头晕目眩,毫不反抗地应声抬起脑袋,刚一接触到女孩眼神,好像触电,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伊帕尔菡运起慑心异能,控制了小喇嘛神智,开始洗去他对自己隐名的记忆。这也是小喇嘛福气深厚,如果换个时间或者换个地点,女孩绝对不会费力气做洗脑工作,而是直接下手将他冻毙,把他全身里里外外的血肉都冻成冰块。再把尸体敲碎后丢到太阳下,气化蒸发,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收功之后,伊帕尔菡的脸sè变得透明了几分,在这种状态下使用异能,对**负担极重。但她仍振作jing神,先脱下身上的衣服,却不立刻换上新装,而是原地打个旋,化作一股寒风,从窗户中钻了出去。

另一方面,宕冥刚刚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挂在衣架上,窗户便自动敞开,一股寒风呼啸而入,在屋里打了个圈儿,所有家俱表面立刻挂上了一层白霜。连宕冥也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然后就见架子上面的旧衣全飞了起来,满屋子乱旋。他连忙跳起来去抓,衣服却接二连三地扑在他脸上、身上,像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头颈和手脚。

宕冥只觉一阵气窒,连忙提起内力,运功震碎缠在身上的衣物,连带内衣裤也遭了池鱼之殃,一同化作片片蝴蝶绕着他上下翻飞。

这时,守在房间外面的喇嘛听见动静冲进来,见他一丝不挂地站在屋子zhong yāng,不禁愕然。宕冥也不知道该向他如何解释,那股怪异的寒风已从屋里消失,窗户紧闭,阳光透过玻璃洒进屋子,洁白的霜珠闪烁起点点晶光,营造出宛如梦幻的炫丽效果。灿烂的阳光、清冷的霜辉映在他雄伟的身躯上,犹如为祭拜神祗所铸的青铜塑像。

下一瞬间,宕冥那困惑的声音无情地打碎了旁观者的感动。

“我刚才是不是在做梦?”

“可恶啊!为什么会没有钥匙!”

回到出发点的伊帕尔菡恼怒地飞起一脚,把仍在昏迷中的小喇嘛踢进角落。她刚才搜过了宕冥旧衣的每一个角落,也看清了那个男人身体的每一部分,仍然没有发现星空之钥的下落。

“难道他把钥匙吃到肚子里面去吗?还是藏在……”

女孩脑里闪过一组可怕的想像画面,全身迅速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被自己的想象弄到毛骨悚然,伊帕尔菡连忙双手合什,念起了宕冥教她的祈福语:“吉吉!索索!拉结罗!”反复几遍,心情果然平静下来。

“我想太多了,他应该不会有那么变态,而且也不是个傻瓜。从他的谈吐来看,他的才识与智慧并不差,只是缺少与人交往的经验,几乎没什么戒心。”

伊帕尔菡一边踱向门口,一边继续思索着。

“既然他是一个缺少心机的人,那我就不应该用复杂的思考方式去猜度他。如果他没拿钥匙,那钥匙就应该还在那头恶狗身上。”

一想到要去接近那头对自己敌意甚深的白獒,女孩就忍不住皱起了小脸。

“要接近那头凶兽,没有舍弃一手一脚的觉悟,恐怕是不行的。可能的话,我还是通过它的主人来拿回钥匙吧。”

思cháo起伏间,伊帕尔菡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门把,忽然感觉有些不对,连忙向后飘开。结果还是被突然转开的门板撞到了小小的鼻尖,眼睛里顿时被酸出了泪水,连同鼻血一起不受控制的哗哗涌出。

随着肩头一下下的颤动,滴滴血珠与滚滚泪水交织而下,洒在黑sè的新衣上,捺下一个又一个银sè的句点。

好、好丢脸啊!

伊帕尔菡双手掩面,一屁股坐到地上,气得几乎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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