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冷静之后,我发现方才冲出门的那一刻,自己完全是慌乱状态,因为手里的手枪只有左手那支还剩下两颗子弹,幸好昨天缴获了两支,如此,还剩下一支满弹匣的。我把这剩下的两颗子弹卸下来装在身上,把两支空枪丢在了草丛里。接下来又是丛山峻林的跋涉,能不带的分量坚决不带。

不过有一点值得肯定,那就是我任何行动之前都会把必须的物品带齐,比如狙击枪、干粮、水壶之类的,一样不少。

一个人赶路似乎要快很多,也或许是没有明确的方向,走过一段就感觉又是全新的地盘了。但我还是提醒自己不要逗留,须远远的离开这里才行。

如果说完全没有目标,这也不对,走着走着,我就发现自己还是在朝边境的方向去的。至于到了那里之后能干什么?谁知道呢?走着瞧吧。

情况并非我想象的那么急迫,很长的路都没有再遇上有关军队的人或设施。一直走到心头砰砰直跳,直觉突然跳出来:天哪,快到a点了。

如何能不激动?我绕了多大的圈子才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能够抵达这里,说明祖国近在咫尺,甚至已经置身国内了,只是现在边境被越军肆意更改,原本就犬牙交错的边线根本无从判断。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边境是完全陌生的。

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山,一样的树。只是硬生生划出了一道并不真实存在的界线,而士兵则可能为这边界附近的几十米山地厮杀、流血。

我没有直接去a点,他们既然炮轰了我们的哨所,很可能会建立他们自己的据点,我才不会在这紧要关头去招惹他们。如果可以,我宁愿丢弃全身装备,像耗子一样潜回国去。至于那无法消融的仇恨,咱们可以留道战场上再见。到那时候,可就不仅仅是怒火,还有那不可动摇的决心和天赋使命。

我从一道山沟往之前的那个炮兵阵地摸去。临近了才发现:该死的,他们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因为上回的大爆炸,场地更大了,而且似乎没有残留下任何痕迹,地面上也都是浅绿的草芽。

趴着等,等天黑!

这营地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一切都是这样宁静和安详,但是很抱歉,我又回来了!

天黑之后,长条形的砖房里透出了灯光。我开始靠近,摸到一个黑暗的墙角,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聆听里边的动静。半天才有一两声响动,似乎也没有说话,应该人不多。

房子没有门,只有一道布帘垂着。我用手轻轻撩开一道缝隙往里边瞧去。

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军装。围在一个火盆边,并不是没有说话,而是声音很低。

我犹豫了,猛然想起和蜘蛛一起为摸情况趴在路边时见到过的那一幕,似乎眼前这俩人就是那雨夜里紧紧相拥过的。一种复杂的感觉让我不忍动手。

那个女兵突然转过了头,看了我这边一眼,我正担心她会察觉,就看见了那张我曾经见过的脸。

就是那个眼睁睁看着战友被害,而被我放过了的女兵。我还遐想过她会怎样和别人讲述那段经过,可不曾料到她依旧会在这里。

诧异间,她很快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茶缸。

我想要躲开,但已经有些迟了,只好站直了身子,等她撩开门帘的时候把枪口指向了她的额头。

她怔住了,然后就如同见了鬼似地跌坐在地上。那个男的尚不清楚情况,走过来要扶她,待走近了,才发现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然而,我已经不会给他反应的时间。

枪响了,他倒下了,那个女兵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好像子弹击中的不是别人的身体,而是钻进了她的脑袋。

我怔怔的看着这一幕,似乎能够理解她的痛苦。战友在眼前被杀,还不是第一次了,竟然还是同一个人干的,怎么不难受?情人被杀,刚才还坐在一起不着边际的叙说着儿女情长,此刻就倒在了身边,阴阳两隔了,又怎能不心碎?把这两种情感放在同一个人身上,一瞬间里怎能不叫人崩溃?

她已经完全失控,叫喊、哭泣,甚至还把手里的水缸砸过来。宛若一个被强抢了玩具的孩童在以这种人类最基础的方式进行抗争。

我不会杀她。对于她,我的出现就是人生最大的不幸,这已经足够了,实在没有杀她的理由,既然放过她一次,为何不能再来一回?我正在盘算要怎样把她绑起来,我可不想任由她跑去报信给我带来麻烦。

然而,这一次,我的考虑纯属多余,很多道手电的光突然从我身后照了过来。这让我大吃一惊,才发现距离方才开枪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面对敌人有备而来,选择就只是一个字:逃!

我掉头就往房子后边跑去,枪身在我身后响起。有点麻烦:房子后面也是一块不小的空地。

不能停,我竭尽全力的朝树丛跑去,只有钻进丛林才可能摆脱那些枪口。

刚刚一脚迈进草丛,腰间猛然一震,像是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头,金属撞击的声音震得耳朵一阵刺痛,应该是子弹击中了我身上的水壶。回头看去,正是那个女兵,她完全不像一个战士,如同一个泼妇在追赶偷了她家母鸡的偷儿。踉踉跄跄却跑得很快,双手把枪举在身前,不断射出子弹,身体往前倾斜得让人不敢相信她居然不倒下。

我开枪了!这不是我的选择,因为她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

她倒地后还往前滚了好几米,墙角那边接着出现了别的人。我不再纠缠,在丛林里亡命穿梭起来。

祈祷神灵不要责怪一个士兵的深重罪孽,枪声响起之后,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按意愿去做。我不杀她,本就基于某种没有逻辑的怪异感觉,要是蜘蛛在身边,一定会就此批驳我一番的。这一回,是她自己选择了死,她为什么不在地上再哭上一会儿呢?

事后,我还想到:兴许,对于她,或者还真不如死了。生命就像一个水杯,喜怒哀乐交织成的生**验宛若杯中的水,正是因为这种复杂的成分,生命才显得神奇。也正是因为这其中有不少的苦涩,人们才更加期待、向往美好的一切。然而对于她,这杯子中哪里还容得下别的味道?尽是泪水罢了。如此,生命只是痛苦的容器,不如就此罢了,还能尽早试着在黄泉路上找找那些刻在心里的人。

两个原因使我没有逃窜太远,第一是夜色已经能给我足够的掩护,这迫使他们不敢太过放肆的追杀,第二是好不容易靠近了边境,我又怎么舍得掉头往回跑?离开这个不祥的国度毕竟是我日思夜想的梦。

在确认没有追兵之后,我发现自己离蜘蛛的坟堆已经很近了。既然如此,是该去看看他了。

因为刚才的事由,尽管带着缴获来的手电筒,还是不敢使用。只在漆黑一片里尽可能睁大眼睛去辨识周围的一切。

终于找到了那个坟堆,当初堆砌得太过草率,若不是那几块石头尚且眼熟,真的很难确定位置了。我在坟堆前坐了下来,离开太久了,横竖一算,大半年过去了。是该和战友说说话的,可我能说什么?我的那些经历能说得出口吗?

“蜘蛛,就和你说一句:我在报仇”,静坐了很久,我才说出这么一句。

绝对是费心想过的,因为换个说法就都不合适。我能说替他在报仇吗?这不对,我杀的人当中有一部分与这相关,也有很大部分和别人相关。再说,我自己不也对这个国家和这里的军人心怀仇恨吗?另外,也不能说“已经报了仇”,因为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或许到了战争彻底结束之后,我才能够好好总结一番,那时候如果能够下此定论,自然会是一件能够令自己心安的事。

还得继续,我站起来环顾四周,那个被炸了的石头房子依旧还是凌乱的惨象。越军并没有在此建什么据点。

我可以沿着当初来这里的路线摸回国去,至于路线,完全不是问题。因为我每一次想到回国,几乎都会对这山路回忆一遍。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那个让我成为俘虏的营地几乎是横在我回头的路上。

最后的决定是:闯它一回。

理由很简单,此刻的我已经完全不在乎暴露身份,再说,纵然在此被俘,我依旧不会说出身份的。另外,身上的狙击步带给我莫大的信心,使我深信计划能行。

兴许,这是我在敌后的最后一次行动了,我知道对方人员不少,这并非太大的问题,因为我一向采用偷袭的方式,只要找到炮弹、炸药包或者手榴弹之类的家伙,端了这个据点也是可能的。

我压根没有想过偷偷溜过去,似乎被俘的经历在暗暗提醒自己需要为此出一口气。

喝水、吃干粮、找个地方休息一小会儿,我先给计划确定了第一步,整理了装备,把鞋子脱下来倒出泥沙再穿好。因为行动一开始,我必须为之倾尽全力才行。

时间选在黎明,越黑暗的时候才最能让单兵偷袭如鱼得水。一旦有所变故,逃离一段时间后天色就将微亮,正好照亮我狂奔归国的路。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吗?更何况那是哨兵最容易松懈的时间点。

后半夜,月亮突然冒了出来,像我们在宿舍里八个人平分一个橘子时切成的薄片,但却让我联想起眼睛,不是人的,是死神的,它或许很想看着我怎样来一次最后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