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开一枪,就有一挺机枪哑火一会儿,我非常专注的忙乎着,只要哪里喷出火舌,枪口就瞄向哪里。

失去了机枪的压制,阵地上的火力就更猛了,敌人与其说是在冲锋,倒不如说是在溃退,很快就只有山脚下有人影在动,山坡上全是躺着的尸体了。

阵地上的枪声又慢慢停了下来,这是我们部队的一贯作风,实效性不强的射击是不允许的,只有敌人靠近了,我们才会开火。但我依然会不时扣下扳机,因为总能寻到合适的狙杀目标。

几分钟之后,一阵猛烈的炮火突然降临阵地,几乎全落在我的附近,很显然,我成了重点打击目标。

我提起枪就开始转移,同时让附近的战友都注意掩蔽。打算从阵地这头跑到那头去,每跑几步就被爆炸的气浪掀倒一次,跌跌撞撞还没跑几十米就撞进了一个人怀里,抬头一看:是连长。

他就这么看着我,一言不发,我也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仗打完,你到指挥所去见我,还有,有炮弹的时候不许站起来跑!”,他的声音虽然不如我们连长粗壮,但这一次却也很大声。

我服从了,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是这个阵地上最没有纪律性的士兵。敌人又冲锋了一次,同样被打了回去,只在山坡上添增了一些尸体。我们的战友因为有战壕的掩护,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反倒是敌人的炮火带来了一些损失。

天色已经完全黑暗了,因为不许生火,战友们都在战壕里嚼起了干粮。我开始往指挥所走去,一路上感觉很怪异,很多战士远远的看见我走过来,都迅速缩起了身子给我让道,似乎我身上带着可怕的病菌,担心被传染一般。

“我们决定了,你不许再参加战斗”。

我刚走进指挥所的坑道,连长就冷冰冰的说道。

“为什么?”,我感觉非常意外,我们连长派九班来这里就是来帮忙守阵地的,为什么就不让我参与了呢?

“你自己想,想明白了再说”,这位连长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说完就吩咐边上的一个士兵卸下了我的装备,放到了一个角落上,我稍稍一动身体,他的枪口就指向了我,同时说道:连长说了,你站在这里不能动,希望你配合。

“吃干粮行不行?”,我愤怒的问道。

“什么都行,就是不许离开,也不许碰枪”,那连长说道。

“这不公平!”,我冲他大声喊着。

然而,没有一个人搭理我。

“那就让我回六连去!”,我继续喊着。

照样没有人搭理我,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开始休息,不时用眼睛瞄一眼看守我的士兵的双脚,依然钉在我面前一动不动。

大家似乎都很忙,进进出出的不停顿,我既然想不透自己究竟错在哪里,那就干脆睡上一觉。

第二天的上午,敌人又冲锋了一次,依然没有效果,我听得连队的报告,说是又牺牲了四个,伤了十多个。心里就不是滋味了,战友们在流血,我跟个宠物狗似地窝在这里,什么用处也起不到。

“报告连长,我申请参加战斗”。

中午时候,我看他们再度紧张起来,猜想敌人可能又要发动进攻了,看见连长进来,就站起来大声喊道。

“别给我捣乱,老实呆着,等你们连长到了,让他处置你”,他冷冷的丢下一句,拿了一个弹匣就出去了。

“兄弟,敌人又要冲锋了”,我对看守我的家伙说道。

他一眼不发,直勾勾的看着我。

“一起去阵地吧?我保证不离开你半步”,我说道。

可他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照样一言不发。

“你看啊,战友们都在……”。

“别废话了,我的任务就是不许你动,说什么也白搭”,他等不得我把话说完,冷冰冰的打断了我。

看来,软的是不行了,我得换战略。

强行去拿枪,然后冲出去,我这么想着,那他会怎么做?会不会真开枪?他刚才的语调可没有一点友好,似乎我真是个罪犯似地。真要强行这么做,说不定他真会开枪的。

那就打昏他!趁他不备,猛的给他一拳头,反正他在这里也不能参加战斗,那还不如打昏他,我就能出去帮上一点忙,给阵地上多添一份力量。

但是这个念头有点难处,就是向战友出手,太轻了不顶事,太重了可下不去手。我左右为难的思忖着,外面早已枪声大作。

那连长突然跑了进来,脸上赫然带着血迹。

“我给你一个任务,你得保证绝对服从命令”,他一进来就对我说道。

“保证服从命令!”,我兴奋的喊道。

“他们的机枪打得战士们抬不起头,你去盯着机枪手,压一压他们”,他说道。

“保证完成任务,但,但是……。”,我嗫嗫地说道。

“但是什么?”,他不耐烦的问道。

“我要自由选择狙击位置,可以吗?”,我低声的说道。

“有炮弹的时候不许跑,没炮弹也不许直着身子跑”,他语气很生硬,但还是变相允许了我的请求。话音刚落,他又补充了一句:“不服从命令,我就直接崩了你,记住没?”。

“报告连长,记住了!”,我边说就边跑过去拿枪。

再次来到阵地上,发现情况十分危急,数以百计的敌人已经冲到半山腰之上了,手榴弹还够不着,用枪去瞄,敌人的机枪来回的扫,战壕边沿一直飞溅着泥土,根本无法抬头。

我又一次跑到了阵地的边缘,开始寻找敌人机枪的位置。白天不比夜晚,看不见火光,很难确定位置。敌人越发靠近了,不时有战友站起身来用力往外抛手榴弹,我亲眼看进有战士被子弹击中,但在倒下之前,还是把手榴弹远远的丢了出去。

不断提醒自己要专注,要尽快压住对方的机枪。可这一次,敌人的机枪似乎特别的多,到处都有。

冲锋号突然响了,为了粉碎敌人的冲锋,我们突然发起了反冲锋。我没有冲出去,继续寻找着机枪,大概认定一个就开枪狙杀一个。战友们的冲锋势如破竹,很快就把敌人赶回了山脚,再次回到阵地,人数就少了很多,而且几乎人人挂彩。

刚才的冲锋完全是迎着弹雨冲的,实在是逼不得已,这一回的伤亡是前几次阻击敌人冲锋的好几倍。好在敌人终于熄了火,给了我们喘息的时间。

似乎敌人非常清楚我方的状况,很快就再度组织起了阵型,我突然感觉到紧张,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因为我从瞄准镜里发现敌人的数量似乎比之前更多了,正在估算人数的时候,瞄准镜里猛然闪过一辆坦克的影子。

情况真的很糟糕,几倍于我们的敌人呈扇形对着我们的阵地,而且又来了坦克帮忙。而我们的战壕里多半都是伤员,战士们似乎都感受到了危机,只要卫生员给包上一圈纱布,就拿起枪回到了射击位置。

我找到了连长,向他报告了发现坦克的情况,这才发现指挥所的无线电似乎出了故障,正在紧张的修理。连长喘着气,似乎很不甘心,额头上缠了一圈带血的纱布,使得指挥所也和战壕一样充满了危急的气氛。

“坦克多吗?现在什么位置?”,连长问我。

“数量不确定,我看到有七、八辆,就在山脚”,我说道。

“奶奶的,都一起来吧,拼了这一回”,连长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接着又问正在捣鼓电台的人:最后一次通信是什么时候?

“两个小时前”。

“你们从原来阵地赶过来用了多久?”,连长掉过头来问我。

“半天,强行军差不多四个小时”,我说道。

“看来是等不到了”,连长低声的叹道。

沉默,在枪炮声间隙中的沉默。

“告诉战士们,放弃前面两道战壕,后撤一点,越是紧张越要节省子弹”,片刻之后,连长说道。

炮弹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坦克出动了。

我回到阵地,从瞄准镜里清晰的看见八辆坦克咆哮着靠近山脚,步兵排成队跟在坦克后边。

阵地上有了新的部署,三个班的战士埋伏到最前边的战壕准备对付坦克,其他战士退到接近山头的战壕里,连长还调了机枪去阵地两端,准备重点招呼坦克后面的步兵。

眼睁睁看着敌人靠近,我有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是兴奋的,也是悲壮的,似乎身边所有的战友都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而且死亡对于他们也都并不陌生了,因为很多战友就倒在身边。

炮火和对方的重机枪打得阵地上烟雾腾腾,相隔几米就看不见人,我也找不到九班的人,从一个受伤的战友手里拿过他的56,我不能只靠狙击步了,万一敌人冲到跟前,狙击枪将毫无用处。

很多手榴弹被派发到战壕里,不用去想,一定是所有的都搬出来了。也许正像连长方才嘀咕的,他已经打算彻底拼了。

坦克并不能爬上山坡,只在接近半山腰的位置停下了,摆成了一条直线,步兵把它当做掩体,等候着进攻的命令。坦克的炮弹还是不时射向前沿的战壕,幸好那里的战友大多都后撤了。

奇怪的是,越军似乎并不急于进攻,就这么暂时停住了,只是陆续有步兵不断从山底下爬上山腰,继续躲在坦克后面,而炮火也渐渐稀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