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和老头子都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大姐被绑在桌脚上,长发遮住了脸。上身的衣衫被撕得稀烂,除了几缕布条,肌肤完**露。呈现在眼前的却不是姑娘该有的粉嫩、细白,而是布满的一道一道的血印,血水斑驳交织成了一片。地上是散落的血滴和衣服的碎片。

钢刺滑落于地的声音让大姐微微抬起了头,满脸血污,额头、脸颊、脖子全是渗血的口子,和胸前连成一片。我扯下自己的衣服裹到她身上,然后去解背后的绳子。不是绳子,是一段胶皮电线。我的手像是没了知觉,甚至连衣服都包裹不好,一次一次的滑落下来。手指更是没有一丝力气,折腾几回都没能解开。

“先看……看爸……爸,妈……妈”大姐气若游丝。

我又转而去看两个老人,都似乎喘上这一口就续不上下一口气了,身体软得像棉花。却看不出伤势程度,也不知道伤在哪里。

把老人都抱到**,回头来解开大姐,平放到那个我睡过的草垫子上。

三个人,谁都动弹不得,叫我手足无措。

我轮流挨个去看,然后开始烧水准备给大姐擦拭伤口。

水快开的时候,卧室里有了响动,像是咳痰的声音。我冲进去,老头子像缓过来了。

“梅……梅……儿,梅……儿怎……么样了?”老头子发出焦虑、虚弱的声音来,还挣扎着要起来。这当下,没人帮忙,他努力一整天都难以支起身来。我却不能伸手扶他,决不能让他看到女儿的惨状,那会要了他的命的。于是按住不让他动,说大姐在烧水,还让他听水快烧开的“沙沙”声。

我记不太清楚给大姐擦拭伤口的那种磨难了,只依稀记得自己的手不断在抖。伤口像是鞭子之类的抽打造成的,起初我怀疑是那段电线,细看却又不像。布片轻轻擦去血渍,血水又渗了出来,头上、脖子上、胳膊上、胸前和肚子上裂开淌血的口子就二、三十道,红肿的印子多到不能区分,密集得连成了一整片。换了好多盆水,都是殷红的。后背没有伤,我又撸起她的裤管检查了小腿,有几道血印,但因为隔着裤子,情况稍好。我迟疑了片刻,没有褪去她裤子检查大腿,只是估计情况不会太糟。把伤口都擦过一遍之后,我给她穿上一件薄衫,因为怕粗厚的布料磨到伤口,会添增疼痛。但是,衣服薄了就更贴身,血水很快就渗了出来,像一条条蚯蚓在薄衫上爬动,一点点的蔓延开来。这让我猛然失声恸哭,眼泪泉水一般无法抑制,只能用肘弯压着嘴巴,怕老头子听见。

大姐艰难的伸过手来拉住了我的衣摆轻轻晃动,我明白那意思,她是不让我难过,是担心老人发觉。可是我无法控制,这景象,哪怕石刻的雕像都会渗出眼泪的。

一个姑娘家,被扯烂上衣遭受毒打,痛苦绝不仅仅只是**的疼痛。我握着她的手,却挤不出只言片语来。

稍稍缓和之后,我告诉她老人都没事,在休息着,叫她别当心,我会来照顾的,她只要安心躺着就好。其实,她除了躺着还能怎样?

我还得去看老人,不知道阿姨怎么样了。

阿姨也醒了,却似乎看不见我,瞪着眼睛任由眼泪从眼角到耳后,然后在枕巾上湿成一大片。

“大姐没事,就破了一点皮”我说。

俩人都不理我,这下完了!不相信我说的?还是他们在昏迷之前已然都看见了?千万不要!天下父母谁能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我拍了拍老头子,说道:叔叔,你和阿姨先休息一会儿,我怕那些人回头再来,先带大姐到山洞去躲躲。

这是突然萌生的想法,因为他们不可能一连几天都躺着不动,而大姐的伤没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来恢复还是会惨不忍睹的。为了不再刺激他们,我决定带大姐去洞里。

我重复说了几遍,老头子才像是微微点了点头,又张开了嘴,声音太弱,加上他原本跑调的普通话,我贴近到他嘴边,也只能依稀分辨几个词:梅儿……照顾……千万……。每一个词都使我的心头被针扎一般,却只能连连要他放心。

天色将晚,西边的山头上果真残阳如血,也或者是我眼球充血了。因为悲痛在我心底很快转换成了悲愤,怒火像地狱的烈焰舔舐着我的每一个细胞,因而,我确信自己的双眼定然是血光闪闪的。

黄昏注定是美好的,尽管是这残阳滴血的黄昏。大山是墨绿的背景,丛林苍翠之间,我把大姐横托在胸前,一步一步走在傍晚温柔的山风中。瞎了眼的老天爷说不定会把这景象当做人间至美的画作,他又怎么会感受得到人间的罪恶与苦痛。如若不然,凭什么对这一家人如此不公,竟能听任些许牲畜将一个勤快、善良且美丽的姑娘殴打成这般惨象。

我一直没有详细描述过这一家人的长相、面貌或穿着打扮。并非不能或不愿,更并非是疏忽了。只是在我的脑海中,这一家人已然宛若自己的家人,而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难以表述。贬了一点不愿意,夸了一点又不妥。而内心的情感是不可屏蔽的,实在做不到不贬也不夸。但他们在我的故事中占据的分量是极其重要的,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对他们有所形容。可是,这能怎么说呢?老两口就是极为普通常见的那类,就是一直生活在大多数人身边的那一种。也定然是你心目中最为温和、慈祥的那一对。如果一定要有区别,就是阿姨更加平和,老头更加精明,还带着些许狡猾的幽默。而大姐就像那种被街坊邻里或是十里八村都知晓,被很多人在暗地里称赞有加的好女孩。至于相貌、身材,就是将她和连队里大家都喜欢的小凌放在一起,我也决然分不出高低来。这样的形容委实空泛、模糊,但为了不失偏颇,我只能言尽于此。

大姐很虚弱,疼痛是能够迅速耗尽体力的。神志却很清醒,或许也是因为疼痛。在我的手上,她的身体柔软得就像揉匀了的面团,没有一丝气力。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克服岩洞附近的那段距离,平日里就拽着草根、树根爬上去,这时候一个手也腾不出来,又不能背。但总算成功抵达了。安置妥当后,我又赶回了草屋,老人也要照料。

我在搜寻食物的过程中发现了阿姨令人叹服的心思,干的豆角、腌的萝卜、晾的辣椒、晒的菜梗……。这一切似乎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女性特有的技能,也似乎是这个民族表达出的一种态度,那就是:这是一个能够在极端条件下创造生存可能的种族,是一个不计辛劳与命运抗争的坚韧不屈的伟大族群。

一点干菜,一锅稀饭,我准备好了晚饭。

我把饭菜端到床头,也特意把给自己和大姐带的饭盒让他们看到,因为:担忧远比伤痛更容易摧毁一个老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此时的心思特别的细,也许是在我伤痛、揪心的时候,他们悉心的照顾、宽慰激发了我。

回到山洞里,大姐似乎睡着了,我放下饭盒,轻轻的坐在她边上。

渗出的血水让薄薄的衣衫紧贴着创口,有几道严重的口子不但流血多,两边的皮肤裂开很宽,里边的肉向外翻出,使伤口两边都有些卷曲。而外翻的肉更是贴紧了衣服,这让我很担心,担心血水凝结之后,衣服和肉会连在一起,那可怎么办?撕扯下来会多么的疼?

我极其小心的将创口的衣衫一点一点的慢慢拉空,尽量不让它紧贴在一起,但是布料是软的,况且很薄,好不容易拉开了,慢慢的又贴上了,拉起这一块,另一块又下去了。

最好是把衣衫脱掉!

但是不能,她醒来发现会很难堪的,她已经承受了巨大的屈辱,我不能再让她感受到半点类似的感觉。我倒不担心她会因此误会我,因为我内心除却怜悯就是悲愤,没有一丝一毫其它念头。

“这样没用的,脱掉吧,血干了就脱不下来了”大姐突然轻轻的说。

“没、没事的,等好了,用……用剪刀剪掉衣服”我却突然心生一计。

“脱吧,那样容易结疤,结疤硬了再穿上衣服,我爸妈他们就看不出来了”大姐心里关切的还是老人。

我知道伤口见风结疤最快,裹着衣服、又没有消毒,弄不好还得化脓,却还是下不去手。蠢蛋!我暗暗骂自己,利弊已然泾渭分明,却还优柔寡断,居然有这种矛盾的心思,真是见鬼!

“我不怕,都被那两个畜生看过了,不在乎了”大姐接着说。

“都过去了,别往心里去”我安慰道,也明白大姐心里的伤才刚刚发作。

“我咬破了舌头,像上次那样又咳嗽又吐血,装肺病,他们才作罢的,要不然,早被那畜生强奸了,我真的什么都不怕了,脱掉衣服吧……”。

我这才意识的那两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完全会干出更令人发指的勾当来,是大姐的智慧阻止了他们。

“再敢来,我一定杀了他们”我慢慢脱掉那早已血迹斑斑的衣服,同时说道。像是发泄悲愤,又像安慰她。

“他们不会来了。”

“为什么?”。

“爸爸已经摁了手印,房子和店面都没了”大姐说道。

在大姐慢悠悠的讲述里,我渐渐明白了事情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