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不应该在水边呆着,如果因为那些该死的恐惧而不敢下水,那么这湖就是一道无形的封锁线。对于一个逃亡的人而言,还是哪个方向都能跑比较好。

继续走了一段,在距离湖面几百米的山坡上歇了脚。他们一时间是赶不上来了,我可以安心休息一阵。这接连几个小时的奔跑让我喘气艰难,脑袋也昏乎乎的,看来我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想到伤,就又想到照顾我的人,那会是谁?一个躲在山里的好心的同胞?一个路过的猎人?还是某个希望借我之手为世间多添些许平衡的神灵?也或许是我紧紧抱着枪,阎王爷不待见,派小鬼将我打发在鬼门关之外了。我的手下意识的摸到那半块玉镯,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意义所在?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陌生的环境,无尽遐想,又是不安宁的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湖面上荡漾开一圈一圈的波纹,像是大鱼在嬉戏。定睛一看,果然是大鱼!

一截木头浮在湖面上,上面搭着很多只手,边上冒着很多个脑袋!他们在泅水!我一一数去,是五个人。

偷袭的念头萌生了,我开始朝湖边移动,距离越近对于我自然越危险,但水中无所依靠的使用ak更是毫无准心的。而靠近了,狙击步的子弹就不是防弹衣能够完全抵挡的,就算穿不透,巨大的冲击力也会使其丧失行动力,而他们在水里,不能行动等于间接死亡!

我很快摸到了湖边,躲在一块石头后面,把枪管悄悄探了出去。接下来是等,等他们到了湖中间,那样才会进退维谷,才是战机。

为了方便渡水,他们显然脱去了防弹衣,用搭在木头上的那只手拿着,盾牌也叠在木头上,感谢上天,居然安排得如此精心。

我在瞄准镜看着他们慢慢的划着水,离湖中心越来越近。脑袋和肩膀在我的镜头里越来越大。

枪声让他们顿时陷入慌乱,盾牌、防弹衣连同最前面的士兵一起落进了水里。水里不同于陆地,不能很快逃离,我丝毫不着急,瞄着目标直到确认能够一枪命中才击发。两个士兵沉入水里之后,其他三个分散开来,都潜入水面以下去了。

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这莽莽大山里的湖实在是清澈,我瞄着距离岸边最近的那个,看着他的影子在水里使劲的前行,不知道他此时是怎样的恐惧?潜水可不能坚持太久,尤其是在紧张的关头,他憋不住了,离水面越来越近,脑袋刚要冒出水面的瞬间,我扣下了扳机,只见他喷出了长长的一口气,带着水花,然后就沉了下去。那处水面弥漫开了一片黑褐的颜色,如果有阳光,一定很红,我心想。

换过另外一个目标,如法炮制,再到最后一个,对于他来说,真的很遗憾。因为他已经十分接近岸边了,我在镜头里看到他拼命伸手往前探去。这种体会我曾有过。当你非常非常渴望靠岸的时候,你会发现岸边离你很近,会不由自主的伸手去够,但总是够不到。让这一切结束吧,结束一个人的恐惧也是一种关照,不是吗?我的枪再度响起,他在岸的边缘猛然停顿了下来,像一只受伤的青蛙,四肢抽搐着往水下沉去。

也许我一枪不发的只顾逃跑鼓励了他们的大意,也许是湖面两端太长催生了他们的侥幸,但我的愤怒不会允许自己放过这样的机会。在大山里葬身湖水,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希望这水里没有凶猛食肉的鱼吧!

接连开过五枪,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天生适合用枪,尽管射击距离不算远,百发百中的战果还是萌生出欣喜来。

连杀五人之后,心里惟一的感觉竟然是欣喜,如果有地狱,怕是那名单上已经清楚的记下了我的名字。

此地不能再留了,继续跑!

世间的事在我脑海里想来愈发玄妙。如果那基地的军火囤积得再多一点,再比如我昏迷在草屋之后没有神秘的相助,又或者他们不选择泅水过湖,又怎么会有这种结局?

我很快在自己的遭遇里提炼出一条逻辑来:他们侵占了我国的土地,杀死了我国的士兵,这就是战争!我已经来到了战场,任何杀戮都是理所当然,猎人似乎是不该在其中的,但那不是我在瞬间能够决定的,谁能保证他真就不开枪呢?所以,也不算重罪。那么多同胞的惨死,无论是否与我相关,但诚然不是我能掌控的,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替他们讨还血债。

也许我的国家还没有和他们宣战,我的战友们都没有进入战场,但是对于我,战争已经进行很久了,而且也会持续很久。

我在翻过两个三坡之后,脑袋还沉浸在稀里糊涂的思索中,然而都没有清晰的定论,稍微明确一点的就是给那片湖面起了个名字叫:五鬼湖。

这个名字也经过了一些推敲,起先想到的是“五尸湖”,随即觉得并不严谨,谁能知道泱泱湖水之中究竟溶解过多少性命?也考虑过叫它“五兵湖”,这似乎是妥当的,然而太过乏味,唯独“五鬼湖”让我感觉颇有意味。他们是兵,但对于我,可不就是索命之鬼?在此基础上,我还延伸了一点推断:每一个战场上的士兵在对方看来都是鬼,让人恐惧,夺人性命。

不能在继续往前走了,因为山势越来越平缓。但凡山区,地势平缓之后就定有居民。这不是定律,这是我小时候跟随大人们走过一些乡村之后琢磨出的道理。一洼平地、一处谷底、或是小河两岸,这都是承载一个小村的理想之地。被俘之前,我从没到过越南,但我深信这种推断可以适用于任何地方。就如同动物选择领地,人类选择居住地总还有不变的共性。

事实证明了我的推断,我很快在山梁上看到了一片安详景象:有池塘、茅屋、土胚房、有庄稼地,甚至隐约有母鸡叫唤的声音。一下子很多词汇涌现出来:阡陌、桑梓、鸡犬……。这是一个矮山环绕的村落,约莫不过十多户人家,沿着池塘排列着,四周是一大片洼地,绿油油的满是庄稼。我实在无法给这个村落多一点恰当的描述,只是想起陶渊明的世外桃源或南山下。这样的村落似乎并非单一的人力创造,更像是大自然悄然设下的笔墨,没有艳丽的色彩、夸张的笔触,一切都那么柔润、那么朴实。无论是房屋、院落,都恰恰的墨绿背景里的点缀,不娇柔、不造作,眼前的所有都浑若天成。

我趴在草丛里,透过草叶的缝隙打量着这能够让人瞬间陶醉的景象。感叹着自然对人类的肆意恩宠。上天已然为人类提供了一切,使大人可以耕种、孩童能够嬉戏。并且一切都是宁静的、祥和的、温润的,绝没有一丝邪恶与血腥。或许人类总不甘一成不变、容易厌烦平和的感觉,于是每每寻得一个由头、鼓动一些同类开始一些他们认为感觉不一样的行为。于是人间有了阴谋和鲜血,于是生活添了伤痛和仇恨。

敬畏于上苍的意愿,我决然不敢在这样一个村落里肆意妄为。这样的村落面对破坏的力量简直有如玻璃一样脆弱,我手里的这支枪就足够让这一切令人动容的美好荡然无存。然而,上苍自有维护他意愿的方式,他能够悄然埋下一些犹如信条之类的意念在人们的脑海,让人们在大多数时候,不敢或不忍造次。

我只需要一些食物,因为之前所获的已经消耗殆尽,或者也希望能够依仗这样的祥和,好好歇上几天,甚至可以使潜入我躯体的愤怒与邪恶也退却些许。

然而,运气并不算好。我在夜幕降临之后,悄悄接近一户人家,尚未来得及细细查看,背后就传来了一些声响。我回过头就看见一双惊恐的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闪着光。紧接着是尖锐的叫喊,是亡命的奔逃。

我迅速退回到山坡上,村落里亮起了很多火把。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或许都熟悉彼此,我的气息却是陌生的,这很可能惊吓到他们。至此之后,怕是对我不利的,他们或许会多了些警惕。

第二天的早上,村落里走出一行人来,老少皆有,大概有十多个,朝我对面的山坡行进。看起来像是一种需要多数人参与的活动,或者是某种仪式。我决定跟过去瞧瞧。

山坡那边,几处凸起的圆形土堆让我意识到是一片坟地,他们在其中一个尚未被青草覆盖的坟前停了下来,接下来是一系列的祭奠内容,自然少不了焚香烧纸,也自然有调皮的孩童任由大人叫喊,自顾自的去追一只蝴蝶或蚂蚱。

这是原本该有的祭奠还是有关于昨夜的事件?会不会是我狼狈不堪的面容被他们当成了不甘冷落的鬼魂?由此催生了这次祭奠?原始的村落总不缺乏鬼神的故事,这是极有可能的。且不论我的推断是否正确,这却是好事:首先,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闯入的是外人,是一个被他们的政府通缉的犯人;其次,但凡祭祀,必定留有食物,今夜我就可以轻易得到食物了。

然而天黑之后,我却迟迟不愿接近那片坟地。奇怪的恐惧又上来了,夜空中似乎飘忽着无数幽绿的眼睛,不断警告着我。但这是不能退却的计划,因为我已经没有任何干粮。

饥饿也是一种力量,它最终推动着我一步一步靠近过去。这夜似乎比平时都更加黑,连偶尔的山风都比平时更带寒意。我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坚持下,拿点吃的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