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僵持了,这样的僵持对村民太危险。

我将准心瞄到一个盗墓贼的身上,他这类人最为可恶,人家宽容放过了他的罪孽,他们就这样以怨报德。

枪响了,这是最为理想的一枪,我看见一团血雾从他的脑袋上喷薄而出。ak的子弹再次射来,这一次比刚才准确多了,打在我身边的草叶上噗噗直响。我开始朝山坡上撤离,必须将危险带离这与世无争的村落。

我的奔跑给予了他们勇气,他们开始了追击。

依托着树木、岩石,我不时转过枪口还击。大多未能击中,也并非全无结果,有一颗子弹正中一个士兵的胸口,他的猛然后倒连带着两个士兵倒了地。我的还击让他们不得不寻找掩护,影响了他们的速度,而我撤离的方向正是“五鬼湖”。ak在这样的距离上有完全足够的杀伤力,只是没有人能在三百米开外准确命中,何况还有草木的干扰。

我确信他们被拉下的距离越来越远,就停下来仔细瞄准一、两个,放倒之后又继续前行。

这是完全不对等的对抗,他们的追击绝对是个错误。事实证明着一切,我至少能够确信在山林中击倒了他们七、八个,而他们带给我的损伤不过是左边大腿外侧的一处擦伤,况且我并不能肯定是他们的子弹造成的。我不断的朝单一方向的移动,他们既无法追上也不能合围,人数的优势无非为我提供了更多可选的目标。

丛林里枪声不断,惊得鸟兽四处逃散,这种人类的搏杀是绝对超出它们的承受的。在接近湖边的时候,我的瞄准镜里已经找不到目标,他们应该发现了自己的错误,选择了退却。我在密集的弹雨中几乎毫发无伤,不能不说也算侥幸,掉头去追也并不明智。

山谷重新安静了下来,这一场拼杀整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我或许是胜出了,却丝毫没有欣喜。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将怒火再次倾泻向那个村子,但我只能心存担忧,无力再去维护,因为已经没有足够的子弹了。

这是一件让我极其懊恼的事情,我在摸不出子弹之后发现弹匣里才塞了5颗,枪膛还是空的。这让我一度怀疑袋子是漏的,细心查看一番却并非如此,只顾着开枪了,完全忽略了自己是无法得到补给的,竟然就这么接近了弹尽粮绝。

找了一处相对远离湖边的地方暂且歇了下来,夜幕渐渐袭来,思绪再度迷乱。

老头子应该没事,女人受了些许凌辱但也还算安全,孩子定然被吓坏了。他们一直按照自己的思维去维系着理所应当的一切,怎么能够想象到自己的期望落在了一个不祥的灵魂上。没错,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我的脑海突然闪现出巴金在《家》中写过的一句话,而这句话正适合形容现在的我:

“好像珏死了,也是一个不祥的鬼”。

等我死了,我也会是个不祥的鬼!若不然,怎么能够见到如此多的惨象,带给他人如此多的灾难。

希望他们能够恨我!我的心头生出这样一个念头来。大姐一家、猎人一家、那些灰烬中的同胞、这个山村里的刚刚死去的、还有与我形同夫妻了的女人……,所有的人,最好都在心里痛恨我、诅咒我吧。惟有如此,我才是众夫所指的恶人、罪人,那样我所做的一切才可以被解释,而这样的称谓也能让自己略为心安。

可耻!竟然还在寻求心理安慰!我又在某一瞬间幡然醒悟过来,发现了自己阴暗的心态。

悲切必然吞噬了那个山村,悔恨逐渐又成了愤怒,邪恶的劝说自己:无需多想,都已经被剥夺了一切,又何必去在乎周遭的琐碎?既然随时都在与死神抗争,那就继续杀下去,直到这五颗子弹打完,直到挥不动拳头……。

心神稍微安定之后,我爬到山梁上另寻了一个休息地,山梁上视野好,正是狙击手的需要,尽管容易暴露,但也容易躲避,随时翻过山梁就能躲过来自另一边的子弹。

还是不愿死,做出这个打算之后,我暗暗自嘲。

这是极其难熬的一夜,只要我稍稍闭眼,无数景象就喷涌而出,惊得自己汗涔涔的浑身潮热。漆黑的湖面如同巨大的黑洞,山峦起伏的轮廓像极了倒地的士兵,各种各样的声响钻进耳朵里,不是呜咽的就是悲戚的,又像是幽怨的、无助的。饥饿也在这其中凑着热闹,让我失去为日后做打算的精力,就呆呆的、默默的任由各种负面的情绪撕咬着心脏。

我愿意代替他们中的很多人死去,因为蜘蛛被炮弹夺去性命的那一瞬间,我就理当是死去了的。怎能想象命运的贪婪,它并不因为死亡就满足,它还乐意欣赏死亡边缘的挣扎。如同古罗马的贵族,乐意让角斗士们去相互厮杀,而这,正是它独特的乐趣。

我对改变命运不抱奢望,只是还能控制手里的枪和子弹。既然命运希望见到更离奇的兽性,那么,我欣然接受。尽管来吧,我已经无所畏惧。

疲惫在思绪闹腾过后慢慢拥住身躯,我游离在睡梦的边缘,又一次灵魂出窍:

女人的喘息、子弹的呼啸、血泊的蠕动……。

半睡半醒的等到天色微亮,我开始犯愁,不知道该去向哪里。对那个小山村还有一些牵挂,却断然不能回去了。我能怎样面对全村的悲号?又能为自己无意的欺诈做什么样的解释?倘若绕过湖面再回原来那片山林,那大姐的音容、老头和阿姨费尽心思的一切又将怎样搅乱思绪?

一切都无从应对,我需要彻底的逃离,逃离追捕,逃离回忆!

胡乱选了个方向,只要有山就行,我又开始在树木、草丛、溪涧、岩壁之间穿行。没有明确的计划,只有大概的构想:做好一次长途跋涉的准备,然后再次靠近边境,尝试穿越火线回到部队。若不然,我将无法逃离接踵而至的可恶梦魇。

为了做好食物储备,我必须再次寻找村落。这并不难,常年不断的战乱使得百姓更愿意藏身于深山谷底。很多原本是用于短暂用途的一间草屋,渐渐就成了硝烟漫天里最好的栖息地,随即就会多出三、两间来,不出几年就成了一个与自然完全融合的小村落。

这让我的榆木脑袋开始钻研一个有点深邃的道理:似乎人类的历史也是一部聚散诗。人是群居的动物,而且天生就向往更大的空间,更愿意去到大的都市以期更好的机遇,于是人口越来越集中,都市越来越繁华。而后某个阶段,战争的序幕被拉开,城市成了最为显要的目标,人们只能四散逃离,再度回到那些被自然庇护的原始村落。而战争似乎也由人类的集中而爆发,人们聚到一起就成了一个城市,城市连成一片就成了一个国家,于是范围之外的族群成了外族,边境之外的国家成了另一种力量,加上莫名的**的驱动,力量的对抗就不可避免。只是当硝烟湮灭无数性命之后,人们才发现自己最需要的仅仅是生存,而这种要求,一个小小的山村就能够满足。

这样的推测似乎挺有道理,几乎大多数藏身环境偏僻,交通不便之地的乡村,其最初的成因往往都是祖先们为避战乱。

这种念想或许会被学识渊博且擅于研究的智者嗤笑不已,好在我没有愚蠢到去想象:如果从来就没有战争,如今的人类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思考简单的问题会让人神志清晰,而思考复杂的问题只会让人迷糊。我在迷糊间被一些尖锐的画面狠狠的揶揄了一把。凌乱的、迷离的、又或者有完整的、清晰的:

虎门的烟雾、圆明园的火焰、南京的遍野横尸……。

一个山谷里的村落打断了我胡乱的遐想。这似乎算得上是一个挺大的村子,四面环山,沿着一条小溪分布着或灰或黄的房屋,少不去三、四十间,小溪上横着两、三处木桥,意味着山村的成熟。挨近村子的山坡被分割成一道一道整齐的山地,高处的像是茶园;近些的像是桑树;再近些,地势更平了,是长条状的水田和不规则的菜地。

田地间依稀有忙碌的村民,我不能再靠近了,找了一个相对舒适些的藏身地,透过枝叶的间隙,我发现这甚至是一个富庶的村子,菜地四周都围有篱笆,这意味着村里养了鸡。能够看得清晰些的某个屋檐下挂满了一串串红的、黄的,像是辣椒和玉米。

辣椒就算了,玉米很理想!我心头暗道。猛然醒悟:原来心底已有做贼的打算。有些无耻、更有无奈。

等吧,天黑才是小偷时间。

我蜷在草丛里,开始休息,昨夜的不安已然使身躯困顿。

山里的白天很短暂,炊烟在黄昏的山谷里一缕缕升腾而起,整个山村像是冬日暖阳里吸吮着烟斗的老人,安详的、无言的、朴实的,却有生动得让我唏嘘。如果可以扔掉枪,哪怕用尽一辈子血汗在这之中垒一间房、围一小院,藉此与大姐厮守岁月,那该是怎样的美满?

昏黄的灯光一处一处的消失了,黑夜完全湮灭了村子,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都该停下了,我开始了小偷行动。

靠近村边的时候,我开始犹豫,村子比我之前判断的要更大,人烟更密集。万一被发现怎么办?一个窃贼在这村子里开枪是决然要遭天谴的。而深山里的村子总会有猎户,会有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