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撤边狙杀几乎打光子弹……再遇山村……狙击对决之后就到了现在。

那么,往后呢?

我且按心想的去做,看天意的布局吧。这般想着,渐渐沉睡过去,迷糊间似乎又看到了很久没再出现过的院子、女人、孩子。一切都还有希望,这就是我能有的最大的欣慰了。

天亮来到小溪边,半个晚上的休息不但没有恢复体力,身体反而更疲软了,整个背部包括肩膀全都酸溜溜的没有气力。也许是在潮湿的地面躺得太久,连弯腰捧水洗脸都很困难,很想再坐一会儿,再歇一会儿。我在小溪茂密的草丛边顿坐了下去,似乎有一块小石头撞到了我的脚踝,紧接着传来一丝尖锐的疼痛。一条青翠的蛇拖着焦黄的尾巴贴着草根溜走了。

我被蛇咬了,是竹叶青蛇,这家伙有毒!

脑袋在一阵空白之后清醒过来,查看了伤口,脚踝外侧现出两个细微的红点,竟然不曾冒出一滴血珠子,真是温柔的狙杀。

疼痛开始蔓延,我清楚毒液正在扩散,赶忙用布袋子紧紧包住小腿,拿钢刺在伤口划了一个十字裂口,血流了出来,几乎是乌黑的,这让我很担忧,于是又狠狠的划了两道,伤口裂成了一个“米”字。我忍着剧痛使劲将周围的血液挤向伤口,一直到实在挤不出了,又把伤口泡进水里,希望尽可能的稀释掉毒液。尽管溪水清凉,伤口处还是如同火烧一般。

毒血应该流得差不多了,长时间的血液不通使得整个小腿又麻又胀,我解开了布袋子。为了再度稀释毒液,我拼命喝了很多水。管用不管用暂且不知道,但我已经竭尽所能,将自己了解的少得可怜的蛇伤知识发挥到了极致。

好像是在某本动物类杂志上看到过对于这种蛇的描述,开篇第一句就是:竹叶青是一种青翠美丽的蛇。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落的笔,居然用上“美丽”两字。那我此时的创口岂不是可以用“绚烂”来形容?

我慢慢感觉到有点反胃,心底不断祷告:这是胃病造成的,千万别和蛇毒扯上关系。然而很快就失望了,因为脑袋开始变得沉重,眼前的东西开始模糊,连一块石头都开始表演起魔术来,慢慢的分离变成两个,然后又慢慢重合变回一个。我知道:这是中毒反应。

然而我已经无计可施,记得有一种很管用的草药叫做半边莲或半枝莲什么的。可不但连名称不能确定,也压根不知道长得什么摸样。只能靠身体来扛了,生或死都不再是我能左右的了。

如果被毒死,我还真情愿让那女人一枪崩了我。感觉有些无辜,随即又觉得好笑。无辜是个最荒诞的词,既然遭遇了,何谈无辜?猎人不也是无辜的么?

疼痛让我无法忍受,这种痛并不单纯,它是持续蔓延的,火热的,还夹杂着尖锐的刺痛,像是被烙铁烙着灼烧一般,痛得浑身汗涔涔的。

除了疼痛,其它的感觉都麻木了,血水又开始流淌出来,我还眼睁睁看着整个脚踝像充气似的肿胀起来。就算毒不死我,这要是废了一条腿,也等于是间接死亡,我开始绝望。

这是神奇的事情,如果我先发现它,尽管害怕这种玩意,眼下的处境也会促使我将它杀死用来加餐。可事实上是它先发现了我,命运这东西玩的就是让人无奈。

约莫过了两、三个小时,毒液的损害和疼痛的消耗让我渐渐昏睡过去,我在心底使劲对自己喊着:挺住,千万不能睡!然而都是徒劳。“人定胜天”或许有些道理,但人往往胜不过一些小毒物,我昏迷了。

黄昏将近的时候,我开始恢复了一点知觉,情况很糟糕,我发现口腔里溃烂了好几处,吐出的唾液全是血水。这意味着毒液破坏了我的粘膜,我担心自己的肠胃、内脏都遭受了重创。再看小腿,似乎比大腿还要粗,清亮透明的一块、乌紫斑驳的一块,让我联想到腐烂。

这下全完了,不能走了,只能等死。

沮丧融汇成一股悲恸的力量,我在这股力量面前彻底崩溃,把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大哭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欺骗,所有的想法都是讽刺,命运整个就是诅咒,上天完全就是恶毒的阴谋者……。当一切希望都不再有立足之地,我的存在就只剩下悲泣。

我的哭声在山谷里跌宕回响,让我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孤零零的存在,除了枪和子弹,我和一只动物没有区别。要是以前,或许可以想想大姐的音容,那会给我些许力量,但现在,仅仅因为不见尸体就还死抱着希望,纯然是荒诞的妄想。

悲痛很容易随着眼泪流失,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哭泣已经悄然停下。迷糊间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在山林间穿行,不由得笑叹自己的坚韧。

等着吧,结果再坏,了不起是冲着自己的脑袋开枪,还能是什么呢?

再次与死亡如此接近,很多念头又都浮现出来,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准备好了随时面对死神的。这会儿才发现,只要还活着,对死亡的准备就永远不会充足。别的想法已经没有意义,但猛然想到的一点却很有必要,那就是为死后做些准备,暴尸荒野实在不是一件舒坦的事。

我一寸一寸的挪到一处平地,用钢刺开始刨土。没错,给自己挖个墓坑!蜘蛛是我埋的,那些同胞也是我埋的,大姐一家的空冢是我垒的。轮到了我,却只能靠自己了。疼痛加虚弱,我耗费了大半个夜晚才掏出一个勉强满意的坑道,我躺了进去,用边上的浮土将自己的躯体掩埋了起来,留了胳膊和脑袋在外面。这并不碍事,真若就这么死去,只需要一场雨,边上的泥土就会被冲刷下来将我彻底盖住,这种死法定然是老天的安排,自然有理由烦劳老天帮这个忙。

干粮、水壶、钢刺、枪、子弹……,我将所有的家当整齐的摆在边上,一来:在死之前无需忍饥挨饿;二来:假若被越军发现,我能够及时的解决了自己;再则:总该带点东西上路,没烧香纸的,没有祭拜的,如果再空手,那真就如同动物一样了。

我躺在墓坑中,望着黑乎乎的夜空,猜想路过的神灵也会对我无言以对的。有句话说:“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我积极准备好了死亡,看那藏在邪恶里的命运还能奈我何?

遗憾与期待交织成一片。遗憾的是没法给这二十载的人间岁月作出总结,上过学、当过兵、一不小心倒了霉……,仅此而已,实在遗憾。老头子那套传统的想法委实没错,要是有个孩子,或许遗憾就不至于此。尽管世事未必如我所愿,孩子未必明白我的心思,甚至未必能被我看着长大,但那身体里的血是我的,这真是一种神奇的联系。也遗憾没能再多杀掉几个越南军人,他们并非无辜,而我正是军人,无论部队是否行动,士兵对侵占了本国土地的敌军开火总是理所应当的。期待的是另一个世界,尽管我已经知道分子、原子这种纯科学的名词,但并不妨碍我想象一个违背了科学而存在的世界。在那个世界,大姐或许正在等我,这个世界不可企及的,也许那个世界能够如愿,谁能知道呢?

某些看似荒诞不经的念头并不真就毫无依据。物理课本上说太阳光到达地球需要八分钟,也就是说:所有人类看到的太阳都是八分钟之前的。这很神奇,不是吗?比如在某个距离地球极远的星球,假设远到一百光年,有某种和人类一样愿意探索星空的物种用望远镜看着地球,那么我死后的一百年里,它们都还可以看见活着在山林里穿行的我。这可不就是另一个世界?一边死了,另一边却还活着。

似乎被土掩埋着格外容易干渴,水壶很快就见底了,我不得不大费周折的爬起来去装水。心想:如果有人这时候闯进这附近,看到我爬出来的这一幕会怎样?估计十有**会尿了裤子的。这也是两个世界,我在自己迎接死亡的世界,他在害怕鬼魂的人间世界。

醒来胡思乱想,想迷糊了就又混沌睡去,持续了两、三天,也可能是四、五天。总之是在某天的清晨,我不但发现自己依然没死,而且开始怀疑压根就死不了。我爬出墓坑,虚弱依旧,神志却几乎完全清醒了。到小溪边用水冲去伤口的泥巴,嘿,居然结痂了,肿胀也消去大半了。试着轻微动了动腿,很沉重,但完全能动。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脑海中不知道怎么就蹦出这句台词来。

不让我死,那可就挡不住我放肆的活。

不打算在躺进墓坑了,我把东西全都拿了出来,把墓坑填好,突然心生一念:我跪在这空坟前认认真真的磕了几个头。往后如果被子弹击中或被炮火瞬间撕碎,可就不能有此准备了,不妨就将此当做自己的坟墓,早早的祭拜一番,也算是为随时窜出的死亡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这之后,我就是活死人了!

我脱去衣服,在清凉的溪水里好好给自己清洗了一遍,疼痛并未全部离去,估计明天就差不多可以行走了,我可以好好休养一天一夜。

下半夜,一阵响动将我惊醒,似乎是野兽在觅食,我端紧了枪正待仔细辨认,却突然听得轻微的一声咳嗽。

越军?狙击手?夜里都不放松搜捕?一系列的疑问在心底一时纠结不清,我悄悄躲在一棵树后,因为行动不便,只能藏好伺机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