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花纵开得再盛,也断断开不出神仙来。

方邪真在乍闻惜惜可能遇险的时候,就露出了破绽。

鬼不觉立即抢攻。

他打算一上来就用绝门暗器。

他和神不知都有一种独门暗器,正如使剑大师相遍天下名剑,但与人交手时,也仅是一柄称手的剑;也似书法名家,善摹各家手迹,但书写时也只是用一种笔法。他们各种各式的暗器都会用,他们曾用过把一头老虎当作暗器向人扔去,也曾一扬手发出三千七百一十七粒的"赤炼神砂",但他们的独门暗器,却只有一种。

真正的独门绝学,其实不需要多,一种便够,其他不妨多知多学,但精长的只要有一样,便可把一切所知所学,融会贯通在其中。

鬼不觉所精擅的暗器,十分普通:那是"镖"。

"镖"可以说是所有暗器里,最常见、最普通、最平凡、最易上手的一种。

可是,最平凡、普通、易学的事物,也往往是最难学得好、学得精、学得高明的事物。

譬如文字,人人天天都在用,但用得化腐朽为神奇的,能有几人?又如说话,人人天天都在说,但深谙说话的技巧,要言不烦,状形状色,打动人心者,又能有几人?

--所以,你在眼前发现亘古而仍能存在,历久而未被淘汰的普通事物,一定有大学问在,不应随便否定,不可轻蔑视之,不应轻轻放过。

镖也一样。

镖是暗器里的第一课。武林中人,不会使"唐门毒砂",不足为奇,不谙"雨雾",更是常见,但若不会使镖,人总以为不配称作武林人。

其实镖易学难精,一旦学得高明,就比一切暗器,还要实用,更有威力。

偏偏浸**于暗器的人,大都忽略了"镖"的功用。

当然不是鬼不觉。

鬼不觉的独门暗器,就是镖。

金镖。

当他第一眼看见方邪真的时候,他就知道,对付这种人,已不必浪费时间和其他的暗器,所以一上来就想直接了当,用镖对付。

--对付其他的角色,他才不舍得用镖呢!

方邪真挺身。

鬼不觉掏镖。

方邪真现出破绽的同时,手里已撤出一把泥沙。

他的左手一直按在地上,其实早已抓住了一把沙子。

鬼不觉意想不到。

他没有想到方邪真居然会比自己先发"暗器"。--而且居然敢跟他们这两个暗器的祖师爷比暗器。

匆忙应敌间,他难免把那一把沙子误认作暗器。

他速忙挥袖拨扫"暗器",同时间,暗自留下五分力,七道杀着,准备在方邪真一欺近来时就发出来。

可是方邪真并不欺近来。

他反而一长身,窜上了花树之上,倒真像一位白衣神仙,飘飘欲仙。

然后鬼不觉就瞥见万点桃红,向他身上飘落!--这是什么暗器!?

一惊之下,鬼不觉马上反击。

他的"黑煞神针"立时射出!每一支针,准确地射中每一个红点。

当他发现那一朵红点,只是自树上被震落的千点绯花时,一道泻碧的剑光,映着花千树,万点红,绝世般的划落。

鬼不觉大喝一声,他的战志已分散、出手已落空、精气神无一不乱;剑光过去,忽然一凝,剑光又回到方邪真手里。

这道绝世的剑光。

然后又没人方邪真腰间的剑鞘里。

方邪真重新系好手腕上的蓝丝巾,负手望天。

鬼不觉却已不在了。

他整个人都"不见"了。

地上除了桃红,还有几滴鲜艳的血,与飞花形成了怵目的构图。

鬼不觉不在,神不知却仍然在。

他眯着眼,扪着白花花的胡子,白花花的发须被微风拂动着,有几朵飞花,还落到他白花花的衣衫上,看他福泰的样子,仿佛囊中也会有白花花的银子。

--谁会知道这白花花的老人,就是名动江湖的杀手神不知?

"刚才你可以出手的,可是你并没有出手;"方邪真望天悠然道,"我在撒沙引开鬼不觉注意力的时候,纵身掠上花树的时候,拔剑下刺的时候,有三处破绽,你都可以出袭,但你却没有出手。"方邪真问:"为什么?""因为这次是他杀你,不是我杀你;"神不知神充气足地说,"就凭你,还不必我们兄弟联手。"方邪真淡淡笑道:"真羡慕。"这次到神不知奇道:"羡慕什么?""真羡慕那个能逼使你们兄弟一起动手的人;"方邪真道,他创造了一幕绝世奇景。""你别得意,现在我通知你,"神不知指着方邪真,手指几乎要戳在方邪真的鼻上,方邪真却连眼也不霎一下,"下次轮到我了,我一定会杀了你。"他说话,气呼呼地走,走了几步,忽顿下,并不回头的低声说了一句:"你那一剑,没下重手,我替**谢你。"说完了这句话,他就真的走了,再也不多说一句,再也不回头。

方邪真这时候才把右手放到左袖上轻拭。

--因为手心有汗。

刚才的情势,他悬念于惜惜,不知她发生什么事了,可是,他的内伤和背伤却在隐痛,刺痛,所以他不能跟两老干耗着,只好故意露出破绽,引出鬼不觉的"动意",先以一把沙子,"引爆"他的杀气,再以飞花"触发"他的杀着,令其一挫再挫,才一出剑伤了他。

--可是,如果在旁的神不知也出手的话,这一战决不可能如此轻易解决。

--甚至,根本解决不了。

解决不了的下场是什么?

方邪真不敢想,也不能想。

他现在唯一能想的,便是惜惜;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赶往依依楼。

--他没有问神不知究竟把惜惜怎样了?

--他不必问。

--因为他深知:神不知和鬼不觉虽然是杀手,而且是有名的杀手,但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下毒手,这样的事,他们是决不会做,决不屑为的!--就是因为不是这两个人下的手,所以惜惜的遭遇,越发令方邪真心悬。

他知道神不知和鬼不觉也不会因为想他心散神疏、破绽大露而致说谎:惜惜只怕是真的遇上了些变故--虽然,他也希望鬼不觉说的不是真话。

可惜,当一个愈发希望那件事不要真的发生的时候,那件事情,却往往真的发生了。

方邪真现在遇上的,也正是这种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