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晌午,小雪依旧未停。 与玉满堂一墙之隔的那所小宅院里,一个穿着碎花小棉袄的少女正卖力地扫着雪。 她的额上鼻尖已泌出层薄汗,红扑扑的脸颊衬得那平淡的五官也可爱起来。

“六姑娘,扫雪呐?”

高楼上有姑娘推窗瞧见她忙碌的身影,笑着打了声招呼。

笑歌停下动作,扶着长把扫帚边擦汗边回应,“是啊,花月姐。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这倒不是讽刺。 花街姑娘们的日子总是黑白颠倒,一般不到下午是看不见她们的踪影的。 而因着青穹总到玉满堂来“拜会”,赵老鸨又不赞成提前暴lou身份,她就只好租下这宅子,领着珠鸾搬到这边来。

好在一年二十五两银的租金也算公道,赵老鸨替她寻来充仆从的那家乡下人一年的薪俸也只需六十两银子。 遇到紧急情况,老董还会从花园后门过来装会儿爹。 所以花销也不算大。

如今楼子归了笑歌,其余事都由赵老鸨负责打理。 进账五五开的丰厚条件,充分调动了赵老鸨的工作积极性,连带着笑歌的手头也渐渐宽裕起来。

像今天她和花月的问答是每日必演的戏码,却是防着有人知晓了笑歌与玉满堂的真正关系,特意演给别家的姑娘们看的。

“张家的去哪儿了?珠鸾呢?你好容易回来一趟,怎么倒要你亲自来打扫?”花月的眼角余光觑见那边楼敞开地窗里有人探头出来看。 便顺势倚在窗边笑问道,“听人说你爹出远门去了?那你晚上要不要过来教琴啊?”

“是啊,估计我爹得开春才能回了。 张家的说是家里老人病了,不能不让他们回乡看看。 珠鸾昨晚上练琴练到很晚,这会儿还睡着呢。 ”笑歌摆摆手,有点丧气地道,“别提教琴的事了。 我和珠鸾都不会生火,还不晓得几时能吃上饭呢。 ”

“她本来就不懂那些嘛。 谁叫你帮人赎身也不选个能干的。 ”花月笑眯眯地道,“你就别忙活了,晚饭来玉满堂吃吧。 妈妈又不是小气的人,你帮了我们不少忙,多两双筷子,妈妈也不会说什么的。 ”

她眼尖瞥见笑歌家门前有乘青布小轿子停下来,不禁促狭地笑道。 “得了,就这么说定了——你家有客人到了,赶紧叫珠鸾起来沏茶吧!”

客人?这地方谁认得她啊,该不会是……

敲门声传来,三下之后是长久的停顿,来者显然很有礼貌。 不用看笑歌也知道是谁了。

“六姑娘,谁来了?”珠鸾揉着惺忪地眼跑出来。 看笑歌的脸色不对,心里立马就明白过来。 她忙胡乱绑了头发。 回屋穿好外衣去开门,嘴里还嘀咕道,“真讨厌!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笑歌进去放下隔帘,到里屋地罗汉**坐下来,不住猛揉发疼的太阳穴。 以前她就知道青穹死心眼,却想不到他固执起来那么让人头疼。 为着躲他。 她和珠鸾都好几天都没敢上玉满堂去了,这男人居然还是找上门来……

“刘小姐,原来你家就在这儿啊。 ”青穹的声音蓦地在帘外响起,带了丝丝笑意,“要是我早些猜到你就是玉满堂的教琴师傅,就不会那么晚才来拜会你了。 ”

没人让座,他也不恼,自顾坐了,边说边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珠鸾无法,只得嘟着嘴行个礼。 一脸的不情愿。

要是在玉满堂。 她许还会有所顾忌。 而今搬出来了,她就不怕再连累玉满堂众人。 索性连敷衍的笑容也省下,直截了当地道,“大人,我家老爷和下人们都不在,恐怕不方便招待您,您看……”

逐客倒是没做错,不过那种说法不等于在鼓励人做坏事么?这丫头真是……

笑歌愈发觉得头疼。 青穹却笑起来,“姑娘此言差矣。 这街上无人不知我四下寻访刘小姐,只是为了向刘小姐讨教琴艺上地事。 我自认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旁人又岂会拿这个来作文章?”

这孩子还真是单“蠢”!认定了什么就觉得一定是对的,难怪跟家里的下人都处不好!

听着他两个在外头由女子的清誉问题辩论到清白问题,笑歌终于无奈地翻个白眼,撇嘴道,“我说珠鸾,你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请你沏壶茶上来?还有啊,侍郎大人,现在物价飞涨,请教的规矩也已跟往日不同——每过一刻增收十两金,问题另计,若是您觉得银子花不了,我不介意继续听您跟珠鸾聊下去。 ”

这报价实在惊人,青穹却笑吟吟从怀中取出叠银票搁在桌上,不紧不慢地道,“刘小姐的反应果真与家妹预料的丝毫不差……日前地忠告我铭记于心,此来只求刘小姐为我指点迷津。 我想刘小姐就不必以此为借口,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吧?”

珠鸾端茶上来,随意一瞟最上头那张银票的数额,眼珠子都差点滚出来。 随即却又警觉地张大眼睛,打帘进去同笑歌耳语道,“上头那张是一千两,福运钱庄的印子……六姑娘,这事不太对劲,要不要我去搬救兵?”

正说着,却听外头响起阵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柯语静独一无二的大嗓门——“这儿是什么地方?青穹,你出门怎么都不说一声,叫我好找!”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来以后都不会有安生日子过了……

“没事。 家里没吃的,你去买些糕点回来吧。 ”笑歌叹口气,拿了锭银子塞在珠鸾手里。

“可是那辣货也来了呀。 ”珠鸾疑惑地望着她不动窝,“我看我还是去找花月姐……”

“不用惊动她们。 放心。 我自有办法应付。 ”

她地口气不容拒绝,珠鸾只得捏着银子打帘出去。 到外间瞪眼懒洋洋坐在太师椅里地柯语静,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出门去。

“里头是谁在?”柯语静跟珠鸾没正式打过照面,无缘无故遭了白眼,不禁有些挠头,“青穹。 这是你朋友家?”也不管礼貌不礼貌,起来转了一圈就开始评点道。 “家具都很旧啊,墙也该重新刷刷了……奇怪,怎么恰好就在玉满堂后面?那不是一出堂屋门就得瞧见那些……”

“美人儿——难道两位不觉得出门即可瞧见美人,是种福气么?”笑歌淡淡接道,实在不想听柯语静用那种讽刺的口气评论帮助过她的人。

“是你!”柯语静跟火烧了屁股样大叫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好意思,你正站在我家里。 这种问题就不必再问了吧?”笑歌慢条斯理地戴好面纱。 又道,“侍郎大人,你朋友的问题也是你付账么?”

青穹干咳一声,眼疾手快抓住就要往里冲的柯语静,低声说了句话。 柯语静突然安静下来,照旧坐回椅上,眼睛却死死盯着门帘不放。

隔着门帘,笑歌也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敌意。 她抿口茶。 淡淡弯了嘴角,“或许今日并不是个问问题的黄道吉日……反正价格方面,最近应该不会有大波动,侍郎大人想改日再来也可以。 ”

“不必。 ”青穹笑道,“我今日来,是想求刘小姐抚一曲《凤求凰》——既然你之前说了那些话。 应该不会介意为我做个榜样吧?”

抚琴?现在她拥有地这双手,恐怕只有偷东西才最拿手吧。

笑歌轻轻揉了揉手指,嘴角牵笑意,坦然道,“如果这就是侍郎大人的来意,恐怕你要失望了。 我尚未遇到那个我想求取地对象,《凤求凰》……我弹不了。 ”

“那么《清徵》呢?”

“我胸无大志,也不想过闲云野鹤般地日子,自然无法弹出那种意境——弹不出,又何必勉强?”

青穹沉默了一会儿。 却是不放弃。 “那刘小姐自选一曲,我洗耳恭听。 如何?”

“不会弹就不会弹,哪来那么多借口?”柯语静终于忍不住开口抢白,“虚伪!”

笑歌低笑一声,淡道,“对的。 那我就不用继续虚伪了——抱歉,侍郎大人,不需要借口,因为我对琴艺并无研究。 ”

柯语静并不像她所表现地那样,对青穹此来的目的一无所知。 她本只想惹怒笑歌,或许吵上一架,青穹就会认识到这个女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没料到笑歌会突然这样说,就如同蓄足力量一拳击出,打到地却是空气一样。

柯语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青穹,却遭来一记怒眼。 她心里大气,抓起他的杯子喝了口茶,又立刻吐出来,皱了眉头大声道,“这也叫茶?你就用这种东西招待客人?”

青穹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在意笑歌那天说过的话。 千方百计找到这里,纯粹是想解开疑惑。 他生怕柯语静乱发脾气把关系弄僵,忙道,“刘小姐不要介意,她这人说话向来有口无心——此时确不是谈论琴艺的时机,不如改日我再拜会……”

“不!有什么请现在就说!”笑歌突然没了耐心,当即沉声道,“恕我直言,我并不喜欢有人来拜访我——不止是你们两位,任何人我都不欢迎!”

这种毫不掩饰的厌恶,青穹和柯语静都是有生以来头一次遇见。 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却是新奇。 那低沉喑哑的声音里似有种不可违抗的威力,他们俩对视一眼,难得一致地沉默着退出去。

走到大门外,青穹仍未从那冲击中醒过神来,柯语静却长长地吐了口气,回头望着那洞开地厅门,蓦地笑起来,“这女人不错!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