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如冷却的猪油,一点点凝固。 桃花眼里的冰雪蓦然间化作两簇幽幽的火苗,散发出危险讯号。

笑歌却只当看不见,轻笑一声,又道,“这么说来,那个大美人同大人倒也有几分相像……啊,该不会就是大人您吧?”

死了也要过够嘴瘾再死,管他是司刑主事还是天王老子!

“当然……不会是我。 ”紫因暗暗攥紧拳头,盯视她良久,方慢慢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女人跟袁都官描述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长着张不起眼的脸,嘴巴却刁钻得够可以。 明知她在拐着弯骂人,可他一发火就等于承认……不过,那种说法的语气和那个半扬嘴角的动作,还真是……眼熟。 以前在哪里见过她吗?

“哦哦,果然如此。 ”笑歌习惯性地袖起手来,微侧着头笑微微地道,“我就说嘛,我眼神还没差到会把男人当成女人呀!”

这才是她的本性吧?还真是会演戏呢!居然还在挑衅……可恶!

这回咬牙的人换成了紫因。 要弄到她生不如死,易如反掌。 可他的目的不在于此,一时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

眯着眼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回,心念一转,他忽然就笑得一派云淡风清,“好了。 等尚书大人的批文下来,你就可以回家了。 ”

“什么?”笑歌一愣,心底警钟长鸣。 她跟眼前这男人也相处过数月。 怎会不知他脾性。 若他lou出这种表情,绝对是有阴谋在酝酿中!

“你,无罪释放。 ”

紫因顺手地合上卷宗,起身微笑道,“没有人会在订完一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取到的货物之后,突然跑去杀人。 这是常识。 当然,如果你是疯子。 又另当别论——刘姑娘,你是疯子么?”

那异常认真地神情。 仿佛真的是在询问她一个重要的问题。 笑歌的嘴角**数秒,蓦地绽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大人说得很对。 正常人哪会同个疯子谈那么久的话……是吧,大人?”

好得很!很久没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紫因地好斗因子完全被激发出来。 他颈上的血管突突地跳,脸上却仍保持着淡淡一抹笑,击掌唤人进来带她走。 待她快要出门去,又蓦地轻笑启口。 “刘姑娘很风趣。 希望下回我们见面,不会还是在这里。 ”

“谢大人吉言。 ”

笑歌转身来,慢吞吞地行个礼,抬眼一瞥他,半边嘴角又微微扬起,“不过,大人代表地是‘正义的惩罚’,我这人胆小。 所以如果以后您发现我见了您就掉头跑的话,请您千万不要介意。 ”

眉头重重一蹙,桃花眼蓦地一眯,那两个狱吏登时脸绿绿,却听她还在不紧不慢地问——“哦,对了。 还有件事。 我想问问大人……既然我无罪,那么属于我的东西,刑部是不是会一件不少地还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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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头!牢头!刘姑娘回来了!”

守门的狱卒们吃过两顿酒就同袁牢头混熟了,老远瞧见袁都官带着人回来了,忙敲门报信,“袁都官大人也来了!”

袁牢头精神一振,撂下手里的书,站在门边急切地等着开门的命令。

到真正瞧见笑歌衣衫整齐,不像是受过刑地模样,他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踏实了。 官场无父子。 照例行礼过。 见袁都官的脸色不好,他却佯装不知。 瞥眼没戴镣铐的笑歌。 便低声问身旁的狱吏怎么回事。

“司刑主事大人说刘姑娘无罪,尚书大人的开释批文也拿到了,现在刘姑娘已经可以走了。 ”那狱吏笑嘻嘻地说完,又挤挤眼,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道,“都官大人听完我带去的话,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您老悠着点,可别在这大牢里跟儿子打起来……”

袁都官重重咳嗽一下,吓得那狱吏马上躲到一边去。 袁牢头却更大声地咳了一声,“都官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袁都官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脖子,又飞快地抬头挺胸,竭力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怯弱,“经司刑主事大人亲自审过此案后,断刘小六无罪。 稍后赃聚司会将刘小六入狱前所带物品送来,若核对无误,刘小六即可归家。 ”

袁牢头还没说话,牢里的犯人已七嘴八舌地叫起来——

“恭喜你啊,刘姑娘!”

“我就说刘姑娘绝不是做得出那等事地人嘛,这回好了,老天终于开眼了!”

“真金不怕火炼撒……刘姑娘,要是一时半会儿我们出不去,你有空了,一定要记得回来瞧瞧咱们啊!”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这是什么好地方吗?刘姑娘,你别听老丁的,走了就千万别再回来了!”

笑歌听得只是笑。 袁都官则直愣神,暗道这女子究竟何方神圣,不单能把他这顽固老爹收服,竟连这些个囚犯也弄得像是她的亲戚一般。

“都官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袁牢头蓦地开口,逐客的意思非常明显。

袁都官郁闷得很,偏又不敢跟老爹顶牛,干咳一声,甩手走人。 那两个狱吏也很有眼色地跟出去,站在门外边跟狱卒闲聊,边等候着赃聚司的人到来。

袁牢头早就巴不得这些碍事的家伙赶紧滚蛋。 他匆匆关上门,也顾不得问审讯地情形,抓起案头上的那本书,笑得很是无奈,“刘姑娘,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下阕……”

笑歌莞尔,瞥眼他翻开的那一页,边角上一行隽秀小字正是她走前留下的。 望望已将笔送到她面前来的袁牢头,她轻轻一摇头,往后又翻过十数页,笑着递给他,“下阕在这里——我怕我回不来,所以提早给您备下了。 ”

袁牢头一愣,接过去一看,忍不住啧啧赞叹,简直舍不得再放下,连笑歌何时走进大牢里去都不晓得。

犯人们的恭喜声又响起来,她微笑着一一颌首回礼。 在承诺只要有袁牢头的推荐书,他们出去后就可以找她安排工作的前提下,这种情形是很正常的。

短时间内要摸清一个人的脾性和底细很难,但只要留心观察,总会找到有价值地线索。 如果能知道对方所需要地东西,对症下药,很快就打好关系也不是幻想。 对这些囚犯如此,对袁牢头亦如此——

入狱时托袁牢头带信,无意间瞥见他案头有本《非论》,空白处皆注满批语,便知这人在学识上造诣不浅。

钱只是附加,而要让一个顽固的人站到她这边来,除了投其所好,更要有能够折服他地东西。 权势她给不了,但穿越者的优势却可以让她借着古今中外的诗人文豪们的大作来唬唬人。

若是倚仗着这些图一时痛快,压得别人抬不起头,绝达不到现在的效果。 可只要加上适当的谦虚,礼貌的态度,让别人感觉到尊重,事情就容易多了,不是么?

“刘姑娘刘姑娘!”有人从木栅里伸手扯住她的袖子,低声道,“我常拿袁牢头开玩笑,要是袁牢头因为这个不肯给我写推荐书怎么办?”

“袁牢头要是真会为这个记恨你,你怕是早就没饭吃了吧?”

笑歌半是调侃的回答引得众人大笑。 又有人关切地问道,“刘姑娘,听说司刑主事提审过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回来,你……你没被他为难吧?”

笑声一止,旁边一人忙敲了一下问话的那个的脑袋,“说什么呢!刘姑娘没杀人,当然不会有事了!”

那人还待反驳,旁边那人已硬将他从木栅边拉开,两个嘀咕一阵。 那问话的人不再言语,只是望笑歌的眼神顿时多了些怜悯。

在他们的观念里,进了刑求室就绝不可能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如果这样一个文弱的女子没受过酷刑,那必是因为付出了某种更为惨重的代价。

笑歌当然不会晓得他们的想法。 发觉有异,虽是纳闷,却也不追问。 照旧微笑着,温和地答着囚犯们提出的问题。

在这样的热闹里,唯有近门的那间牢房很是安静。 笑歌发现了这小小的不和谐,当目光掠过里头那几个直盯着她看的缁衣男人,她不禁心神一凛。

但,听得那边铁门开启的声响,又见袁牢头出现在走道那头,知是赃聚司的人到了,不及多想,跟众人道别之后,慢慢向看守室那边走去。

眼看就要走上台阶,那间原本很是安静的牢房里却蓦地传来声唤——“小阁!”

她早有准备,只当没听见。 那叫声顿时又响起来——“小阁!你别慌走!你不认识我了吗?”

袁牢头离她不远,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反而一昧装听不见,以后麻烦会更多。 她拿定主意,停下脚步,做出点疑惑的样子投去淡淡一瞥,又看看左右,这才微侧了头望着木栅边的那个男人笑问道,“请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那人狐疑地眯起眼,猛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往里一扯。 待她接近木栅,忽地又有双手攥住了她的右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