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天地,素梅吐芳。那一树幽香下,银发少年慵懒地倚树把玩着一枝新折的梅花。

笑歌像是早预料到他在这里,想方设法阻住柯语静往里进的脚步,阖上门,撇撇嘴,转身换上笑脸朝树下走来。

人已到他跟前,他也不抬眼,嘴角略弯了一弯又复抿紧。小萨登时嗅出点危险的味道,夹着尾巴悄悄溜到后院去。

他不语,笑歌也不说话。她静静抬头望着以古怪的速度怒绽,继而凋零萎蔫,最终消弭在风中的花朵,眼底荡起丝奇异笑意。

“没话同我说?”

离弦终是忍不住先开口。心里恼也恼,恨也恨,却偏是捱不住想听她的声音。

“想听我说什么?”

笑歌粲然。目光荡过去,不着.力地在他脸上一点又收回。金色昙花于瞳中缓慢地展开花瓣,妖异绚烂,连那平淡的眉眼也蕴上几分媚。

离弦握住花枝的手轻轻一颤,那.一肚子责备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鲜亮的唇瓣微启,未语便先逸出声叹息。嗔怪地斜她一眼,竭力让语气听起来够严厉,“你说我想听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非要我.再说一遍?”笑歌皱皱鼻子,伸手到嘴边,轻轻地呵气,“冷死人了!你还不想进屋?”

撒娇一般的语气,笑容里还带着丝慧黠,叫离弦连.气也气不起来。佯作恼怒别她一眼,却又怕真冻坏了她,轻拂袖,三步并作两步进屋去。

笑歌的眸中飞快地划过抹异色,轻轻扯了扯嘴角,.紧随而入。

珠鸾果然又不在家。只见堂屋里的一张太师椅.的扶手上搭着块抹布,一角犹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弄得红木茶几的一只脚也浸在个小水洼中。显见得她离开时很是匆忙,连收拾的时间都没有。

“真是的!这丫头又上哪儿摸鱼去了……”

笑歌微微蹙了.下眉,口中似在抱怨,眼风却有意无意地朝离弦那边飘去——不止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也有点探查究竟的意思。

离弦哪会不晓得她的心思?冷冷瞥她一眼,径直往里屋去。笑歌暗道不妙,吐吐舌头,紧随而入。

她那间卧房里的窗紧闭着,墙角火盆中的炭火也仍未燃尽,相形之下,倒比堂屋暖和得多。只是空气浑浊,有种叫人昏闷的气味在慢慢飘散。

笑歌对气味素来敏感,被那炭气一冲,眼睛就有点受不了。她慌把两扇窗户全敞开,虽是寒风凛冽,却觉着比方才舒服许多。

离弦不解,扬眉撇嘴,就有几分赌气的味道,“你倒是越来越精明了,居然懂得以冷暖突变试我是不是化了实体!”

笑歌一早看出他今天就是纯粹来找茬的。闻言非但不争辩,顺势在窗旁的椅子上坐下,望着他嘻嘻一笑,“真不愧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这也被你猜到了!不过想想,其实我根本不必多此一举……你若真化了实体,也没办法跟着我一路都不被别人发觉不是?”

他愣了一下,冷哼一声,悻悻地把脸扭到一边,闷声道,“你那么厉害,怎么不当场揭穿?”

揭穿有用的话,她干嘛那么辛苦地忍到现在?

笑歌腹诽着,脸上却浮起汪笑,“揭穿你做什么?要不是你及时把东珠和虎符塞进我的锦囊,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吧?”顿一下,又道,“话说你不是不喜欢我接近以前的人么?怎么今天那么好心,不但不阻止,还送我这么大个人情?”

离弦依旧冷着脸,眼神却柔和许多。不想吐lou实情助长她的气焰,假意怒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呵!我还以为你翅膀已经硬到谁都不怕了呢……偷偷摸摸做那么些事,真当我什么都不晓得么?”

在她身旁坐下,虚虚一点桌上的茶具。一只茶杯立时移到她面前去虚悬着,茶壶如被只无形的手执着,微微倾侧,为她斟了满杯的茶汤。而理应冰冷的隔夜茶,却散出淡淡白气。

笑歌看得目瞪口呆,心知他有意显lou实力,忙讨好地接下茶杯,道,“厉害厉害!不愧是雪蛟大妖怪!”

“哼!”

离弦得意地撩撩垂到脸畔的长发,正想警告她不要再自以为是,把容忍当做无能,却听她蓦地低叫起来——“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哈!妖怪,一会儿你顺道帮我热热昨晚的剩菜,我就不愁没午饭吃了!”

离弦扭头一看,笑歌果真满眼满脸的欢喜与期待,半分作假嫌疑都没有。他登时郁闷个半死,嘴唇抖了半晌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笑歌在心底偷笑不已,假装看不出他的不快,越说越来劲,“哦,对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要是以后你能顺便帮我烤点心,不是连木炭钱都可以省了?唉,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要不是这回我亲自打理生意,还晓得原来最贵的不是原料,而是木炭呢!木炭这项一去掉,利润就能提高将近一半,我的本钱就可以很快拿回来了……妖怪,你一定要尽快回来啊!我可就指望你了!”

忍耐……忍耐……

离弦在心里默念着,但最后还是忍不住一瞪眼,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尖道,“你有良心没有!?我帮你那么多,你不感天动地也就算了,还想我早点回来帮你省钱?!”

“……”笑歌嘴角抽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嘀咕道,“那叫感恩戴德好不好?我闲着没事感天动地做什么……”

他一怔,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掩饰着慢慢爬上脸颊的红晕,撒赖般大声道,“管他是什么!总之就是你不对!”

真是没治了……笑歌无奈地翻个白眼,捺下性子柔声道,“好吧好吧,我错了。我绝对有理由感天动地……那你到底来不来帮忙嘛?”

居然还在想着她的木炭钱!离弦气结,转头瞪了她老半天,忽然恼色一收,轻撩嘴角lou出点笑来,“你打算转移话题到什么时候?嗯?”

所以她才会讨厌跟她一样精明的人嘛……笑歌撇撇嘴,抿口茶,懒洋洋地道,“那你还想知道什么嘛?又不是你从水镜里看不到……”

“我就是开不了……”

离弦惊觉失言,蓦地一顿,警惕地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她眼珠一转,便有了五六分底,眉儿一挑笑起来,“说就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先前不是让袁牢头给我推荐了些伙计么?说来也好笑,里头居然混着个无空门的人。他那天躲在牢房一角没动手,还真当我认不出他来……”

说到这儿,嘴角勾出点鄙夷,瞥他一眼,又轻描淡写地续道,“我看他见天跟西六的人打听我的事,就顺水推舟趁他去打小报告的时候跟了去。然后让小萨把官印叼去无空门的临时住处找地方埋了,再使计拿住柯达人的痛脚,浑水摸鱼把这大功劳送给了紫因,也顺便帮小阁报了仇……至于我弟弟的事,你一路跟着我,想必也很清楚,我就不重复了。”

那平静的语气仿佛在闲话家常,一分钟不到就把个布设惊人的大计划说得清清楚楚。且面上毫无得色,似乎这种事的成功对她而言理所当然,不值一提。

离弦本以为她还要推三阻四,诸多狡辩,早是准备好话要堵她。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爽快,只觉得如同重拳出击却打了个空,一时间倒不晓得如何应对。

“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你在同情无空门那些人吧?”笑歌抿口茶,笑微微地觑着他,特意给他个台阶下。

他果然撇嘴道,“嘁!那帮杂碎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为个破玩意儿废了人家小姑娘的手脚不说,还扔去林子里想冻死她……要不是我应允过妖王不随意cha手人间是非,一早就让他们知道‘魂飞魄散’是什么意思了!”

不经意间瞥见笑歌开心的笑容,他的心不禁软下来,缓声道,“我不是不许你整治他们,但,那个男人之前差点杀了你,你做什么还要帮他?莫非你心里对他……”

他是不可以随便杀人,哪怕需要吸取魂魄也是经由契约而行。不过若是她lou出半点喜欢那男人的意思,他就算拼着遭雷殛也要除掉绊脚石!

“我在帮他?拜托!你不要什么事都往那上头扯行不行!”笑歌嗤鼻,心里竟有些失望他看不透她的用意。

喝了热茶,身上暖和许多,倒是脑袋对着风口,被吹得隐隐作痛。她使劲抽抽鼻子,觉着一氧化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起身关窗,解下斗篷挂去彩漆雕花的挂衣架上,边细细抚平压出来的皱褶边道,“你道他死了对我有好处么?哼!要是我料的不差,那两个老头子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就能喝上小静和青穹的喜酒了,我可不想在这时候让他们蹚进公主府那滩浑水里!”

离弦半信半疑地望着她不说话。她也不抬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轻笑一声,又道,“再说了,他就是找到官印也只是将功补过,你还真当他能做刑部尚书不成?”

说得高兴,也不管那斗篷了,过来坐了,斜眼觑着他笑得好生狡黠,“你猜那些个从牢里出来的人怎么说?”

不等他开口,她已压低嗓音学着男人的声气说道,“‘大印又不是袁牢头守着,那些狗官怎地一天三回地叫他去问话?莫不是打算让他背黑锅吧?六姑娘,听说你认识礼部侍郎大人,能不能请他帮帮忙,救救袁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