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棋盘搁置一边,残局依旧。三个男人正津津有味地打着缺角马吊。

对弈再有趣,天天玩也腻得很。偶尔一改口味筑长城,三个人都能参与,是以兴致更高。

但,没料到惜夕会突然出现,脸上贴了纸条的输家们来不及遮掩就被抓个正着,都很是窘迫。

“三缺一,你来的正好。”红奇骏这大赢家有意无意地扬起依然干净的脸,瞥眼那两个恨不得钻地缝的家伙,眼底荡起丝戏谑,“随便玩玩,别太认真,免得有人今晚睡不着觉。”

夜无言干咳一声,别过脸去,因长年不见阳光而变得异样苍白的脸上飘起丝红霞。白可流却虎目一瞪,拍案而起,“你女儿搞出来的东西,你自然比我们熟悉。不过是赢了一两回,用得着这么得意?”

“只是一两回?”红奇骏看看被.扫乱的牌,嗤笑一声,“你倒聪明,白白浪费我一手好牌。”

白可流只当没听见,急急招手唤.惜夕,“来来来,赶紧开始——我就不信他还能继续嚣张下去!”一夜未睡,白眼仁上已浮上些血丝,却仍是不甘失败,撸起袖子就把他两个面前的牌全圈过来。

惜夕无奈地笑笑,果真加入战.局。手底下搓着牌,眼睛却望着红奇骏,扬一扬眉便轻声道,“王爷,有动静了。”

三个男人手下不停,只目光烁烁地盯着她的嘴,似.乎那个叫刘小六的女子和马吊一样有趣。

“城南水如街那边,前监天司何季水何大人的府邸.来了个‘厉鬼’,又是蝙蝠又是老鼠,闹了近半个时辰,临走还放了把火。好在何大人出了远门,不曾受到惊吓。厉鬼也只烧了些床单字画,未波及屋舍。”

“何季水?”

红奇骏的手一颤,抓来的牌翻落桌上。白可流飞.快地一瞥他的牌面,又迅速把目光收回,口中笑道,“去的是哪些人?”

惜夕微垂首掩.饰着眼底浮起的惶惑,轻轻弯了嘴角,“除了刘姑娘、嫣儿小姐和夜公子之外,还有两个……诸位一定猜不到是谁。”

“笑兮?”这种类似恶作剧的手笔,红奇骏的第一反应就是儿子必定参与。看惜夕摇头,他不禁一愣,试探地道,“难不成是……笑歌?”

“不。是柯家父子。”惜夕一瞥掌中那四张牌的牌面,笑吟吟放下其中两张,趁他们怔忡之际,又手法娴熟地借摸牌把余下的两张放回去。

“柯戈博还有可能,这柯达人……”白可流沉默半天才发出疑问,“皇上身边的人怎么会跟那种小姑娘混在一起?莫不是你看走眼了吧?”

惜夕想起在何府看到的那出戏,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若是三位今晚也在场,恐怕会同我一样惊讶——柯达人不但去了,而且那厉鬼一角,他扮得十分不错。”

皇上的暗卫扮厉鬼去吓人……三个男人竭力发挥想象在脑海里描绘那画面,黑线无可抑制地披面而下。

“昨日辰时时分,柯达人在青府的后巷中出现,与那位刘姑娘似乎早有约定。谈话中大概是发生了一点争执,柯达人以匕首相向。瞧起来是夜公子及时赶到,柯达人才未得手。但后来发生的那件小事,却让我改变了想法。”

惜夕刻意停顿一下,他三个便急不可耐地催促起来,连牌也甩到一边不理。

“有那么一刻,刘姑娘挽着柯达人的手臂,神态很是亲密,可不过眨眼工夫,柯达人收起来的那把匕首便落到了她的手里。”

惜夕说着,不自觉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仿佛这是件难以确定的事,“隔得太远,我没看到刘姑娘有什么动作。不过,柯达人跟着她进青府的时候,那神气很是古怪,显然那匕首并非是他自己交到刘姑娘手上的。”

“偷儿?!”白可流差点跳起来,“那么说,笑兮那孩子并不是在撒谎了?”

“我当时也这么想。”惜夕起身过一旁,边沏茶边道,“可夜间到何府时,那位刘姑娘却是kao柯戈博才得以翻墙而过……柯戈博身为公主的暗卫,就算再怎么喜欢那女子,也绝不敢做出背叛王爷之事。所以我想,虎符,最初是落在小少爷手里这点,应该不会有错。”

茶香逸出,令这小小的空间也多了份悠然,那三个男人的心里却如同压着块大石,说不出的难受。

“从小少爷手里偷走虎符的是何人,而今虎符又究竟在不在那位刘姑娘手中,我不敢断言。不过,昨日辰时起,柯达人就一直跟刘姑娘在一起,直到今日寅时从何府归来才离开。据我观察,他也不像是自愿跟刘姑娘联手……恐怕是被抓住了什么不得了把柄,他才会那么听话半夜跑去装鬼吓人。”

抓人把柄,再充分利用。不做正常攻击,却以恶作剧的形式达到目的……

红奇骏沉默了。曾经有多少惯于心计的成年人都栽在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手法上,那个始作俑者,他最熟悉不过。

白可流听得心肝肠肺一阵乱颤,忍不住嘀咕道,“怎么越听越像是公主才会做得出来的事……”

夜无言没与笑歌交过手,自然没有他两个那么大感触,接过惜夕递来的茶,抿一口,淡道,“依红叶夫人所言,这位刘姑娘确有过人之处,却不知为何以前从未听说过此人?想那盗取虎符和大闹何府都不算是小事,她究竟又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呢?”

密室中一片死寂,这位刘姑娘实在过于神秘,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明察暗访,却查不出来路。她频频惹事,可目标并不集中,似乎随性而至,让人完全猜不到她的下一步行动。

“其实还有一些事很奇怪。”惜夕蓦地开口,“在刑部失落官印之日,富贵大街的宝香阁也同时遭窃……王爷,您应该记得宝香阁的老板王同史吧?他是阳鹤行会的会首,也是隐庄的三大主事之一。铺子遭窃的那天夜里,正巧是每月我到隐庄核查账目的时间。窃贼不仅抓准了这个时机,似乎对宝香阁的情况也很熟悉。不但从头至尾都没有惊动任何人,而且也未动过王同史放在外间做障眼法的那些古董。盗走最值钱的一批古董珠宝首饰之后,对方还把难以带走的花瓶都堆放在柜台上的一个簸箕里,又以棉线连住门把和簸箕,所以王同史推门之时,就等于是亲手砸碎了那批价值连城的古董。”

又是恶作剧……

红奇骏开始头疼。白可流咂舌不已,“然后呢?”

“我怀疑王同史监守自盗,扣他在隐庄彻查。”惜夕面色一沉,眉眼间竟透出些煞气,“结果我发现,最近三年中,他上交的银两连实际获利的一成都不到,而他在九原以李姓落户,有良田百亩,大宅六所,妻妾无数……”

“你们那些家事跟这小丫头有什么关系?”白可流摇头道,“就算手法相似,也不能就说是她做的吧?”最好不是。一个公主已经够让人头疼了,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啊……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惜夕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展颜一笑,“倒也不是全无关联。据底下人说,就在宝香阁失窃前不久,王同史打算将肖氏成衣铺纳入行会。因此举招致肖家的反对,他便派人把肖老板打成重伤,还给督捕司主事送了大礼,是以肖家少东上衙门告状之时反被衙役打断了左腿。按理,这种情况下,肖氏成衣铺若是不加入行会,也只能选择关张一途。可事情就是那么巧……那位刘姑娘忽然上门订购了一批布料,还立下字据要求肖家长期供应。之后王同史叫人去肖氏成衣铺乱泼污物,以至将刘姑娘订的货物全数损毁。”

白可流也开始头疼了。惜夕却没有打住的意思,浅笑着续道,“我这一查,不止查出王同史与刘姑娘之间有敌对的理由,还发现了三件很有意思的事——前不久,阳鹤不是出了桩大案么?那时候督捕司主事带人在现场拿获了刘姑娘,不分青红皂白便断定她是杀人凶手,令她在大牢里待了一天一夜。而刑部出事的那天,若因莲华不临时起意前往刑部,那么遭到严惩的就只有当天值守的那位主事。说起来很巧……当天负责值守的,正是督捕司主事李伟汀。”

眼风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个男人,她微微弯了嘴角,“当日因莲华捣破无空门在阳鹤的巢穴,将负隅顽抗的无空门徒尽皆诛杀,及时寻回官印,救下霄莲华,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可据底下人打听得到的消息,说是那刘姑娘出狱前,牢中有两名囚徒用另一个名字唤她,并对她动手动脚。之后说是认错了人,被袁牢头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那些人,恰是因将军府失窃之事被当做疑犯下狱的无空门门徒。”

“说到柯达人……他在刘姑娘入狱的当天夜里曾前往暗杀,可惜‘不幸’失败,逃离时还遗落了‘君之信赖’。幸亏那位刘姑娘拾得,并交给救了她的柯戈博,才不至于引起轩然大波。”

红奇骏和白可流都有点头晕。夜无言长吁口气,神色亦复杂莫名,“如果照此说法,宝香阁失窃,是因为王同史毁坏了她订下的货物;刑部官印在督捕司主事值守时丢失,是因为督捕司主事令她无辜入狱;柯达人被迫帮她恶作剧,是因为曾经前去暗杀过她;无空门全军覆没,是因为在狱中对她不敬……把这些看做是一种报复的话,那么假设真是她从小少爷身上盗走了虎符……红叶夫人,小少爷曾经与她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么?”

“这我倒不清楚。不过依小少爷的脾气,得罪人也不奇怪吧?”

惜夕笑了,“至于何家,我只听说在刘姑娘将一对母子送往瑞云街的当天,何家下人曾四处找寻疯症发作逃出何府的主母……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不得而知。不过,想必很快,我们就可以得到答案——何季水明日午时就会回到阳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