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傻子比精明强悍的人更容易让人接受,而傻了的紫因比无敌的皇家秘卫更能融入这个非正常人类大家庭。

不叫也不闹,不反抗也不生气,乃至于脸上那诡诈的妆容换了一遍又一遍,裹伤的布条也布满花鸟鱼虫、外星来客,他依旧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墨色潋滟里流荡的那抹紫似乎不见了。

原本包裹住大半个脸的布条早在笑歌第一次灌水弄湿之后除下,有右边脸上的搞怪妆衬托,左边脸上那几道开始结痂的疤痕看上去也不怎么吓人。

于是这个静如木雕泥塑的少年,突然间从最讨人厌的暗杀者摇身变为了谷里最受欢迎的娃娃。

直到一干童心未泯的“画家”把浑身解数都使干净,这种异样的热情才渐渐平息。

“真舒畅……”笑歌心满意足地把.笔交给红笑兮,坐到旁边的**跟柯戈博做中场休息。

韩尤嘉停止了画龙点睛的工作,.笑眯眯看着红笑兮乐此不疲地继续开创新画风,顺势要求接收厨房。

小老头长相不怎么可kao,他的.医术显然还是比较神奇的。虽没到肉白骨的境界,不过自从头天敷了药之后,才隔了几个时辰,韩尤嘉的双腕已能够活动自如。现在布条的效用只是防止结痂的伤口裂开,并不妨碍日常生活。

笑歌犹豫了一会儿才答应放弃这个精进厨艺的.机会,韩尤嘉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佯装无事却把耳朵竖得老直的几只顿时踏实了,还不忘适度地表达了对笑歌手艺的依恋。

这无疑是继紫因成了傻子之后的第二个好消息,.刚平静下来的几只又都兴奋起来,大赞今天是个好日子。

为了庆祝笑歌不再称霸厨房,尽管食材充足,小.老头还是自告奋勇要上山再猎一头野猪。而红笑兮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立马把遭遇棕熊追杀的事忘到九霄云外。朝笑歌拍胸脯保证一定不会离开小老头半步,便扔下紫因这个新玩具,兴冲冲领着小柱子和小萨凑热闹去了。

闲杂人等离开.之后,柯戈博终忍不住忿忿,“嘉姨的手好得那么快,为什么我的腿还是没起色?要是我能去,一头野猪算啥?十头也不在话下!”

“是啦是啦,你最厉害——天下能叫金子给硌断腿的,除了你还真没别人了。”笑歌撇撇嘴,低头替他换药,时不时偷瞟一眼仍旧坐在那里不动的紫因。

柯戈博郁闷了,“要是你没弄个破铁环把自己套住了,我会那么衰被拖下来?要是底下没那么多金块……”

“你已经被熊压死了。”笑歌不咸不淡地泼瓢冷水过去,又好奇地问道,“话说你明明抱着我掉下来的,怎么一眨眼你就跑熊屁股底下去了?”

“问你弟弟去!”他更郁闷,下巴一扬,脸别去一边,嘀咕,“莫名其妙扯住我的裤带,差点把我裤子也拉下来……”

“额……”笑歌被雷得几乎内伤。敢情他们险些阴阳相隔,全是裤带惹的祸。

柯戈博急于拖离这段不怎么让人愉快的回忆,随口丢出个问题,“对了。好容易碰见了金山银山,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莫不是你转了性子,打算让那些宝贝继续在这山里沉睡下去吧?”

啧,这男人的感觉咋那么敏锐?一说就说到这上头来……

她镇定自若地笑笑,“我想要也得拿得走啊。这么多金银财宝,光费神医一个小老头子守着——他要是没两把刷子,可能吗?”

“不对吧,你是会顾忌这种事的人?要是你出马,他刷子再多也不够使吧?”

笑歌干咳一声,“可是还得kao他治好你们不是?恩将仇报貌似不大好……”

“是吗?”柯戈博睨眼盯了她一会儿,嘿嘿一笑,揽过她来压低声音道,“老实交代,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嘁,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堪行不行?我偶尔也是有良心滴!”笑歌挣扎,死不改口,“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喜欢钱?”

“没错。”柯戈博认真地点点头。看她胀红了脸要发飙,低笑一声揽紧她,“而且你也会说你的良心是‘偶尔’才有……你叫我怎么相信,你的良心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是到了瓜洛这个大贼窝才突然冒出来呢?”

所以说有蛔虫在肚子里就是不爽!笑歌把头扭过一边,嘴硬,“我怎么知道!良心这东西又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瞥见紫因还正坐不动,忍不住皱眉,“脑子坏了,身体也会累的吧?都快一个时辰了,你把背挺那么直,腰不会酸啊?”

意料之中,依旧毫无反应。她无由地一阵心烦,正想过去把那木头弄平,柯戈博却不给她打岔的机会。扣紧她的肩膀,鼻尖几乎贴到她脸上来,“你别转移话题。我还等着你继续掰呢!”

啧,真难糊弄!笑歌迅速组织语言。可,想好的理由还没出口,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嘴角就荡狡黠,“我记得费神医跟你进洞救我们的时候,似乎叫了你一声‘娘娘’……你说,‘姑娘’和‘娘娘’差别那么大,怎么那么容易就口误了呢?啊!我想起来了!这瓜洛人拜祭的神明一向与众不同,被称为娘娘的只有一个……所以,你不是转了性子,而是那座金山本来就是你的,什么时候拿都无所谓——笑歌,哦,不,贼母娘娘~我说的对是不对啊?”

啊?不是吧,这样也被他猜到?!这家伙……这家伙简直成精了!

笑歌咬牙怒瞪他数秒,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算你狠……不准告诉别人,不然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谁会那么傻告诉别人啊?”柯戈博一笑lou出六颗白牙,陶醉地感慨,“原来有个天下第一有钱的娘子就是这种感觉啊!太美妙了,太……”

“闭嘴!”笑歌一掌拍歪他的脑袋,“没见旁边还有人吗?”

柯戈博呲牙咧嘴地揉揉头,又淡淡瞟眼木然呆坐的紫因,不以为然地耸肩,“傻子而已,不用担心。”忽地想起想起了什么,一拍额头,“不妙!那呆瓜该不会出去乱说吧?”

“应该不会吧……”笑歌搓着下巴想了想,叹气,“老实说,其实我有点担心他。”

柯戈博不悦地睐眼,“嗯?”

笑歌望屋顶,“在阳鹤也会迷路的人,真的能顺利到达他想去的地方吗?”

柯戈博心头那点不舒服顿时烟消云散,同望屋顶,“说的也是。他如果能顺利到山外,应该就是个奇迹了吧。”

……

日子平淡悠闲地过去,大家也渐渐丧失了对新玩具的兴趣——连点反应都没有的木头,再怎么折腾也是浪费力气。

红笑兮私下还试过用针扎他的手指,让蜘蛛爬上他的鼻子,但一切依然如故,令他兴味索然。一说到紫因就以“木头”代替,连报复的兴致都提不起。

而柯戈博近来脾气古怪,哪怕笑歌稍稍流lou出一点担心紫因的意思,他就变着法找茬发脾气。

笑歌无奈,索性把照顾紫因的任务丢给韩尤嘉。每日除了陪柯戈博聊天解闷之外,不是跟着小老头上山采药,就是到溪边清洗裹伤用的布条。

两天后,小老头清早起来又约笑歌去采药。两人领着宠物走到半山,他忽然停住脚,凝神细听一回周遭的动静,招手让笑歌kao近,“六姑娘,有个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爱讲不讲。”瞧他那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样,还想学人吊她胃口?

她的反应意外冷淡,小老头郁闷了几秒,又低道,“那我要是说了,六姑娘可别生气。”

“视情况而定。”一旦有人说这种话,十有八九不是好事,而且百分百他得承担很大的责任。

小老头被堵得够呛,犹豫半天,还是狠狠心坦白从宽,“反正迟早你也会发现——六姑娘,那个伤势最重的小子……他、他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没事。正常人光喝水也能撑一个月,他受了伤减一半,还不到要死的时候。”

额……小老头纠结了,“可、可自从他醒,就没喝过水了……水米不进,药也不喝,再这么下去,恐怕……”

“啥?”笑歌诧异地拔高声调,“我不是说过灌水的办法了吗?难道他还反抗不成?”

小老头缩缩脖子,可怜巴巴地辩解,“我试过了……打鼻子灌进去,他明明很难受,却还是咬牙不张嘴。把他下巴弄拖臼,差点没把他给呛死。我还说好歹也算有水进去了,可没多会儿,他就吐了……”

“……这么邪门?”

“很邪门!真的很邪门啊,六姑娘!”小老头痛苦地申诉,“我自出师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不是我不尽力,是他根本就不想活下去啊!”

不想……活下去?笑歌心底陡地一震,沉吟半晌,又复淡然,“我知道了,这不能怪你……先采药吧,等回去我再瞧瞧到底是什么情形。”

“嗯!”小老头如逢大赦,激动得热泪盈眶。

不过,采药此等累活自然是不敢劳烦这位贼母娘娘的。冲着她没迁怒这一点,小老头给她找了处观山瞧水的好地方休息,又殷勤地摘来野果,献上山泉供她享用,还把小柱子和小萨留下来当她的保镖。

近晌午,他背着满筐药材回去找她。但见山坡上绿草茵茵,小萨和小柱子在一旁追逐嬉戏,她却静静望着远处,面色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六姑娘,该回了。”瞅瞅她身旁保持原样的野果,小老头的心里不禁打起小鼓来,小心翼翼地提醒一句。

笑歌如梦方醒,瞥他一眼,却不起身,“坐吧,我们聊会儿天再回。”

这是什么情况?刚才不发火,现在反悔要问罪?

小老头一颗心七上八下,可又不敢不照做。离得老远坐下来,警惕地盯着她的手。

笑歌顺手拿了个野果丢给他,微微一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老头拼命摆手,“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六姑娘肯抬举我,那是我的福气。”要打要骂就赶紧的吧,他这颗老心肝可经不得这种折磨!

她扑哧一笑,旋即正色道,“吴县令那边有消息了吗?”

小老头一愣,“我素来不下山,外头的消息……”

“哦?原来你也不知道。”笑歌懒洋洋地以手枕头躺下来,嘴角轻轻一弯,眉眼间就多了丝讥诮,“我现在拖不开身,朋友又找不到这地方来,还真是不好办呐……唉,算了,我看我今晚还是别睡觉了。等半夜抓住那只扰人清梦的九宫鸟,抓紧时间做个临时训练,指不定真可以拿来传传信啥的……”

小老头脸色微变,沉默良久方干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六姑娘的法眼啊!那我就照直说了,还望六姑娘见谅。”眼神一凛,敛容正色道,“照理,六姑娘画得出那幅图,我们就不应当再有所疑虑。但我递过六姑娘的画像给吴县令之后……”

“完全是两个人,对吗?”

“六姑娘别生气。我仔细看过您的脸,这不大像是易容……”

“然后?”笑歌嘲讽地扬高了嘴角。

她的平静比发怒还让人心惊,小老头挠挠头,嗫嚅,“我……我只是个守谷的孤老头子,六姑娘就莫要为难我了。”

笑歌拿手臂挡住刺眼的阳光,淡淡一笑,“这倒也是……当初约定的时候只定了暗号,怎么想都有点草率。难得你们心思细密,我若是责怪你们,反而显得我不明事理。只是,要叫我证明我就是我,还挺不好办的……”

小老头讪讪,只低头不语。小萨闹累了,跑过来趴在她身旁哈哈地喘着气。

“怎么说呢?”笑歌坐起来揉揉小萨的脑袋,轻转眸望向他,目光如刀,寒凉清洌,“不如今晚你替我递个信问问他——安弥的姑娘和士兵,究竟是哪一样厉害些呢?”

那是她当年给吴亮的约盟信中的一句取笑之语。源于吴亮领人劫安弥,大败当地军队,却差点丧命温柔乡里。吴亮和当时保住性命归来的人都将此事引为奇耻大辱,绝口不提,却瞒不过早已盯上这支奇特队伍的笑歌——若是吴亮连这个也不记得了,那她就只好出下策了。

但,事情比想象中的顺利。小老头闻言,脸色大变,当即起身整整衣襟,恭恭敬敬地跪了就要叩头,“我等无心之失,但望娘娘恕罪。”

笑歌忙伸手拦了,诧异地打量他,“此事你也晓得?”

“何止晓得,那封信还是我念给他听的呢……”小老头嘀咕一句。不敢抬头,老老实实跪着答道,“当年安弥一战,我也在。要不是娘娘慈悲,及时派人援手,我这把老骨头早化成灰了……我等竟然糊涂到怀疑娘娘的身份,真是、真是……”

笑歌心底一舒,不禁莞尔,“行了吧你,这么大岁数还跪我,你就不怕我折寿?”硬逼他坐了,又笑道,“你们的警惕性倒挺强的。其实我也就想打听下山外的情况,暂时不会动洞里那些东西。”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小老头立马胀红了脸,“我等得了您的恩惠才能活到今天,若敢觊觎娘娘的财物,岂非禽兽不如?”

他义正言辞,弄得笑歌不好意思起来,忙大力安抚之。

小老头平静下来,把瓜洛近来的情况报备了一回。瞧她也不摆架子,不多时便又复往日那副惫懒样儿——往地上仰面一躺,翘着二郎腿笑得跟开花馒头似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今晚我包准给他递信,等他们完事了,瞧他敢不来亲自给您端茶认错!”

他跟吴亮的交情匪浅,说到兴头上,把吴亮的老底并糗事都揭了个一干二净。笑歌见他跑题跑得没了边,只得轻咳一声提醒,“别总‘您’来‘您’去的,我听不惯——阳鹤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小老头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据说车瑟两万大军在海原附近扎了营,朝廷派了骠骑将军过去镇守,情形不太妙。刑部司刑司主事和礼部侍郎都被公主给休了。刑部那个被派出去地方跑腿。礼部那个本要被贬为庶人的,没想到皇上也说不追究了——你就说吧,那公主府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就算公主不乐意要他们了,不赐死也得打入冷宫关一辈子吧?嗐!我还纳闷皇上和公主咋突然那么心胸宽广了,结果你晓得出了啥事不?”

她要知道她还用问他?笑歌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别卖关子,继续。”

小老头大笑,“皇上把西六扛把子指给礼部侍郎了!你晓得是谁的吧?就那个,跟你齐名……额,反正听说那丫头厉害得很,西坤六街那堆男人都怕她怕得要命。那礼部侍郎估计也就是个会耍耍嘴皮子的书生,要是小两口吵个架啥的,还不得被那丫头把骨头都拆了?”

他全不见笑歌抽搐的嘴角,还拍腿捶胸乐得不行,“你说这么一孩子刚出了公主府那个虎穴,又掉进了狼窝……啧啧,要是皇上这招借刀杀人还不够狠的话,那我简直没见过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