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交通不便,出趟远门很是折磨人,尤其碰上赶时间的时候,车厢布置得再奢华,蹲里头晃荡也不好受。

笑歌之所以挑小路走,一来是想提前赶到阳鹤好备贺礼,二来打算瞅瞅能不能遇上小毛贼什么的,让她也练下手。

但一连行了两日,所谓的江湖人士绿林好汉一个都没遇见。倒是柯戈博贼心不死天天缠着她要答案,烦得不行。

不过不管柯戈博装可怜诱供还是挠痒痒肉逼问,她嘴上跟上了自动阀门一样,涉及计划的一概就不答,说起旁的就滔滔不绝。

于是白天蹲车里唠完,晚上下车围着火堆接着唠,唠到最后,笑歌连张嘴吃饭都感觉累停,索性不理柯戈博的抱怨,动不动就趴在软榻上抱头装死。

柯戈博瞧着这事真是没得.商量了,黔驴技穷,只得把火力又转回那越看越不顺眼的“小三”身上。

这男人的私生活,笑歌不敢说全.知道。他的性子如何,她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从柯戈博作为她的暗卫正式介绍给她的那一刻起,十多年间,两人明里暗里互整不下百次。

当然,最初柯戈博是不屑与个.小鬼计较的。而正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流lou出的不屑太明显,第一个跟头栽得就比较惨。跟头栽多了,经验也就丰富了。到后来,十次里能赢个一两次,他也欢喜得不得了。

人就是这样,一旦学会一项技能,总是舍不得不用。.柯戈博的那些经验,用来对付笑歌尚欠火候,整整普通人倒也绰绰有余。就等于在笑歌这边失了场子,晓得十有八九找不回来,拿别人开涮下下火也是好的。

所以笑歌根本没指望他和紫因能和平共处。打他.违心地认可紫因继续留下,笑歌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小三”这种称呼为什么不雅,她以前是跟柯戈博说过原因的。而他执意要一语双关帮紫因改名,显见得居心不良。

不过趁人不备伸脚绊人这种小儿科的东西,柯.戈博不屑用。有笑歌在,大动作也不敢有。

时不时往紫因.的饭菜里添点料啦,等笑歌背过身去突然一指让紫因昏睡不醒或者变雕塑几个时辰之类的事虽然层出不穷,笑歌也有所察觉,但因她带着几分要瞧瞧紫因的“病情”可有好转的心思,便只当不知。

奇怪的是,使哪种招都只有最初那次管用。后几次明明看着紫因中招了,没多会儿那厮又活蹦乱跳仗傻欺人黏住笑歌不放,直恨得柯戈博险些忍不住趁夜把这二皮脸扔下车。

闹归闹,晚间寻了最佳lou宿点,篝火一升,各怀鬼胎的三只还是照例演出和乐融融的一家人。

车夫跟他们也算是混了个半熟,晓得笑歌才是这“一家之主”。为着赏钱,集中火力讨好她,简直十八般武艺都用上。

挑地方、找柴火、寻水源、生火做饭,拿从路过的村庄里换来的蔬菜和肉食煮汤,除此之外每晚还特意准备一盆热水给她洗脸洗脚——到现在,笑歌还没搞清楚他是怎么把那么大个漆金木盆塞进被杂物挤得满当当的车座下的。

“夫人,您尝尝这什锦汤,味儿还不错。”

第一碗汤照例是盛给笑歌的。由“小姐”升级为“夫人”,笑歌虽是不习惯,却也懒得跟他解释。接过碗浅尝一口,赏银一两,车夫乐得满脸褶子都开出花来。

待她喝完,另拿碗盛了递过去供她喂那只腹黑犬,这才给柯戈博准备——在他眼里,“夫人”最厉害最有钱,能让她亲自喂食的紫因居二位,而柯戈博自然只能往后排。

这一日全是照例,紫因也眼巴巴凑到了笑歌身边。不料笑歌刚放下空碗,给紫因的那碗汤已叫柯戈博拿了去。他笑得眉眼弯弯好似只狐狸,朝紫因招招手,“来来来,小三。今儿个让我娘子安生吃顿饭——哥喂你。”

紫因警惕地望望他,扭头抱住笑歌的胳膊,妖娆的桃花眼眨呀眨,身子就是不挪窝。笑歌一反常态地推推他,“乖,让他喂你一回。我今天也真是有点累了。”

眼角余光瞥见柯戈博的拇指在碗边擦了擦,显然又在干添料的老勾当。他暗暗咬牙,扭磨半天不见她改口,只得慢吞吞地蹭过去。

“诶!真乖!”柯戈博一笑lou出八颗牙,在火光映照下,森森的白,“来,小三,张嘴。”

紫因抽了抽嘴角,却还是依言照做。柯戈博得意无比,“瞧,娘子!以后你就不用那么累了……”

话没说完,忽听“噗”地一声,不防就着了暗算。汤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左眉上挂了条菜叶,还有颗肉粒黏在鼻尖上。

“你!”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一脸无辜的家伙,脸部开始出现抽搐迹象。

“苦。”腹黑犬俏皮地眨眨眼,硬邦邦丢出一个字。在他动手之前,飞快逃到笑歌那边,拽着她的衣袖皱起了脸,又重复:“苦。”

柯戈博把碗一扔,抹把脸就追过来,拳头刚举起,就遭了笑歌一记飞刀眼。

“柯戈博,你皮痒了是不是?”语气平淡,左眸里跃动的那一点金却散发出危险的讯息,“欺负人也就算了,还变本加厉糟蹋粮食——你要嫌十个指头太多,不如我帮你去掉几个?”

高举的拳头软趴趴地落下来,油光满面的蝙蝠讪讪搓手,“我、我……”

紫因偷偷冲他做个鬼脸,又抱住笑歌的胳膊摇了摇,装可怜,“饿。”

笑歌笑笑地摸摸他的头,“啧啧,不错啊,会说的话越来越多了。”顺手接过很有眼见的车夫递来的那碗汤,柔声道,“乖,还是我来喂你吧。”

柯戈博又是眼热又是委屈,呆站在那儿不走。车夫也是势利眼,经观察料定他没钱且不得宠,连擦脸的毛巾都不肯递一条去。只抱着自己的碗坐到对面边吃边看戏。

紫因目的达到,很是乖巧地放开笑歌的胳膊,不用指挥就张嘴等着甜mi服务到位。

笑歌淡淡一瞥他,把碗放在一边。慢吞吞地伸手从怀里摸出个纸包,当着他的面将里头的淡黄色粉末全数倒进汤里,拿勺子搅了搅,这才重把碗端起来,冲他嘻嘻一笑,“这回绝对不苦——来,小因,张嘴。”

额,这是什么情况?三个男人都傻了眼。紫因疑惑地望着她不动,车夫开始在包袱里寻找手巾的踪影。

柯戈博捺不住好奇,大着胆子凑过去闻了一下,登时变了脸色,“笑歌,你这是……”

“你这几日折腾来折腾去,不就是想知道小因是真傻还是装傻吗?”笑歌把勺里的汤又倒回碗里,敲敲碗边,笑眯眯地道,“喏,这里头混了费神医特制的‘魂飞魄散’,中者无救。他要是喝了,那就证明他真傻。他要是不喝,不就是装傻了?简单直接,多好。”

那知道他真傻假傻还有意思么?喝下去直接就会挂了好不好……

柯戈博满脸黑线,看看盯着碗发呆的紫因,突然有点不忍心,“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他一看就是真傻了,我只是跟他闹着玩……”

她不理,舀了勺汤送到紫因嘴边,温柔一笑,“小因,我这么疼你,你应该不会骗我的哦?”

这女人是来真的?紫因的嘴唇动了动又阖紧,死死盯了她数秒,蓦地张嘴把汤喝下,还绽出个笑脸来给她,“甜。”

笑歌粲然,下一勺又跟上。柯戈博实在看不下去,上来兜头就给了紫因一下,“傻蛋!快吐出来!真的会死的!”

“他死了不正好?”笑歌微侧了头,一脸诧然,“反正他这样子,没人照顾也活不下去。整天要人伺候不说,最近我们常常吵架也都是因为他——你烦我也烦,不如一次解决,大家都轻松。”

“我也没说过我嫌他烦!”柯戈博大力拍紫因的背,又强行掰开嘴使劲抠他嗓子眼迫他吐出来,“傻蛋,你想死啊?还傻看什么,赶紧吐啊!”

紫因没想过这个整日觅空找他麻烦的家伙会这么紧张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嗓子眼被弄得发疼也没挣扎。

车夫见状不妙,早是把汤水饭菜都搬出老远,人也躲到树后捂住了耳朵以免影响食欲。

柯戈博看紫因总也不吐,急得直跳脚,一口一个傻蛋骂个没完没了。末了只得把身上带的解毒药都塞进他嘴里,逼着他咽下去。

笑歌的眼底掠过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就着碗喝了一口,咂咂嘴巴,赞叹:“加点香料,味道果然好很多啊——小因,你真的不喝了?不喝我就全喝了哈,浪费不好。”

柯戈博愣住,回头瞪了她半晌,猛地把紫因一推,骂了声“疯子”,气冲冲转身上车,再也不肯lou头。

“哎呀哎呀,闷骚蝙蝠真的生气了呢。”笑歌耸耸肩,瞥见紫因拿种古怪的眼神望着她,不由莞尔,“气鼓鼓的干嘛?我不就是加了点丁香粉嘛——虽然闻起来都差不多,不过‘魂飞魄散’那么珍贵,我哪舍得浪费在你身上啊。”

慢条斯理地挪过去,手肘往紫因肩上一搭,凑到他耳边低笑道,“放心吧,只要我在这世上一日,你爱傻多久就傻多久。就是你不傻了,我也不会让你走的。”

爱傻多久就傻多久……难道她已经知道他是装的了?

紫因心底陡地一震,轻垂睫羽挡住眼中那抹慌乱,却不由自主为那最后的一句欢喜起来。那是什么意思?他终于成为她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一份子?

笑歌微微一笑,伸手环住他的颈子将他拉得离她更近。这般亲昵的姿态,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却是:“袋子里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我明白,偏执这种东西,不是说改就能改得掉的。哪怕经历过死亡也不一定能让人转性……我怕死,不过更怕我珍惜的人受到伤害。所以危险的东西,当然还是留在我这种人身边比较好。”

淡淡瞥他一眼,她左眸里的金芒骤然暴亮,“这一次,那句话换我来说——不管你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罢,永远不要试图逃离我,小因。不然我真的不敢保证我会对你和紫霄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

马车进了辉钨,车夫终于松了口气。就算慢慢走,花两天到达阳鹤,也比说定的时间提前了半天。想象着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有美娇娘贴身伺候的场面,他乐得不行,一路向行人展示他的黄板牙。

过县不停是贵客的老规矩,车夫问也没问就继续赶车前行。可才过城门没多久,左侧窗帘撩起个角,“夫人”那把低沉喑哑的独特嗓音便响起,“今天不走了,找家客栈把车撂着,我要去逛街。”

“夫人”发话,小喽啰立马响应。爽爽利利寻了家门面瞧起来中等的店,不劳笑歌开口,车夫便自觉地要了一间上房一间普通间。

一起待了那么久,他再笨也看得出笑歌虽不吝惜赏钱,但平时的花费一向是能节约就节约。

反正他们一家三口总是寸步不离,要个带隔间的套房正好。而他这给笑歌打工的,只要不睡柴房就谢天谢地,哪还敢把自己跟“夫人”摆在同个级别看待?

一行人卸了行李,车夫又细心地叮嘱伙计送热水上去给笑歌沐浴。举手之劳,又得一两赏银,寻思着今儿可以小放纵下,便跟她告了个假。

临行前,“夫人”忽然拦住他,嘱咐:“要出门,别拿荷包装钱。一个地方藏一点,不容易被连锅端。碰上人多带了家伙的,先把腰带里的给了。要是再逼,就把怀里揣的拿出来。他们不动手帮你拖鞋,你别自己先拖了。太主动会引人怀疑,万一被扒衣服搜就太亏了。”

真不愧是贼头子,贼的心理都摸得一清二楚……柯戈博感慨万般,瞥眼一连几天都蔫蔫的紫因,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种话不中听但很实在,北地出身的车夫立马把笑歌当做偶像,二话不说就付诸行动,连袜筒也派上了用场。

“逛窑子要货比三家,在外头吃饱喝足再去。端上来的果盘绝对不要吃,再漂亮的姑娘递香帕子给你擦脸也别接。遇上得先给钱才让摸小手的,直接叫老鸨给你换一个——目标要明确,你是去当大爷的,不要被人当冤大头。”

莫怪玉满堂号称阳鹤第一黑,原来这些招她都用过……蔫蔫的紫因也黑线了。

车夫却暗道经典,点点头,顺手把方干净的手巾系在腰带上以便省钱。

“你赚钱不容易,大生意也不是天天能接到的。手痒想去赌坊碰运气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有一处塞的钱花光了还没能把福神给招来,你就可以出去喝酒听小曲儿了——记住,两三个铜板赌一次,赢得少那也是钱。反正你是去过瘾,不是kao那吃饭的,能多玩几次就别一回把钱都押下去。”

蝙蝠和腹黑犬都忍不住抹了把汗。都跟她这样,叫赌坊老板还有啥指望?

车夫却感动得不行,差点抱住笑歌的大腿叫神仙——不但把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给了赏钱还传授了那么多秘诀良方,神仙也没这么好啊。

好在笑歌点到为止,训示完毕放他走人,顺便指示伙计把浴桶弄进隔间去。

她说了洗过澡要去逛街,外头两个自然只能干坐着等。门一关,紫因又变回蔫蔫的样子,望着墙壁发呆。

柯戈博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蹩着蹩着就蹩到紫因身旁去,还破例给他倒了杯热茶,“小三,你这两天是咋了?我早都没往你饭里下泻药了,你怎么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紫因哀怨地瞥他一眼,继续垂头丧气。柯戈博一拍额头,“哦哦,我忘了你不会自己吃饭喝水……”端起茶杯送到他嘴边,贼兮兮地一笑,“来,哥喂你——哥以人格担保,这回绝对没加料。”

出人意料地,紫因白他一眼,夺过茶来一口饮尽,嘴角便牵起丝讥诮,“你才不会自己吃饭喝水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猴子!”

腹黑犬lou出真面目,蝙蝠的脑子停转两秒。两秒之后柯戈博怒不可遏,拔出银钩来照头就劈,“你小子居然敢装傻!?”

被笑歌的那番话打击得半死,紫因已是一肚子气没处撒。轻松避过银钩,抽剑当胸一横,声音仍旧低得只有柯戈博听得见,“装傻又怎么样?是你自己笨才会上当!”

“臭小子,你找死!”柯戈博怒了,刻意提高声音让隔间里的笑歌也听清楚,“敢骗我娘子服侍你那么久!”

哗哗的水声一停,有物体撞得门板一声响,母虎随即咆哮,“外头的给我消停点!敢打坏这屋里一样东西,我把你两个都押在这里,让你们闹个够!”

咦?她没听清?蝙蝠郁闷了,一面避开易碎物品上蹿下跳跟紫因拼命,一面还大叫,“娘子!这小子是骗子!他根本就没傻!”

又是一声闷响,隔着门板,两个人都能清晰感觉到母虎的怒气正在百倍上涨。

“要吵滚到城外去吵!打死就地埋了,打傻打残也不用再回来了——不单是小因,柯戈博你也一样!”

囧……这到底是咋回事嘛?柯戈博纠结了,拿仇恨的目光狂暴地撕扯那又复沮丧的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