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地方是一片树林外。日暮西山,霞光将眼前的一切都添了圈金黄的边线,说不出的妖异绚烂。

引路的是个黑袍蒙面人,每一步都迈得缓而稳,看得出也是练家子,却对红笑歌恭敬得很,时不时侧过身子来打一个“请”的手势。

往林子里走出一截,夜云扬发现莫礼清等并未跟上来,扭头一瞥,才发现他们在林外远远目送,连跨进林中一步的举动也没有。

他暗暗纳罕,不动声色地贴近红笑歌耳边,压低声音道,“他们不和我们一起去?”

她的脸上浅浅浮笑,平淡的口气里却夹杂着强势的味道,“他们还没那个资格。”

夜云扬愕然,皱皱眉,又问,“怎么不见柯公子?”

红笑歌瞥他一眼,竖指于唇边轻轻“嘘”了一声。惜夕却低笑道,“若姑爷不嫌他闹腾,我这就去捉他下来。”

头顶的树荫里蓦地轻响,似有鸟儿振翼飞走。红笑歌鄙夷地撇嘴,“瞧!这臭小子永远学不乖!随便诈他一句,狐狸尾巴就lou出来了!”

夜云扬大为惊讶,惜夕只笑而不语。前头的黑衣人停在在棵大树前,抬手朝树干上有节奏地拍了几下——那树干上竟然洞开了一扇小门,内里灯光隐现,照亮了那一溜向下的阶梯。

红笑歌一拽有些愣神的夜云扬,随着惜夕往里走。那黑衣人走在最后,合上小门后又不知按动了什么,只听得那后头一阵隆隆作响。

待夜云扬再回头,入口处已变作石墙一面,与两侧的石壁接得严丝合缝,怕是蚂蚁也难觅出通路!

他以前从未见过构思如此精巧的机关。若不是红笑歌在侧,他早忍不住惊叹出声。但,想不到那还不是最奇妙的——沿着环形的石阶下到底,呈现眼前的居然是一条高逾丈许,足可并行四辆马车的通道!

而阶梯之末,落着乘轻纱软舆,一排戴着诡异笑脸面具的青衣人恭首而立。待红笑歌携夜云扬上得舆去坐稳,那绯红纱幔便蓦地垂下。仅是感觉到有些微的震颤,夜云扬眼前的事物便突然矮下去一截。

未及回神,已见通道两侧的灯火开始飞快地向后退去。瞟眼前头引路的惜夕和舆旁随行的青衣人,竟个个皆是脚不沾地,仿如在空中滑行一般!

夜云扬心中惊异莫名,瞥眼身旁安之若素的红笑歌,不自觉地将身子挪开些——隐庄已经够神秘了,可较之如今所看到的一切,真正是不值一提!

她究竟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为何连抬舆这种普通的事都会动用到那么些高手?

红笑歌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淡撩唇角lou出点笑,眸子在灯火的映照下如缀进星金芒,闪闪烁烁更显妖异,“头回见大伯父,排场自然要大些。以后就没那么麻烦了……”

见他依然是满脸警惕,语气一转就多了点讥诮,“放松点。你之前不是还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当面问问他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么?”

夜云扬一怔,那种紧张的感觉瞬间便消了大半,不由赌气道,“我会问的——一会儿见了面我就问!”

说话间,软舆已悄然落地。纱幔无风自动,竟似有两双手将之慢慢分开来。

夜云扬望望前头那条盘旋向上的青石阶梯,与红笑歌步下舆去,一路走一路暗叹不已——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布局,若是无人引领,就算进得来也出不去!

而惜夕对这儿的地形好像很是熟悉,领着他俩行上石阶,又穿过重重暗门,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这才停在扇不起眼的小木门前,叩门三下,“大老爷,小姐和姑爷到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半边,出来个白衣人。冲他们一一行过礼,又凑去惜夕耳畔轻声道,“惜夕姑娘,老爷子想先见见大小姐。您看……”

惜夕偏头同红笑歌交换了个眼神,微微颌首,“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红笑歌淡淡瞥眼一脸茫然的夜云扬,蓦地提高了嗓门,“相公,我有些话要单独跟大伯父说,你先随惜夕到隔壁用些茶点——放心,大伯父不会不满意这段天作的姻缘!”

夜云扬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后脑勺,不晓得她怎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瞧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门边,只得跟着惜夕往另一处去——

说是另一处,其实就在隔壁。在外头看着就像是石洞前加扇门,要多简陋就有多简陋。但进得门去,他却忍不住大吃一惊——这里头宽敞得出人意料。

左右两面石墙上都镂有一排花状小洞,洞里置了一式一样的铜雁鱼灯,照得屋内一片光明。

正中一座漆木绘山水的十二连幅围屏将屋子拦腰隔开。这边放了一色的红木雕花家具,桌上摆着五色果盘和各式糕点……可他没有半分食欲,只好奇那屏风之后又是怎样一番天地——转过去一瞧,却是只摆了张暗金流云的锦榻并个黄杨木小茶几。

看来红笑歌口中的那个大伯父不是什么秘密组织的首领,就必是朝廷要犯——不然怎会将家安在这底下迷宫般的地方?

夜云扬正发愣,却听惜夕低笑道,“姑爷不饿?那可有兴趣瞧瞧这阳鹤有名的地下市场?”

“地下市场?白公子今天去参加的那个?”见她微笑颌首,他连忙摇手道,“那地方也不晓得离这儿有多远,一来一去太麻烦。若是待会儿她找不着我,又该发脾气了……”

“看来姑爷已经摸熟小姐的性子了呢……”惜夕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看他胀红了脸不言语,笑着转到屏风后——

夜云扬忽然觉得脚下似乎有阵轻微的颤动传来。再抬眼,榻前的石墙竟已整面向上升起,而顶上正有一幅墨色流金的纱帘缓缓降下。阴凉的空气夹带着种浓郁的异香缓缓涌进屋来,帘上暗光流转,好似匹以浩瀚星空织就的锦缎——待那纱帘完全取代了石墙,帘外那个古怪的世界却无比清晰地呈现眼前!

惜夕的手不知何时到了他肩上,轻轻往下一压,他便不由自主地跌坐在榻上。一时间脊背发凉,不自觉便屏住了气息,颤声喃喃,“这,这究竟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