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雨落如丝。

五丈来高的黑木栅门敞开着,上百藏青劲装的男子撑着棕黄油纸伞于门内碎石路上齐整整列做两行,在灰暗的苍穹下形成道奇异风景。

他们望向门外的目光流lou出期待和急切,还带着种隐隐的兴奋。远远见着那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出现在雨幕中,人群顿时**起来。排头的一个年轻人欣喜地低呼,“看!是扛把子!扛把子回来啦!”

“扛把子旁边那个就是贵客?小姑娘一个嘛!你看看她那娇滴滴的样儿,风大点怕就吹飞了!”他旁边那个一脸横肉的男人眯眼搓着下巴评论道。后头的人听到了,都不由得低笑起来。

有个脸上凸着条狰狞蜈蚣疤的男人立时对他的话报以不屑,“张老九,你懂个球!不娇咋是贵客?要是人人都像咱们扛把子那么猛,天下男人都别想娶老婆啰——说是说,扛把子带这个妞回来,该不会就是给咱们当嫂夫人的吧?”嘴巴说着调侃的话,语气和表情却自然流lou出对这位扛把子的尊敬。

人群又爆出阵低低的笑声,却是善意的。因被他几个的话勾出了好奇,争先恐后想要把来人瞧得更清楚些,队伍便有些混乱。最初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回头一看,立马急了眼,“都站好都站好!别让人笑话咱们西六的人不懂礼!”

他在这群人中似乎很有地位,一开口,队伍便迅速恢复了原样。沉默不过数秒,那疤脸汉子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陈师爷,那咱们一会儿怎么喊?光喊扛把子怕不好吧……要不,喊完‘扛把子好’,咱们就接着喊‘嫂夫人好’?”

“瞎闹!万一不是呢?要是把客人吓走了,扛把子必定怪罪,届时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那陈师爷边说边摇头,“依我看,还是按计划喊‘客人好’算了……”

正说着,却听得那两人争吵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蓑衣哪里丑了?这斗笠哪里奇怪了?叫你换上你就快点换!淋死了当然最好,可要是死不了呢?难道汤药不要钱的?”

“我淋我的,吃药也没让你花钱——乌鸦嘴,开口就没好话!我死了你就好过了?”

“少废话,你看你脸都白成那样了!啧!你看那水都顺着你脖子流进去了!红笑歌,我警告你!你给我赶紧换上,别等我动手——我动手就有你好看的!”……

陈师爷听得心里一咯噔,连忙回头低声道,“把话传下去——一会儿都喊‘嫂夫人好’。”

疤脸汉子嘿嘿一笑,得意地揉揉鼻子,“瞧吧!我疤老三啥时候看走过眼——就算她现在不是,咱们叫完她就跑不掉了!”

红笑歌早瞧见那边门内有大批人马迎接,哪里肯在这当儿上自毁形象?柯语静已大是不耐,懒得再与她啰嗦,一抖手中蓑衣,劈头盖脸就朝她蒙过去。

她反应极快,见那“乌云”当头罩下,撒腿就往栅门那头跑——当着自己手下的面,难道柯语静也好意思继续同她拉拉扯扯?

但,不管论体力,还是论速度,毕竟与柯语静差距太大。眼看离大门就差两步,后领陡地一紧,原地九十度旋转之后,便被柯语静扛上了肩。来不及挣扎,便听得路旁的两行劲装男子齐声大吼——“扛把子好!嫂夫人好!”

红笑歌被那骇人的声浪震了个七荤八素,还没弄明白那声“嫂夫人”指的是谁。柯语静已得意地笑起来,“怎么样?我们西六的人很热情吧?”将蓑衣和斗笠都扔给领头的那个年轻男人,又朝众人挥挥手,“干得不错,可以关门了。你们先回去把衣服换了,然后到总部大堂喝姜汤。待会儿大柱他们一回来,咱们就开饭——今儿个这抠门大小姐请客,有好东西吃!”

众人齐应一声,却都不动,手中伞倾向路中,搭出条无雨小道。柯语静也不多说,扛着她就往里走,边走还边笑道,“惊讶吧?震撼吧?大开眼界了吧?咋样?有没有看上眼的?有就直说,不用不好意思——我西六扛把子的兄弟,个个出得厅堂,上得战场,任谁都比你身边的那些男人强!”

那些热情探询的目光刺得红笑歌头皮一阵发乍,连偷瞄一眼的勇气也没有,索性放弃挣扎装聋作哑。柯语静看她如此,倒也知见好就收这个道理,嘿嘿一笑,不再继续。

径直进了一处楼子,带她去换过干净衣服,又命人将红笑歌那套玉白浮碎金菊的云锦衫裙拿去烘干,这才领着她到了三楼的一间房门前。

红笑歌经历欢迎仪式的尴尬一幕,便再不肯开口。柯语静瞧她仍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不禁粲然,“多大点事嘛,也值得记这么久……小气鬼,收收你那张讨债脸!那个小子就在里头,你别一进去就把疯子吓成傻子——到时候功亏一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家伙怪得很。最初几天只会念叨你和白可流的名字,后来突然就不说话了。旁人再提起你两个的名,他就跟发狂一样把人往死里打,我只好叫人绑住他的手脚。最近这些天看起来老实多了,不用人填就会自己吃饭,也不打人了。只是到处找有棱角的东西。找着了就死命划自己的脸……”

错愕取代了恼意,红笑歌淡淡瞥她一眼,伸手就要推门。柯语静却飞快捉住她的手,正色叮嘱道,“一会儿你进去了,记得千万不能解他手上的绳子。有什么事就喊。要是半柱香完了你还不出来,我就冲进去——听见没?”

纵是气柯语静人前不给她留面子,此时红笑歌心里也暖融融一片。可一开口,话依旧是噎得死人,“知道了——总叫人不要唧唧歪歪,其实属你最鸡婆!”不等她有所反应,推门往里一跳,又迅速回身关门,还顺带附赠鬼脸一个,“我才没你那么笨!”

合拢门,柯语静的愤怒被隔离在外。屋内,静得异常。红笑歌缓缓转身,凝视着屋角蜷缩着的那个年轻男子。许久,唇间方逸出声轻轻的叹息,她说——“白公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