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万籁俱静,仅有远处夏虫在孜孜吟唱。浓重的夜色像是无尽的深渊,视线所及,没有尽头。迅疾的车速让人恍觉失重般,不安渐渐笼罩心头。

在反应过来的时候,路理臣已经被塞进一辆深色越野,在黑夜里飞驰。旁边紧紧靠着的,正是带他出来的郝斯伯。熟悉的感觉,一如当初他带他逃家时的紧张刺激。只不过,物是人非,他怎么也没有当初在动车上看着窗外风景时的愉悦。反而是一种莫名的焦虑搅得他不得安宁。

“在想什么?”郝斯伯从后面抱住路理臣,感觉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无奈的皱了皱眉,旋即又更温柔的揉了揉他略长的头发,似乎更柔软了,就像他的身体,越发的消瘦,几乎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这三年,因那治不好的病,受了不少的苦吧?

路理臣不安的动了下身体,这样子,他又是处在弱势而被动的局面里,可是这不是自己所期望的吗?为什么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开始惶惶不安?

“郝三,我真希望时光能倒退三年。”

“我也这样希望。”

“三年前,或许我不该和你来这个地方。真的是,太伤人,太伤心。”

路理臣低低的说着,郝斯伯却被他的话定住了。半晌才缓过神来,额头抵着路理臣的背,声音轻而深情,“早知你会这样痛苦的过三年,我就算放弃京城的一切,也不会把你带来这里。”

“早知早知,我们都不是先知,怎么能知道后来的事呢?”而未来不正是因为他的未知而让人向往和追求吗?路理臣忽然开始烦躁起来,他动了动,没有挣开郝斯伯的束缚,便重重的用手肘撞了一下郝斯伯的胸口,但是身后的人却一点放手的意思也没有。

他紧紧拥着开始狂躁不安的路理臣,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的重击,依旧操着那腻死人的嗓音在路理臣耳边低语。

“理臣,我好想你,三年,三十九个月,一千一百八十三天。我每天都想着要不要不顾一切的来到你的面前,每夜独自一人时的煎熬几乎让我发疯。”

“理臣,你知道吗?当每个冬天雪花飘落,厚厚堆积在路两旁的时候,我都会想,如果我在路上,是否会有一辆经过我的车里,坐着看窗外风景的你?然而,即使看到了你,我也要默默的走开,那个温雅,真是抓中了我的命脉......”

“那个命脉,就是你健康的身体,你在她的身边,我怎么敢轻举妄动?可怜我们身在这小小的片掌之地,却总不能相见。”

“理臣,你想我吗?你一定也像我一样的想念,是吗?”

.........

郝斯伯一改常态,原本那样漠然疏离,清冷寡言的人,现在却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就好像他要补回那在有限的生命里丢失的三年时光。也不管怀里沉默的人有没有听进去,他只是自顾的说着,偶尔问他什么,也会自说自话的接过,继续下去......

“理臣,别再离开我。”那声音都开始有些不稳,虽然依旧磁性悦耳,却透着无法言说的苦涩与难过。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三年忍受病痛的人是他自己。手中的纤腰盈盈可握,自责却如潮水源源不断的朝他涌来,冲击着他的神经。

就在路理臣想说些什么,好让他从这样悲伤压抑的氛围里挣脱的时候。忽然耳侧传来破风声。是子弹!

他惊得立刻回过头,却被郝斯伯用力压在了他的怀里。“别动!”他知道危险,可是他也知道后面的追来的只会是那三人中的一个,是绝对不会真的将枪口对准他的。

下一刻便有周围的车辆调转方向,朝来路驶去,间或有嗖嗖的破风声传入耳际。路理臣慌了,他抓紧了郝斯伯的衣襟,虽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持平静,但是声音还是止不住的微微发颤,“别,不要伤害他们,好不好?”

“你说什么?”郝斯伯顿住了,他近乎诧异的盯着怀中路理臣的眼睛。“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不要伤害他们。”语气较之前更坚定,是的,这三年,他不就是依仗着他们才能这样光鲜?即使其中隐含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他们对他的好,他能感觉的到。

似乎是压抑了很大的冲动,郝斯伯才缓缓的点了点头,朝前面开车的人吩咐。“让他们别伤到人。”那人点了头,便开始传呼。

车依然在飞驰,后面的嘈杂已经甩出很远,可能是远离了那些让人心惊的枪战,路理臣缓缓放松了身体,软软的靠在郝斯伯温热的怀里。“知道后面追上的是谁吗?”他漫无目的的随口一问,却招来郝斯伯的不满,只是他的面具太坚固,即使是在路理臣的面前,也不能完全的卸下。他轻轻抚摸着路理臣的头发,一边轻笑着吻,“你希望是谁呢?”仿佛真的只是随口打趣,熟不知,那深潭般的眸子里,已然闪烁着妒忌的火焰。

脑子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以及刺激而有些晕眩,在车里温缓的气氛下,又开始昏沉。况且身后的温度那样让人安心,他没有过多的考虑其背后的深意,便低低的回应郝斯伯的问话,“郎夙吧!”

郎夙?为什么会是他?郝斯伯眉头深皱,这个人似乎一直对理臣不轨,而且这次不就是他将理臣绑架吗?即使对他礼遇有加,但是为什么会是他?既不是与他同窗三载,暗中照顾他这么多年的傅成溪,也不是将他当做宝的温雅。

只是一瞬间的思路急转,郝斯伯便隐隐猜到了路理臣的用意。后面追上来的人,正与他的手下僵持,随时有生命的危险。他自然不希望那个有危险的人是另外两人。即使是为了感激,或者真的有其他的意思,他这样想,都说明他的义气。他的理臣就该是这样的。

这么想着,郝斯伯温柔的弯起唇角,在路理臣已经恍惚的眼睛上吻了一下。“无论是谁,我都不会伤害的。”

看着路理臣似乎安心的样子,他宠溺的吻了吻他的眼睫,睫毛的颤动像是羽毛挑逗着心间,很容易就将郝斯伯的呼吸挑逗的深沉。只是这样好的氛围,他是在不忍心打破。

很快路理臣便闭上眼睛,陷入了昏睡。他的身体实在是太糟糕了,才离开路家几天,少了那几天的药剂维持,就开始隐隐现出不堪重负的迹象。原来他便是做好了用生命等待的打算,幸而,他终是到来。

见他谁的香甜,郝斯伯也不忍叫醒他,到了自己防护坚实如堡垒的别墅后,便将路理臣抱上了自己的卧室。柔软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柔柔的洒在他的脸上,更将那俊美的不可思议的脸,染上一层清冷的月华,显的有些不真实。

或许从很久之前,郝斯伯坐在床头看窗外月华的时候,便能从月亮的光辉里看到路理臣带笑的眼睛。而当他真的躺在这里的时候,他却没有想象里的兴奋与激动,反而显得相当的平静,就好像他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墙上的时针停在两点的时候,郝斯伯俯身轻轻吻了一下路理臣的唇角,便起身离开了卧室。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至少要先把温雅那个女人搞定再说。那个女人,可是让他吃了三年的瘪。今天,他总要好好的谢谢她,这几年对理臣的照顾。

“追上来的是郎夙的人?”

“是的。”

郝斯伯摸了摸鼻子,深沉的眸子凝视着桌面。“不应该,那个女人没有什么动作?”

“似乎是在我们离开,郎宅发出警报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郎宅了,只是我们并没有在追上来的人群中发现她的身影。”

“是这样?”郝斯伯了然的点点头,随即嗤笑一声,“哼!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这样轻易的放手,必定是在暗处筹划些什么。现在我们回来了,她也做不了什么。那个傅成溪,没有做什么动作吗?”

“没有,在哦我们离开后不久,他便回傅家庄园了。”

“嗯,好,加强防卫,若是偷偷跑进一个苍蝇,你们知道后果。”郝斯伯修长的手指抵着桌面,哒哒哒的敲着们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让他不能理解的东西,定是有什么忽略的细节,他没有注意到。

昏沉的卧室静悄悄的,安静的有些诡异。路理臣睁着眼睛,看着陌生的房顶,却是他熟悉的颜色,在黑暗里都能想象,灯打开时会是怎样温馨的色彩。

“谁能告诉,这是真的?”轻飘飘的声音,从路理臣的唇角溢出,带着些恍然和哀戚。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他微弱的声音在耳旁静静的回荡。没有人能回答他,没有人可以理解他混乱不堪的内心,也没人能解开那纠结成团的网,他的思绪,已经乱的看不清当前发生的一切。

原来他只要踏出这一步,就可以摆脱那束缚吗?为什么自己要等这么多年?不!那是恨啊!他是苦苦守了这恨,守了三年。现在,却在那人一个怀抱里,湮灭成灰。

“咔嚓。”门把被转响,路理臣立刻闭上了眼睛,而后便是轻悄悄的步伐靠近,让他心跳不安的加速。

“你醒了?”清冷却温柔的声音,带着点似曾相识的亲昵。

知道再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眼睫微颤,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漂亮的眸子映着月辉,泛着银润的光泽。

“你还是来了!”

“你,一直在等我吗?”清冷的声音带着些不确定,但是却有着深深的期盼。

这样模棱两可的对话,既像是在问这三年的等待,又或许只是在问,方才几分钟后的归来。

两人互相凝视的双眼,都写着历经沧桑后的痴怨,或许还带着一丁点儿的重逢的喜悦,只是那样深沉的眼里,哪里能看的到那样微小的快乐。他们这样定在原地,谁也不动,就好似凝结了时光,这样的看着,这样的守护他们彼此的拥有。

沉默总是让人压抑的,最终还是郝斯伯踏出一步,打破了寂静。他轻轻的走到窗前,看着路理臣虚弱而苍白的脸,一丝莫名的慌乱让他在最后一步时乱了脚步。“理臣,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他将路理臣捞起,靠在怀中,另一只手打开了房间的灯。

昏暗的世界刹那光亮,只是那明亮的灯光,却更是显得路理臣苍白的脸更无血色。本就薄透的唇,虚弱的微微张开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郝斯伯匆匆打了电话叫医生,旋又将他紧紧圈在怀里。“别吓我,我们好不容易又能在一起。”明明病着的人是路理臣,郝斯伯的声音却轻的几乎散开。

他是真的怕极了,再次的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