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路理臣安眠的时候,却有一片人都处于夜不能眠的困窘里。

比如刚刚躺下,依然戒备着的顾廷方,他在黑暗里闭着双眼,耳朵却直直竖着,生怕错过一丝声响,遭遇偷袭。

比如回到检察院,开着灯,埋头翻阅文件的郝斯伯。在回到京城前,他必须完美的了结这里的事情,不留后患。

比如说,刚刚得到需尽快回京消息的舒桐,他站在月光下,看着那成片的树林,依稀可以像想象有抹虚幻的身影,从前路走过。

甚至是在京城游曳的殷弛,现在也睁着眼,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华,陷入沉思。

就在这不眠之夜,路理臣头一次,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睡了个无梦的好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他就看着被阳光照的透亮的蚕丝窗帘,舒畅的伸了个懒腰。

洗漱完毕,他才穿戴整齐的推开房门。看着外面艳阳正好,浮云朵朵的四散堆积。他向正往这边走来的贾管家招了招手,待他近前,便吩咐,“今天家宴,我要好好和家族里的叔伯兄弟们聚一聚。既然大家都这么安分守己了,理臣也就不计前嫌。大家还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还是要互相扶持的。”

一番话说得真是大度到极点,贾管家面带笑意的赞道,“少爷大度,不计前嫌,相信大家也会理解少爷的一片苦心。”

路理臣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满脸恭维的贾管家,见他不为所动,于是哈哈一笑,“那就麻烦贾管家代为通传,我必然要在老爸面前说说贾管家的耿耿忠心。”

终于,贾管家绷不住了,他苦着脸说,“少爷这不是挖苦了我这老头子,对少爷忠心,便是对老爷最大的忠心。这是老爷去京城前和老仆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死也是不能忘的。

路理臣哈哈一笑,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他拍着贾管家的肩膀说:“贾伯,别介,理臣和你开玩笑呢!哈哈,这件事就麻烦贾伯了。”说着脸色却是又是一变,“就在今晚七点,所有还自认为是路家人的,一个也不许少。谁不来,就给本少从路宅里滚出去。”

路理臣说的一脸煞气,凤眸斜挑,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倒是分外慑人。贾管家大清早的被他这么一作弄,方才还隐有的睡意,顷刻全消。他恭驯的连连说是,肩膀又被压了一下。

“是是,老贾知道了。”贾管家没抬头,木然的应着,却听上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他疑惑抬头,却见三老爷家的小女儿正看着自己乐的花枝乱颤。

“贾伯真是可爱,这大清早的就在理臣哥的楼前自言自语,难不成是被训了?”

“铃兰小姐说笑了,我方才是听少爷吩咐来着,这怎么一下子,人到不见了?”贾管家郁闷的四处张望。“少爷的话也是重了些,怎么也不能说赶走就赶走啊。”

路铃兰见贾管家的担忧样,心有不忍,还是告诉了他,“贾伯,方才理臣哥走的时候,让我告诉你,他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开玩笑的,你可以不理会。不过,刚刚理臣哥说了什么啊?”小姑娘好奇心一起就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过姜终是老的辣,贾管家只说晚上七点有家宴,每个人都务必参加。

路铃兰撇撇小嘴,想着路理臣刚刚帅气的翻过那个草木围栏时的飞扬洒脱,不禁想,以后自己的老公一定也要像理臣哥一样,一举一动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路理臣翻草木围栏只是因为忽然来的兴致,正好顺便能省些路到车库。他带着墨镜又开出他那辆白色保时捷,这样张扬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年少。

似乎是很久没见过他的“青梅竹马”了,昨晚貌似迷迷糊糊的答应了某人吗?如果去了京里,就更少有时间来和他小聚了。于是乎,路大少便心血**的奔往席家。

“喂?理臣?”疑惑又夹杂着惊喜,总从自己上次发了那样一条短信过去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忽然接到他的电话,竟然有些无措起来。席殊同手忙搅乱的理好手边的资料,忍不住站起来说话。

“什么?你来我家吗?现在?......不不,有时间的,只是.......啊,没有只是,你来就好。啊哈哈哈.......对,那么,我在家等你。啊,好,好,嗯嗯......嗯,拜!”终于挂掉电话,席殊同像是打了一场仗一样虚脱的坐到凳子上.他抹了一把冷汗,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路理臣的到来这样紧张害怕。

是怕他知道他和舒桐的交往生气?还是怕他阻止?或者是,纯粹的怕他知道这个秘密?虽然这已经不算是秘密。

席殊同温润的眼里莫名的流露一丝笑意,或许是笑自己傻,路理臣和自己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怕谁,都不该怕他。这世上,大概只有路理臣不会真的反对他和舒桐在一起,他只是怕自己受伤害,才会说那些话。自己真是糊涂了。

他放下手机,开始整理凌乱的,堆满了资料书籍的桌面。为了能和舒桐更靠近,他已经隐隐往政治上的东西靠,而不仅仅是法律。

路理臣哼着小调就到了席家的大门前,看门的保安一见那车,便很识趣的打开了铁门。路理臣缓缓驶进大门,左右看了眼,才缓缓朝一边暂时停车的地方行去。

下车时,席殊同已经笑意吟吟的站在阳光下看着他。还是那么雅致端庄的模样,路理臣忍不住便笑开,老远了就叫了声“殊同。”

“理臣,怎么想起到来我家呢?”席殊同见老朋友依旧神采飞扬,心中所有抵触,便瞬间消散无踪。他笑着领他往自己的小楼走,边走边开了话腔,原本就是无所不谈的朋友,说兄弟到更为贴切。凭他们两家的关系,凭他们从小相识的交情,称一声兄弟实在是不为过。

“想到似乎很久没有看见你,就来看看。怎么?不欢迎?”路理臣笑着打趣,自然是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不受待见的,看席殊同脸上真挚而会心的笑容就知道了。

“怎么会呢?你就爱说笑。”席殊同笑了笑,神情却是凝重了起来,最近W市的事情他也是听说过的,只是总是和舒桐在一起,不知怎么的竟然不敢主动找路理臣。于是就把这件事放下了。现在见到面,他自然是要问问的,“最近发生的事情,似乎和你牵扯不小,我不大清楚,爸爸也不许我打听。我听说你竟然被绑架,这事是不是真的?”

“是。”路理臣低笑,全然不在意似的。顾廷方已经入狱,他还需要在意什么?

“没有受伤吧?”席殊同听他明确的说是,骤然紧张起来。天,理臣被绑架,他竟然浑然不知,还和舒桐惬意的谈论风月?!自责与愧疚立马堵得他呼吸都开始变的艰难。

路理臣见他那样,也猜到了是席相诘不许他接触这件事,只想着能把他送出国,躲一时是一时。可惜,却猜不到他的宝贝儿子被感情牵绊住了,迈不开那漫漫的一步。

他抬手,将手上那隐约可见的伤疤给他看,“你看,只是被钉子划到了一点,都快看不见了。其他的也没什么。幸好是好检察官在恶徒那里留了眼线,及时救了我。不然,殊同就再也见不到你俊美无双的理臣啦?”

他说的轻巧,席殊同却能猜测当时惊险的经过。他低着头,看着那浅淡的稍微比其他地方皮肤颜色深上一些的疤痕,竟然红了眼眶。“对不起,理臣。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没关系的,我又没有出什么事。况且罪魁祸首已经在监狱里尝到了比我惨痛百倍千倍的代价。”说到这里,路理臣冷然的扯了扯嘴角。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恩怨,不会就这么轻易的了结。

“你是说顾家?听说是一夜之间就被抓了个干净?”席殊同收敛了满目凄色,疑惑的看着路理臣。

“殊同的消息还是蛮灵通的嘛,虽然慢了几拍。”路理臣嬉笑。看着席殊同瞪自己一眼,笑的更为张扬。席殊同看着,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看的出,路理臣并没有受这件事的影响,还是这样喜欢戏弄别人。

两人来到席殊同的书房,路理臣毫不客气的就坐他的位置上。和从前一样随意翻阅他的书籍。

席殊同暗自庆幸,提前将桌上收拾干净了。不然,就当他想舒口气的时候,猛地瞥见路理臣手旁的那本舒桐给他的册子,不由紧张起来。希望他能和以前一样,不要看内容,只是过形式的翻一下就好。

他在一旁祈祷,路理臣却早就看到了这本册子。之所以没有拿起来翻阅,是因为他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他怎么会忘了,那个让他差点气得吐血的短信,怎么会忘了舒桐电话里欠扁的声音。

只是,这个时候,他确实不想管这件事了,殊同该长大了,他的感情自有他自己决定。而他不愿做什么好人,也不做那恶人。一切缘分自有天注定,的确半点不由人。

他将另一本书压在了这本书上,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笑着说,“我可能不久后会去一趟京城。”

“去那里做什么?”席殊同不解的看着路理臣。这时,回京的事舒桐还没有告诉他。自然他也不知道路家家主现在隐匿京城的事。

“我老爸在那里,我想有些话要和他说清楚。”路理臣终于正经下来,脸色平淡,无波无澜。

“是这样?”席殊同明悟,转而笑道,“父子之间哪来这么多的误解和怨念。说清楚就好,你的性子啊要收敛住,毕竟他才是老爸。”

“知道啦,还是这么罗嗦。”路理臣合上书,不再看他的书桌,也半点不提舒桐。他和他老爸之间,怕是很难再有父子天伦,他们都已经太了解对方,太了解对方的狠辣,冷酷和无情。即使表面功夫做得再好,也不过更让人看着心寒。

“听说,你和那个郝斯伯关系很好?”席殊同试探的问。

听说?听谁说?路理臣好笑的撇撇嘴,舒桐那个大嘴巴!路理臣也不隐瞒,“我就是和郝三去京城,看老爸只是顺便。”路理臣嘴角掀起一抹冷酷的笑。

席殊同蓦地心下一凉。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后面那句顺便,和嘴角那可怕的笑容慑住。

半晌,他才回过神,见路理臣淡淡的看他,浅浅的笑,竟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些慌乱的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路理臣,哑声问,“你刚刚不是开玩笑?”

“当然不是。”路理臣眉一凝,定定的看着席殊同,忽而语重心长,“殊同,很多事情,不必说,我都知道。再有,你只要知道,无论如何,理臣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就好。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也不要怕,还有我。”

“理臣?”席殊同顿时委屈的红了眼眶,他知道路理臣是给他台阶。可是他却不敢踏,怕踏出这一步,面临的就是无底的深渊。他怕来不及抓住理臣递来的手,就掉了下去。

路理臣轻轻拍了拍席殊同的肩,柔声说,“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可以成为你放弃的理由。”

这话,同样也说给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