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福全的性格,说得好听一点是宅心仁厚,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缺乏杀伐决断的毅力,但他的军事指挥才能却不容质疑。康熙欲再次亲征噶尔丹,自然少不了他!加上上次便是他挂帅,这次便也想让他再掌帅印。

不过福全近几年已经很少参与国事,康熙便叫我去他的府上,探听一下他是否愿意。

“我是皇帝,很多话,他不便对我说,但可以对你说。帮我去问问吧,敏敏,他应该不会对你隐瞒。”康熙这样说。

于是,我便带着皇帝的旨意,来到了裕亲王府。

迎接我的并不是福全本人,而是他的侧福晋瓜尔佳氏。瓜尔佳氏告诉我,福全近日病了一场,才刚好些,正在花园养神,我不禁心中一沉。

瓜尔佳氏将我领至花园,便自先下去了,留下我与福全单独叙话。

福全正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头顶上没有遮蔽,正午的阳光投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一些寒意。

“给我倒杯水。”他听到我的脚步,眼也没睁,说道。

我拿起桌上的茶壶,还是热的,可见刚才换过,否则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还能保持热度。

斟了一杯茶,双手递给他,我轻声问道:“王爷,身子可好些了?”

他手一震,洒了一些水出来,猛地睁开眼睛,讶道:“敏敏,你怎么来了?”

我笑了笑,压住他就要起身的势头,说:“王爷快躺下,小心你的身子!”见他乖乖地又躺了下来,这才接道,“是皇上让我来的,看看王爷的身体如何了。”

他苦笑了一下,说:“谢皇上关心。我这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总是大病小病不断,还因此耽误了许多国事。皇上虽不怪罪,我心里却愧疚得紧。”

我忙道:“王爷千万别这么说!只要王爷能够养好身体,便是最能令皇上高兴的事儿!所谓国事,总有人做的,王爷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福全咳嗽了两声,我看他的气色,并不是很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由得心中一阵难过。

这时,瓜尔佳氏袅袅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小丫环,手里拎着一个竹篮。

“王爷,该喝药了。”她走到福全跟前,温言说道。

福全点了点头,瓜尔佳氏便接过小丫环的竹篮,从里面拿出一碗汤药,双手奉给了他。等他喝完了药,又收拾了碗和篮子,对我笑了笑,便走开了。

我默默地看着,等瓜尔佳氏走远了,才对福全笑道:“真是个贤惠的夫人哪!”

福全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苦涩:“是啊,她是个好女人,跟了我很久,纵使不能坐上正位也从无怨言……今生欠她的,怕是只有来生才能还了!”

我心头一窒,看着他,满腹的话语,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王爷……为何不将侧福晋扶正呢?”

他看向我,眼神突然变得很悲哀:“敏敏,你真的不知道么?”

那沉甸甸的眼神,让我陡然感到压力,无法承受,只能别过了眼去:“王爷,曦敏不过是个普通至极的女子,怎配让王爷挂念?”

“是啊……”他微微阖上了眼睛,“乍一看,你确实是那么的平凡,但你的聪慧、你的善体人意,却总在不经意间显lou出来,不知不觉间便蛊惑了人心,渐渐的,除了你,眼中再容不下别人……知道么,因为我是皇子,所以从小巴结我的人就不计其数!他们有的是为了从我身上得到好处,有的是想害我,便是那些真心对我好的人,也自作主张为我做好了一切他们认为对我有益、我‘应该’高兴的事情,却从没人问过那些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因为我是二子,所以我应当当皇帝,有这样想法的人充斥在我周围,当人人都为了当上皇帝、讨好皇帝殚精竭虑的时候,我却是那么厌恶这一切,有时候,真的很恨为什么自己要生为皇子!但我却无力反抗,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把这样的想法埋藏在心底,像个扯线的木偶般照着别人的安排去做,任由自怨自艾在心中发酵,膨胀,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毁灭了自己……然而就在我再也难以承受之时,你出现了!”

他歇了口气,仿佛因为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所以有些疲惫。

“敏敏,当你对我说出‘最错生在帝王家’时,我便知道,我终于找到了,那个能够跟我心意相通的人,她会是我的避风港,只要有她,我的心就可以放松,我的心事就有地方可以倾泻……可是,很快我却发现,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无论我如何努力,你所在意的、放在心底的,全心全意去守护的,只有一个人,永远都只有一个人!”

我愣住了,为他眼中的痛楚而心惊,为他近乎告白的话语所震颤。这是第一次,我亲耳听到他剖析对我的情感,一时之间,竟无言以答。

他阖上眼帘,遮住了深沉的无力和痛苦眼神,沉默了一阵,再睁开眼时,已经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他笑着,问:“看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都病糊涂了!敏敏,皇上差你来,是关于亲征的事情么?”

心头突然如针扎一般的疼,我勉强扯动嘴角,点了点头:“皇上原本属意让王爷继续挂帅,才让我过来看看王爷的情形。如今看来,王爷却是需要静养才是。”

他叹了口气,说道:“多谢皇上垂爱。不过我这身子,领军挂帅是绝对不成了……请回禀皇上,臣虽不才,却也愿意为皇上亲征尽一分力。皇上若有差遣,臣便是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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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了那句话之后,我几乎是逃出了裕亲王府,不敢再在那里逗留。因为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想真的就留在他的身边,永远……

“……敏,敏敏?”康熙的叫声打断了我的回忆,“你怎么了?”

我勉强笑了笑,心仍在揪疼着,说:“没什么……皇上,裕亲王的身体确实不好,依我看,这帅印是没办法接了!”

康熙愣了一下,叹道:“他这些年,也是太累了,才会搞坏了身体。以前他的身子可是很好的!”

我没有说话。

身体不好吗?这病……病根儿怕是在心上吧?!

太过显而易见的事实,然而对于当事人的我们,又能说什么?

这注定是个无解的谜局。

“不过皇上,裕亲王也对我说了,如果皇上有什么差遣,他一定万死不辞!”

康熙也没有在这个事情上多做纠缠,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这次挂帅就让别人来吧!不过,他跟噶尔丹打了那么久的交道,这次亲征,还真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