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没有理会穆秦,他视而不见,反倒将目光转向了青离等人,因着大病初愈,面色较之前要好上许多,只是眸中尽显清冷,他慢条斯理地端了盏茶,细细品了。

这才缓缓开了口道:“让几位恩人见笑了,小女不懂事,不会识人,你们是她的好友且替我劝一劝吧。”穆秦依旧跪在沈老爷的身边,身板儿很直,沈萝则在一侧陪他跪着,泪流满面。

青离心下有不忍,抿一抿唇,朝那沈老爷道:“您先让他们二人起来吧,这样跪着倒叫下人们怎么看呐。”沈老爷许是看在青离的面子上,稍稍缓了神色,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道:“姑娘这话就不对了,我可没有让他们跪在地上,他们想什么时候起,便什么时候起就是了。”

穆秦的目光很坚定,似是思虑了良久才将紧抿的双唇启开,他目光柔和地看向沈萝,眼底有疼惜,“阿萝,你起身吧,沈府的小姐不应同我这样跪着,毕竟是我从前的名声不好,才使得岳父大人嫌恶,那我就一直跪着,我会让岳父大人看清我的为人,阿萝你且去歇息。”

沈老爷虽然没有看他,可在听见穆秦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微微愣了神,青离起身行至二人的身边,伸手轻轻拉过沈萝的衣袖,她的双眸已经哭得通红,青离凑近她附耳道:“你且听一声劝,先随我离开,我们也好一起想想法子不是?”

沈萝觉得青离说的在理,这才又朝穆秦低语了几句,他抬手为沈萝拭了拭泪水,又握了握她的手,殷殷关切道:“阿萝,我没事的,如果连岳父这一关都过不去的话,我也就没有资格娶你了。”

青离在一侧看的颇为动容,看来这穆秦是真心对沈萝的,只是这个家并不太平,沈老爷确实是个麻烦,可更大的麻烦却是那诡秘的紫芙,没有人猜的透她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她何时会出现,帝蜃所下的封印已经失效,若想要再下,只有等到婚典时。

可没人清楚那紫芙的能力多大,或是说功力有多强,青离虽说同她打过几次照面,可除了见识过她的媚术外,却是对她一无所知。

沈老爷朝家仆们招一招手,又指了这满桌没人动筷的饭菜,温言道:“菜品已经凉了,便尽数撤下吧,沈家也没有用冷菜招待客人的习惯。”话音刚落,他的眸子又转向了青离和沈萝,柔声道:“姑娘,等至夜间我再唤人给你们做些吃食吧,这席饭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你们几位还请多多体谅,小女不懂事,也请姑娘多担待些。”

他说的没一字一句无不将过错指向了那穆秦,期间还不动声色地瞥眼看了眼那人,他只作不觉,好生跪在那,目光坚定,不带一丝迟疑。青离叹了声气,将沈萝扶了起来,又递了块儿锦帕给她拭泪,今夜其实不只是沈家人的不愉快,连帝蜃和秋灵都没有吭声。

只有舒儿还偶尔同青离说笑几句,个人心中都藏了事,此刻宴席散了,倒也能回去歇息了,家仆们的手脚动作很快,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将宴席收的干干净净。侍女们又重新去花园子里剪了开的正艳的各式鲜花。

用精致的花瓶仔细插了置到桌面上,一时间满屋的菜香味便换为了清新淡雅的花香,沈老爷已经离去,这宴厅里只余几名侍女候着,沈萝不舍地凝视着穆秦,最后还是青离一阵好劝,她才踱着步子同青离几人离开了。

沈萝怕沈老爷对穆秦做出些什么事来,便命人在宴厅外的湖心亭置了桌椅,一行人便移步至那儿,湖面十分平静,只映着点点月光,似撒在镜面上的颗颗珠玉滚动,这样的好景致虽也不难见到,但或许是因着这沈府的湖格外清澈,便衬得更加美了。

帝蜃坐于那亭子的长椅上,以手支颐,不知在想些什么,秋灵和舒儿则坐于桌子一侧吃着些侍女送来的花果点心,青离拉过沈萝的手,眉目间平添恬柔,神色柔缓地问道:“我记得你从前同我说过,你爹爹是因为供奉花神才会被紫芙给迷了心智……”

她没有将话说完,沈萝眉头蹙起,讶然低呼,“是呢,青离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自从爹爹醒来,我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可又实在是想不起来,现在经你一点,立时明白了。”

她握着青离的手不禁紧了紧,青离能感觉到她掌心微微沁出的薄汗来,有些湿腻,“爹爹他竟没有提到花神,不,是花魂,他清醒过来按理来说是不记得那时被蛊惑的事才对,可供奉花神的事他一定是要记得的,却只字未提,实在是奇怪。”

青离点一点头,一时怔怔,又仔细看向沈萝,她有些不解地道:“姑娘你做什么这样子看我?”青离抬手抚上她的眉眼,又凑近了几分细看,沈萝有些不自在,便出声唤她:“姑娘,怎么了?”

青离却冷哼一声,语声里有难掩的愤怒!“哼,果然,我道是怎么那么奇怪,沈萝,你的眼睛现在两只都是黑色。”沈萝觉得好笑,不由得问道:“姑娘你在说什么呐,这人的眼睛珠子的眼色,不就是黑色么?”

青离这才想起来以前没有同她说过,便扬唇道:“是我大意了,这么同你说吧,紫芙在你体内的时候你的眸子是一只黑一只棕,当她出现时,两只眸子便都是棕色,可若她离去的话……”

沈萝恍然大悟,她惊得一拍桌子,“姑娘你是说她此刻已经不在我体内了?”沈萝的眸中有喜色涌出,还有一丝释然,“太好了,她终于走了。”她随即又紧蹙了眉,口中喃喃低语,“不对,这太不对了。”

青离恻然,有些不忍,却还是将心里要说的话一一道出,“沈萝,你不用再想了,那紫芙是离开了不错,可你爹爹却根本没有醒过来!”沈萝的双肩有些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不错,这紫芙是上了沈老爷的身,凭借她这么多年来依附着沈家生存,这府里每一个人的脾性她早就摸清了。

更何况只是假装成沈老爷,又有何难,这一招实在是厉害,不仅骗过了沈萝和穆秦,更是将他们所有人都骗过了!

好一步妙棋,紫芙此举,不仅能伤了沈萝的心,更能使父女二人产生不可磨灭的隔阂。而她最得意的,便是将穆秦和沈萝生生分开,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沈老爷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们便断断不能够在一起。

若不是青离眼尖发现了沈萝身上这细微的变化,只怕众人到现在依旧被蒙在鼓里,沈萝已经听懂了青离的话,此时的愤怒愈发不可遏制,她的眼中闪过一种名为仇恨的光芒。

“你可还记得楚宁大夫的话?”青离深眸微睐看向沈萝,她一挑眉,似是想了起来,涩然一笑,“怎会不记得,她说爹爹的身子已经无甚大碍,须得以千须山参养着,几日便能醒来,是了,她说的是几日。”

“而你爹爹当日便醒了,精神面貌亦好,所有人都欣喜不已,便没有多作他想。”沈萝从柔软唇间吐出的话语带了刻意的疏离,“她实在是,无耻。”青离神色僵了一僵,微微有些局促地问道:“这几**可还让沈老爷喝那山参汤了?”

沈萝惊得立时起了身,满面哀伤如死灰,“糟了!”她作势便要朝沈老爷的屋子跑去,青离一把拉住了她,“你别去,那紫芙在你爹的体内,若是这样贸然前往,她不定会对你爹做什么,现在唯一的法子,只有装作不知道。”

这湖心亭只用了四根镶了金丝的潘木柱顶着,四周便灌了风进来,湖面被这阵风给吹散开,似沈萝此时的心境一般,悲戚难耐。

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玉一颗接一颗地滑落,滴在铺了缎面的桌子上,缓缓晕开来,似一朵朵清冽的白色莲花绽放。“那我要怎么办!楚宁说过了,若不用那山参养着,性命堪忧!你让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爹爹有危险,却不去救啊!你放开我!”

她欲要挣脱青离的手,用了几分力气,想要拼命甩开,可青离握的十分紧,且本身就有功力,这沈萝自然是挣不过青离的,只得作罢,可她身子一软,作势便要滑到地上,却是秋灵眼疾手快用双手接住了她的身子。

他的眉间亦有忧色,神色微微一松,“你冷静些,你这样贸然前去,且心绪十分不稳定,那紫芙一眼便能看得出来,到时候她只用稍稍动一点点手脚,你爹的命就真的难保了!”

沈萝哽咽不已,“那你要我怎么办!那是我爹爹,是我在沈家唯一的亲人了,娘亲去世的早,若是他也去了,我也就不独活了!”青离心下焦急不已,这沈萝看来已是被那紫芙给激怒了,才会这般的悲切。

她想了想,安慰道:“你先别急,这样,我们先将那山参汤给沈老爷送去,再盯着他喝完,现下能拖一时,便拖一时,可前提是,你断不能露出马脚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