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七日后动身,但是三日后,开封府就不得不启程了。 那些需要调查的事情都了解了清楚,何况离京日久,已有许多公务积压了下来,再不及时回去只怕积重难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天气。

公孙观测了天象后预言今年的冬天将是一次大雪冬,几日内就要开始入冬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这是一个好兆头,但从开封府一行人而言,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尽快上路,否则一待大雪封了路,再要前行就难了。

于是众人打点行装,包拯还特地给展昭放了半天假,让他去找琉璃告别。

当展昭与白玉堂来到南山练兵场找到琉璃之时,她正带领着那帮娘子军练正步走。 齐刷刷三排女兵站着,抬起紧裹着绑腿的小腿绷得笔直悬在空中一动不动,而琉璃正拿着一把尺子仔细地丈量她们的脚尖离地的距离是否一致,丝毫不管这些女兵就这样半抬着一条腿有多难受。

两人生怕惊扰了她们,于是一直静立在一旁看着,而琉璃也似乎知道他们来了,却并不过来,只是抽了空往他们这个方向望上一眼,微微颔首,便又回头继续巡视。

展昭伫立远处,凝神遥望着场内琉璃的身影,无言良久却忽然回首对白玉堂道:“罢了,我们走吧。 ”

“什么?”白玉堂一怔,“不与琉璃道别了么?”

展昭回望琉璃的背影良久。 微微一笑,摇首道:“不了,这样也好。 道别神伤又何必多此一举。 反正……”他迟疑了一阵,忽地释然一笑,“她明白便好……”

言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一旁地小兵,客客气气道:“劳驾将这封信代为转交琉璃姑娘。 展某拜谢!”

那小兵忙将信接了,拱手道:“大人客气了。 小人理当为大人效劳。 ”

展昭笑而颔首。 随即又忍不住回首望向琉璃的身影,如此良久。 终是垂下眼帘,苦涩却淡然地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喂!猫儿!”白玉堂正要叫住他,却忽然噎住,只觉得那一瞬间,展昭高大的身影在瑟瑟寒风中竟显出份外的落寞黯然。

白玉堂怔住了,立在风中望着展昭的身影渐渐远去。 又回首看了琉璃一眼,轻轻一叹,拔腿追了上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琉璃结束了正步走的训练,随即命众人绕场跑三十圈,然后才向展昭白玉堂原先待的地方张望了过来,却没发觉两人身影,正诧异间。 便瞧见一个小兵一路小跑而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上,毕恭毕敬道:“启禀教头,展大人拿了一封信托小地转交给教头。 ”

“信?”琉璃心中蓦然一惊,狐疑地接了过来,挥退他。 然后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独自将信拆开看来。

信上地笔迹是展昭那苍劲俊秀的字体,寥寥数语,却似有千言万语道不尽的情绪:“琉璃,我走了。 公孙先生夜观天象,担心时日耽搁,一待大雪封了路就再难前行,故而思量再三,包大人还是决定提前回京。 原本说七日后,却终究等不到七日。 如此也好,你曾说不喜送别。 恐送别伤心。 我不愿见你伤心。 也免得自己心中难过,是以。 如此最好。 ”

“边关天寒,你在这里自要留心,如此天气就莫要再上高处饮酒,免得醉倒了冻坏了身子。 凌君真心待你,亦是可托之人,展昭见他如此,也自安心将你交付与他。 此生不作他想,唯有一愿盼你能允,将来你们二人离去之时,千万记得来开封府找我再喝一杯酒,让我看到你很好,展昭便已心满意足。 时光匆匆,相处不觉已过半年,只此半年却足令昭一生回味,得遇如你,展昭生平可庆。 还望你在今后能一切顺心,平安长乐。 展昭 字。 ”

琉璃怔怔地看着信,双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却是狠狠咬住唇,将眼底涌上的泪滴又硬生生压了回去。

“我不能哭!我已经不能哭了!”挣扎之余,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但心却因此更加疼痛,从骨髓深处绵延不绝泛滥而出的深寒痛楚,令她禁不住蹲下身,全身颤抖着,便仿佛灵魂从身体中被拉出,强行撕开两半,一半留在躯体里,一半却轻飘飘飞往不知所踪……

痛!好痛!琉璃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脑海中一波一波涌来的痛楚令她窒息到一片空白,只觉得彻骨地寒冷、失落和孤单是那样严密地包围着自己,想尽一切办法渗透进她仅存的一半灵魂……

她似乎才发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被带走了。

在她任性时可以给她近乎宠溺的宽容,在她危险时可以给她完整安全的保护,在她哭泣时可以给她坚实依kao的肩膀,在她寒冷时可以给她温柔温暖地胸膛……就这样被带走了……

没有了……

那个人,让她不由自主想要帮助,不由自主想要心疼,不由自主想要陪他闯过一切难关的人,走了……

突然之间,琉璃很想哭,很想喊,很想像以前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样哭出来喊出来。 但是没有,她再次狠狠地咬住自己地唇,试图将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去,但那情绪却越发猛烈,与她的强硬压制暴怒对抗着,终于化为一股力量,猛地冲上心口。

琉璃咳了一声,一口鲜红的血溅上了手中的书信,在上面落下一朵鲜艳刺目的血花。 她这才发觉因为自己地痛苦与紧张,手中的书信早已被她紧紧地攥成一团。 下意识地慌忙松开手。 书信却因此挣扎似地抖了抖,随即被风吹开。

琉璃呆了一阵,猛地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追上前,终于将被风吹得满地飞的信抢了回来,然后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揉坏的信纸放在膝头。 一点一点展开、压平,然后含着泪。 仔细折叠起来,小心地放进怀里,贴身藏着,想想又觉得不安,担心汗湿了信,花了字迹,又掏了出来。 隔着一层贴身的衣服重新放好。 这才原样蹲着,握着自己的手茫然地望着远方。

却终于有清亮的泪滴一滴滴落了下来。

我不去送别,不是因为怕伤心,是怕我地伤心,被你看见……

我更怕,

更怕那样望着你的背影远去,会控制不住追上前,要你带我走……

我们。 我们能有地,真地只有这些了……

这一生之中,我地灵魂都将不再完整……

萧瑟的寒风中,琉璃蹲在地上,紧紧地抱住双膝,深深地埋下头。 低声抽泣着,任呜咽和泪水飘渺地散开,化于风中……

………………………………

当日午后,开封府一行人整理好行装便上路了。

雄县知县夏文渊、冠军大将军艾剑飞、艾敬威、折红缨和凌鹤川都来送行,娘子军也因此事放了半天假,但琉璃仍是没有来。

听到这话,展昭很是平静,只是咬着唇沉默了一阵,然后对着凌鹤川笑道:“莫要再让她受委屈。 ”

凌鹤川微微颔首:“放心。 ”

展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返身登上了马车……

南山练兵场

空荡荡地操场上。 一个孤单的身影在绕场不停地跑着。 一圈又一圈,凌乱的发丝粘连在汗湿地项上额头。 发簪早已不知去向,松散开的发髻随着她跑步的动作颤动不已,秀丽的容颜沾满飞起的尘灰,显得灰头土脸。

就像那时候在大相国寺前……

琉璃一步一步机械地跑着,大脑中一片空白,往事却一幕幕过电影似地在她眼前清晰重现。

即使那样茫然,却还记得那时候展昭站在一边,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

那眼神之中的复杂矛盾让她心痛,却也让她想念。

还有在月色之下,小巷之中的仗剑相对,即使完全不了解她是谁,完全不知道她从哪来,却还是可以因为她的一句肯定地承诺,从而放下手中的剑,从而选择了毫无保留的相信,选择了将自己和开封府的性命,交托给她,

为什么你会那样地信任我,即使是凌鹤川,也不曾那样地信任我……

幸运的是,她也一直在努力不辜负这种信任。

然后一路走来,嬉笑怒骂皆自性情。

她快乐着。

搅混水,让展昭辛苦劝服的那些人重新燃起怒火,然后快乐地联合白玉堂将他拖下水,三个人一起痛痛快快一场一场地打架。 再然后又雇了车,敲锣打鼓地送了回去。

喝酒,三个人坐在屋顶,各自抱着一坛酒或者轮流抱着一坛酒,随心随意地喝着,海阔天空地聊着。

撒泼,拿枕头狠狠地砸着白玉堂地脸,咆哮着将明明很关心她的他们赶出屋子,然后完全无视他们担忧却不解的眼神,又好气又好笑。

受伤,被展昭紧紧保护在怀中,那一瞬间她却忽然放松了下来,知道有他在,有他们在,她再也不会受到任何的委屈和伤害……

她可以放开性子,由着自己爱笑笑,爱哭哭……

可以像他们信任自己那样去信任他们,像他们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她那样地,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他们……

半年……

真的只有半年?

但这相处的熟悉恣意,却好像是相知了几十年……

琉璃再也迈不动了步子,全身一软,倒在了地上。 两身无神地望着阴郁的天空,天空里,郁积着厚厚的云层……

风什么时候停了?

心中涌动着情绪,一次次冲击着眼眶,似乎迫切地想要决堤而出。

似乎是习惯了,琉璃渴望着一个温暖和坚实地怀抱,可以再让她毫无顾忌地痛哭一场。

可是,那个有着这样怀抱地人,那个完全地信任着她正如她也完全地信任着的人,已经走了……

没有挥手告别……

但终于迎来了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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