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彦姗也发现了许世庭正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心内狠狠一痛,面上却是淡然。可是,当她复又看见了同许世庭并肩朝自己走來的洛无双时,眸中的风平浪静却随即转为波涛汹涌,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将她淹沒。

只一直低头走路的洛无双忽而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似乎有些异样,下意识的抬头后,便对上了慕彦姗正看着自己的那满是嫉恨的双眸。虽然不明白她是为何忽然对自己有了这样明显的恨意,走到跟前时,洛无双仍是恭敬的朝着她俯身行礼,心内只是淡然,并沒有被她的怒目而视影响了情绪。

冷眼看着她恭敬的样子,慕彦姗也只是冷冷道了声:“免礼。”视线便直直投到了许世庭的身上,再不理会一旁的洛无双,仿似她从不曾存在。许世庭也是冷静的同她对视着,淡淡开了口:“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出了许世庭口气的不好,洛无双暗自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稍微注意一些。只是这场景落入慕彦姗的眸中,却更觉得钻心的刺痛,对洛无双的厌恶就更多了几分。眸光一转,她咽下了怒气,只是对着他意味深长的一笑:“走到这儿,自然是去见父王的。”

一听到这句话,许世庭的身子便不免一怔。虽然他心里清楚,她应该还不会这么快的就要去拆穿无双的身份,但是,她这明显是在提醒自己,她随时有可能把真相捅破。

见了他的样子,慕彦姗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在瞥了一眼一旁不明所以的洛无双后,便领着身后跟随着的宫女太监迈开了步子向着他们靠近,却在即将同许世庭擦身而过的瞬间停下了步子,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莫要惊慌,我也是言而有信的人。但是你也别忘了,我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所以不要考虑的太久哦。”

浩浩荡荡的队伍渐行渐远,许世庭仍静静立在原地,目光愣怔着。洛无双在一旁看着他的反常,遂诧异的将手掌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待到他回过了神來,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了?她同你说什么了?”

“哦,沒什么,我们出宫吧。”许世庭只是佯装不在意的笑笑,便抬脚就要走,快速的迈着步子。洛无双在身后尽力追着,却仍是只能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身影,心内的疑惑就仿似一个洞,正在越变越大。而一阵不好的预感就仿似一片乌云,正在渐渐弥漫,她不明白许世庭的反常是为何,也不明白,平日里一向很粘许世庭的慕彦姗,而今怎的成了这副样子。

直到出了宫,许世庭仍是一副仓皇匆忙的样子,这让洛无双彻底放弃了追上他的念头,只是放慢了自己的步伐,缓步朝着状元府走去。一辆出宫的马车从她身边经过,那素色的顶篷让她心内一阵诧异,这马车似乎从沒见过,里面坐着谁呢?

马车穿过了热闹的大街,拐进了鲜有人來去的小巷,最终缓缓在倾王府的后门跟前停下。慕绍中沒有下车,只是倚靠在车厢壁上淡然眯着眼闭目养神。不一会儿,慕彦倾便搀扶着沈映蓉缓缓的从后门走出,沈映蓉的头上戴着帏帽,遮住了她的容颜,待到慕彦倾小心的将她扶上了车,让她进入了车内,她这才摘下了帽子,朝着正温柔笑看着她的慕绍中淡然一笑,点点头示意打过了招呼。

上了自己的马后,慕彦倾便让它小跑起來,领着身后的马车择了一条鲜有人走的道路,默默的出了城。当一众人终于到达了城郊的一处隐秘的别院,这才各自下了车下了马,前前后后走进了这早已有重兵把守的别院当中。

“沒想到这里,还是一点也沒有变。”进入了屋内,摘下了帏帽,沈映蓉首先便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感慨道。视线流转间,无意间同慕绍中四目相对,他温柔的目光似水,打湿了她原就倍受感动的心绪,气氛是沉默的,但却无处不在流淌着温情。

慕彦倾只是懒懒斜倚在门边,静静看着这一幕沒有出声,可是他的心里却受到了不小的震动,以及一份满满的犹豫和迟疑。究竟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还是她,真的已经放下了?可是,那么多年的苦难与煎熬,她真的对他沒有半分怨恨么?

“在想什么呢?”慕彦倾正沉吟着,沈映蓉温柔的声音呢便在他耳边响起,打乱了慕彦倾的思绪。回过神來的他,静静看着她满脸的满足,虽然心头仍是疑惑,但却是强自压下,只回以一个暖暖的笑容:“沒什么。去到处走走?”

沈映蓉沒有异议,转身便挽上了慕绍中的手臂。父子二人的视线在一瞬间碰撞,慕绍中的眸光是期冀和温情,慕彦倾却是不自在的弹开了,只是漫不经心的望向了别处,接着便不再停留,转身迈开了步子,就朝着一旁的花园走去。沒有遗漏慕绍中眸中随即转变的失落,沈映蓉只是轻轻拍着他的手臂,朝着他淡然一笑:“沒有关系,慢慢來。”二人宽慰的相视一笑,便随着慕彦倾的步伐,也走向了那一片宁谧的风景。

青天下,碧水间,这片与世隔绝的桃源之地如同奇异的磁场,将三人卷进了回忆的漩涡。那还是十多年前,正是雅贵妃得宠时,也是慕彦倾最幸福的时光,他们就是这样将自己同外界隔离,感受着只属于他们的片刻宁谧。慕彦倾的思绪被带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烂漫时光,每一处似乎都有着他同那个所谓“父亲”的记忆,回忆总是美好的难以言状,他的一颗心也似乎陷入了那份美好中,渐渐融化。

在沈映蓉的怂恿下,二人终是在湖心亭摆上了棋盘,要像曾经那样下一盘棋。慕彦倾先是一脸的不情不愿,但碍于沈映蓉,只好安静耐心的坐在慕绍中的对面,黑白色棋子交替落在棋盘,心绪也仿似在那一刻沉淀下來。

在自己下定棋子后,慕彦倾偷偷抬起头,仔细端详着慕绍中正蹙着眉心,手捏着棋子凝神思考的样子。他心中的某一个原是铺满尘土的角落,似乎正有一双隐形的手,正在轻轻拍落上面尘封的污浊。沒來由的,慕彦倾忽然就笑了,他从沒想过,在这么多年后,他还能有机会,做着这件原本再也不敢想象的事情。而那个人,他第一次想承认,是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