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故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这就是是不是自己人的差别啦~~~”

阜怀尧好笑,“你们怎么就知道远舟算是自己人?”席英阁的集会他都没让阜远舟跟来。

“不信他您能不让我们清君侧?”方云飞咕哝。

“不信他您能让他在枕头边上睡?”陈闽嘀咕。

“不信他您能有意让他接宰相的位子?”周度望天。

阜怀尧有些无言以对。

从连晋今个儿“屈尊降贵”亲自到皇宫接他来席英阁、并且不停地隐晦打量千叮嘱万叮嘱他注意安全不能贪杯的阜远舟开始,他就该知道这场惯例的聚会是没法善了的才对,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是这群办事能力一流八卦能力一流不靠谱程度一流的属下。

“所以,现在你们想乱点鸳鸯谱?”阜怀尧淡淡问。

“哪有?”楚故托住下巴,“明明是你和三爷王八对绿豆……咳咳,总之就是看对了眼。”

“千里姻缘一线牵什么的……”燕舞眨巴着眼。

商洛程倒是个老实人,在这样的话题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左瞧瞧右看看,还是没忍住,吞吞吐吐地小声问:“难道你们不觉得,唔,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么?”

瞬间冷场。

众臣的眼神刷拉拉像刀一样飞过去。

被扎中的商洛程更加忐忑。

他不是反感或者是厌恶什么的,毕竟玉衡民风还算开放,断袖龙阳并不罕见,倒是兄弟相恋让他觉得惊奇罢了,更惊奇的是他这一群好友居然还大有促成这段孽缘的意思。

阜怀尧反而比众人更加平静,并无不悦道:“的确是挺奇怪的。”就算阜远舟不是他亲生弟弟,也是他的堂兄弟,当初发觉自己喜欢他时,那种违逆常伦的感情让泰山崩于前色不变如他几乎快要发疯。

若非今时今日已经认清自己是真的在直面这份感情,他也不会在亲信兼之至交面前不刻意隐藏这份心思——而且,最近的诸多事宜让他心力交瘁,在这十一人中敏锐力极佳的人眼里也无从掩饰。

商洛程立刻申辩,急得话都说不全了:“爷,我没看不起断袖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唔,不是,是一时没适应罢了……”

阜怀尧微微抬手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不介意道:“朕明白你的意思。”

商洛程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被纪霏孝和陈闽捂住嘴拖到后面围殴之。

常年和刑具逼供为伍的商尚书表示拳头无压力心里鸭梨山大。

其余人都小心翼翼觑着天仪帝的脸色。

阜怀尧禁不住笑了笑,眼里素来不变的霜冷也消退了不少,“你们不必这样,洛程说的是事实。”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连晋大大咧咧坐在他旁边用手搭住他肩膀,“比起那些捆绑啊滴蜡啊倒立啊balabala甚至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变态,爷你这样算什么大事?”

阜怀尧:“……”

众人:“……”

连大元帅,你的口味……似乎有那么点重口啊……

连晋木着脸鄙视他们:“老子只是比喻而已,你们那是怎么样猥/琐的表情?”

“……”众人齐齐对他竖起中指。

阜怀尧没有拍开他的手,淡然道:“说真的,你们无需这么安慰朕,朕说过了,朕有分寸的。”再怎么愧疚再怎么后悔再怎么不理智,他的第一身份仍是玉衡的君王,而不是阜远舟的大哥。

“分寸?”甄侦却是道:“您的分寸就是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担下来?”

阜怀尧睫羽微垂,道:“这就是朕的私事。”

“正因为是您的私事,我们才想替你拿拿主意。”甄侦望着他,“您是玉衡的王,国家天下我们担待不起,唯有此处能帮上一二罢了。”

周度叹了一口气,“毕竟这是这么多年来您少有的一件私事。”为了玉衡,他几乎牺牲掉了自己所能牺牲的一切,时间,玩乐,至亲,感情……对于很多人来说,他简直就像是一个石头人,除了政务黎民似乎就从未关心过什么人做过其他什么事情,无情无欲叫人心寒。

阜怀尧微皱起眉,觉得有些疑惑,“在你们眼里,朕就这么大公无私?”他可不觉得自己是这么伟大的人。

纪霏孝一派正经地问他:“您多久没微服出宫是为了游玩而不是体察民情?你多久没静心听曲小酌而不是埋头处理奏折?你多久没安安心心过一天而不是动不动就想到政务诸事?”

阜怀尧哑然了,很是费劲地想了一会儿,“这……朕之前陪远舟在京城里逛过两三次。”虽然前提都是体察民情,“隔段时间也会和你们聚聚。”虽然也会谈正事谈到忘记时间。

众人都露出了无力的表情。

甄侦摇头,“爷,您是玉衡的王,但不是神,不能一辈子这么过下去,您也需要有个人照顾你。”让你在他面前,不再掩饰自己的疲惫和难处,让你在他面前,可以真正安心地闭目休憩。

阜怀尧缄默了片刻,才道:“政事上你们会做好,内务上有常安,朕过得没什么不好的。”

“那毕竟是不一样的。”楚故反驳,“照爷您这么说,大家岂不是都找一群下人就够了,还成亲做什么?”

阜怀尧几乎想要苦笑,“远舟也并不是那个能与朕……成亲的人,你们想太多了。”

“只是一个说法而已,”楚故语重心长道,“我只是希望爷您能找个贴己人,大事也好小事也罢,哪怕能发发牢骚也好啊,我们毕竟是做臣子的,交情再好也有顾不到的地方,我们都着急了,你又何必为难自己?”

“朕没有为难自己,”阜怀尧有些头疼地望着一群固执的属下,“朕真的不觉得朕过得有什么不好。”

这句话异常耳熟,甄侦想起几天前苏日暮也说过类似的话,心里一喟,“爷觉得这样真的好?”

阜怀尧道:“朕二十余年来一直是如此,有何不可?”

甄侦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对上天仪帝的目光——可是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背影都只让我有一种感觉,好孤独的感觉……

阜怀尧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逃开那双似乎能把人吸进去让感情无处遁形的魔瞳。

连晋把一切收在眼底,素来吊儿郎当的人也有了蹙眉深思的表情。

宫中后妃侍寝之后一般都会服从避孕汤药,想要怀孕也是要经过皇帝的准许,这次皇后怀孕,以天仪帝谋而后动的性格,他本以为这会是阜怀尧和阜远舟二人的一大转机。

却没想到前一刻还是柳暗花明,这会儿就山穷水尽了。

“我以为,你肯把事情摊开来跟我们说,便是想通了。”连晋道。

“怎么才叫想通?”阜怀尧定了定神,又是那副七情不动的模样,“朕若说了和远舟在一起,才是真的钻牛角尖,远舟重情,他尚是如此朕能理解,为什么你们也非得往死胡同里钻?”

众人立刻面面相觑。

燕舞很迷惘:“三爷喜欢您,您也不是不喜欢他,为什么我们想让你们在一起是死胡同?”

他说得太直白,阜怀尧也微怔,随即露出一脸无可奈何,“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个大前提?远舟是朕的三弟。”

燕舞愣了一下,似乎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楚故腹诽——三爷真的拿你单纯当大哥?

连晋哼了一声,“老子不管他是谁,老子只知道他能让你过得好就行了。”无论是政事还是生活,没有人比那个惊采绝艳又深情重义的男子做得好。

方云飞也道:“我也不觉得这世间还会有第二个能让爷您另眼相看的人。”

陈闽惋叹,“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会再有第二个,纵使相貌心性一模一样,始终也不是那个人。”

阜怀尧想起那人音容笑貌,终是微微失了神,“再怎么千般万般好……终究还是孽缘。”

连晋嗤笑:“爷你岂是信命之人?”

“朕不信命,”阜怀尧微微闭了眼,“但朕信因果。”

就像当年阜仲和柳一遥的种种,牵扯的又何止是他们那一代?

因果报应,轮回不爽。

众人都有些微怔住。

“你们这么为朕考虑,朕也很高兴,只是,”阜怀尧伸手摩挲着手腕上廉价的手绳,眼里有一瞬的柔软,“你们为朕考虑了,可有替远舟也考虑上片刻?”

……

夜色浓重,新月如美人隔云端,光影迷蒙。

待得众人从席英阁出来的时候,一更钟已经响过好久了。

群臣多数住得近,可以结伴回去,连晋看向旁边的白衣男子,“爷,我送你回去吧。”

因为有影卫,阜怀尧正想说不用,就见甄侦朝他们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往前看。

“嗯?”连晋疑惑。

阜怀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就是一愣。

席英阁停靠车马的地方,其中有一辆不属于在座众人的四马车驾,马匹健壮,四周有几名侍卫亦是身形彪悍,极为显眼。

阜怀尧却是认出,那些侍卫都是他指派去保护阜远舟安全的贪狼影卫。

其余人也都注意到了多出来的马车,心里大抵有个念头,纷纷安静了下来。

果然,马车里的人听到了动静,很快就掀帘而出,一身墨蓝华袍几乎淹没在夜色里,唯见颜容俊极,身形颀长,长剑森然。

他一眼便锁定了人群中白衣霜冷的帝王,冲他暖暖一笑,随即翩然下车,朝他们走来。

“三爷。”出宫在外,众人只行了半礼。

抬手示意他们免礼,阜远舟的注意力却不在他们身上,只是一心一意望着自己的兄长,走到他面前,抖开一件披风细心替他披上。

阜远舟温柔笑道:“皇兄,我来接你回宫。”

——皇兄,我来接你回家。

一直有些发愣的阜怀尧这才回神,夜色太沉,没有人看到他眼中一瞬的动容。

……

目送那辆马轱辘轱辘离开,群臣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燕舞忽然扁扁嘴,用一种很伤心的语气道:“爷和三爷明明就很般配,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

大家都不约而同露出无奈的神色。

楚故摸摸他的头,“这世间诸事,本就不是靠着合适二字就能行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大都需要历尽磨难,希望……他们也能有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