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怀尧见瞒不住,只好如实道:“江亭幽刚走。”

连晋一愣。

糊里糊涂跟着的欧阳佑和齐晏紫不知道内情,但之前满天下通缉的江亭幽他们还是知道的,不过二人也没插嘴。

而阜远舟眼睛里则是瞬间写满了控诉——皇兄,叫你乱跑!!!

阜怀尧道:“只是碰巧。”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愣是叫人硬生生看出了“无辜”两个大字,阜远舟被秒杀,无奈地问:“他又找上你做什么?”

“江亭幽似乎认识那个人,遇上我不过是意外,他说,那是刹魂魔教的的人。”阜怀尧道,手指指向场中正在被乔装打扮的巨门使令指派人抬走的女子的尸体,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注意着阜远舟。

阜远舟果然脸色变了一下,不过转瞬就恢复了常色,道:“刹魂魔教?二十年前在武林中兴风作浪的大邪教?”

若非阜怀尧足够了解他,恐怕真的会被他镇定的模样骗了过去,不过此刻他也没揭穿什么,只是颔首,好似自己说的都是事实,“他的确是这么说的,至于其中真假,我就不知了。”

阜远舟一时不语,不知在思索什么。

连晋则是不解,他记得江亭幽曾经对苏日暮和阜远舟都下过一种毒,名曰一枯荣,是刹魂魔教当年独有的毒药,他本以为江亭幽很可能是魔教中人抑或是有牵连,不过听阜怀尧这么说,岂不是意味着江亭幽和魔教不但没关系,反而很可能是敌人?

阜怀尧打断他们的沉思,看着身侧的三弟,淡淡问道:“远舟你怎么也在这里?”

阜远舟闻言,抬起头来吞吐了一下,才道:“……我在这这附近看到赵衡了,便和他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看到兄长你了。”

阜怀尧一愣,“赵衡?”这个人自从阜远舟入狱之后就一直失踪不见行迹,怎么这会儿跑出来了?

他下意识扫视了一遍四周,果然看到那个身形笔直的沉默男子站在不远处为他们警戒,察觉到阜怀尧的目光,便抬了一下头,那目光……说不出来的奇怪,不过一瞬便收了回去,恭敬地点了一下头以示行礼。

阜怀尧被他这种古怪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解,面上倒是没露,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素来冷冽弥漫血腥的目光即使不带杀意也叫人压抑至极,赵衡生生被看出一身冷汗来。

阜远舟拉了一下兄长的手臂,“皇……哥,赵衡跟了我十几年,之前因为我的命令所以逃到外地去了,现在回来了,继续让他跟着我好不好?”

阜怀尧徐徐移开视线,也不追问其中细节,只道:“随你喜欢便是了。”赵衡对阜远舟忠心耿耿,好比花菱福之于陈盛华,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至于赵衡对阜远舟的特殊……与他实在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在意的不过是阜远舟的安危罢了。

此时,一直沉默着脸色微带异样的欧阳佑冷不丁的开口了,“看”向阜远舟道:“这位是……姚二公子?”

众人都是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姚”是因为阜怀尧的假名姚淮。

不过刚才齐晏紫已经一时说漏了嘴,叫了阜远舟一声“阜大哥”,也称呼阜怀尧是“阜公子”,他似乎都没注意到。

阜远舟本是点了点头,点完之后才发现了他眼睛的问题,便道了一声:“正是,请问你是……”

欧阳佑迟疑了一下,“姚二公子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对方似乎有话要说,阜远舟看向自家兄长。

阜怀尧道:“这是欧阳佑欧阳公子,是卫铎举荐进工部的人。”

阜远舟又看了看仇杀现场那边的情况,确定已经差不多结束,才道:“随我来吧。”顺便瞪了连晋一眼,示意他看顾好阜怀尧。

欧阳佑一步不差地跟了过去。

连晋搓搓胳膊凑到天仪帝身边,避开一直留神着欧阳佑的情况的齐晏紫,低声道:“三爷受什么刺激了?我怎么觉得他凶残了很多?”

前段时间他虽是不掩饰性子张扬无比,但总体还是温文尔雅的,除了拔剑的时候还不曾试过有这种强硬凛冽的气场,可他现在的眼神……连晋说不好那是什么,就是觉得挺碜人的,好像他这会儿做出什么事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阜怀尧微微苦笑,“也许……是因为我的缘故。”

阜远舟势在必得,连态度也跟着转变了过来,岂止是连晋,他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

——深情是绞杀人最好的藤蔓。

连晋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很是纠结,叹了一口气,“你们这兄弟俩是造了什么孽啊!”彼此折磨得不安生,到底是何苦呢?

阜怀尧不想再提这个话题,目光移向收拾好了现场准备离开的府尹府众捕快那边,道:“叫人打探一下这场仇杀的情况,立刻。”

另一头。

阜远舟带着那个盲眼少年来到无人的僻静处,看了一眼在视线范围之内的兄长之后才将注意力放在欧阳佑身上,“欧阳公子有话要对我说?”

欧阳佑似乎一直在留心他的声音,此时侧耳听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有些犹豫地道:“阁下……可是苏昀休苏公子?”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欧阳佑就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像是要化作利刃剜走他的血肉。

他急忙后退一步,道:“苏公子,晚辈并无恶意,暂且听我一言!”

阜远舟的手似乎不经意一般扶着琅琊,但是近处的欧阳佑丝毫不会怀疑他拔剑的速度,阜远舟看着他躲避的身法,眼神阴沉,“你认识苏昀休?”

这般语气,根本就是确认了他斩剑鬼的身份。

但是除了刹魂魔教的几个老人和苏日暮,顶多加个他皇兄,不该再有知道他是斩剑鬼苏昀休的人才对!何况欧阳佑这般年纪,十年前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鬼头而已,还是个瞎子,怎么会认识他?

阜远舟回想着自己当年到底哪里出了差错,盯着欧阳佑的眼神也越来越冷厉。

“当年之事惊动武林,晚辈也并非有意揭露你的身份,只是有一事相求,不得已之下才贸然相认,前辈见谅。”欧阳佑无可奈何,“晚辈天生双目失明,唯有这辨声的功夫还算能见人。”所以从一开始听到阜远舟的声音,他就已经发觉出来了。

阜远舟皱起眉头,“你究竟是什么人?”听过他声音?当年他似乎都是用口技掩饰自己的声音。

欧阳佑脸上浮起了一丝庄重,“晚辈师从木石圣人,乃先师最后一位关门弟子欧阳佑。”

阜远舟愣住了,双眼微微睁大,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你师父是谁?”

欧阳佑重复一遍:“晚辈师从木石圣人。”

阜远舟的杀意瞬间收了起来,面上神色也一片肃然,“十年前……跟在你师父身边的那个小童子就是你?”

欧阳佑微一颔首,“承蒙前辈记得,晚辈倍感荣幸。”

阜远舟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惊愕,叹了一口气,把那份冷冽也叹了出去,“欧阳小侄莫要如是说,是我要谢过你和圣人当年的救命之恩才对。”

木石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从这圣人二字中便可知道他于江湖而言是怎么样的辈分了,他武功高绝,海纳百川,修行佛教多年,德行受人尊敬,无论是武林中黑白两道哪个人见了他,都会心悦诚服地敬一声“木石圣人”。

无论敬重不敬重,圣人也是有仇家的,木石圣人在八年前去世,徒子徒孙都昼夜赶路赶回去奔丧,仇家便是这个时候找上门来,木石圣人一生收徒不多,即使再怎么样武功高绝,也架不住人家蜂拥而来,木石圣人满门徒弟尽数被杀,震惊武林。

而十年前,斩剑鬼苏昀休屠尽新任武林盟主一家,受白道众人倾巢而出追杀千里,最后力竭坠江,不过命不该绝大抵就是这般道理,没有刹魂魔教的援兵及时到来而险些进了鬼门关的阜远舟被木石圣人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一个盲眼的小童子——救了起来。

斩剑鬼经此一役,从一个神秘人人敬仰的大侠变成了人人喊杀的杀人魔头,木石圣人不是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不过只看了他一眼,便知他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所以没有将他丢给杀气腾腾的白道众人,而是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山头,帮他治伤。

木石圣人也不过问他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缘由,只是在阜远舟在他的山头养伤的那段时日里日日来于他谈论佛经,一点一点平息他心中的血腥仇恨。

数天之后,阜远舟离开这个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充满安详的山头,一身戾气已经消去大半。

当时报答不了木石圣人和那个小童子的救命之恩,木石去世仇家屠山的时候他也去晚了一步,对此阜远舟一直遗憾在心,却没想到本该死在当年那场屠杀中的欧阳佑居然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叫阜远舟怎么能不吃惊!

阜远舟忍不住上前去左右打量欧阳佑几番,确认他是真的没缺胳膊少腿之后,问:“你当年是怎么逃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