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美精悍的男子一袭海蓝蜀锦长衣,刺纹的绣饰银线在明光中熠熠闪耀出夺目的泽芒,有着常人无可比拟的容颜气度,只可惜……

“皇兄,你找远舟有事吗?”阜远舟黏在兄长身上,眨巴着眼睛问道,那神态,颇像是孩童在撒娇。

司掌礼法的卫铎很想提醒他一句勿要触犯天子威仪,不过被身边的户部尚书司马康直接用一个鲜果堵住嘴巴——没看皇上都没说什么吗,还和永宁王对着干?找死不需要这么婉转吧~~~

庄若虚望着阜远舟,心下忍不住惊叹——这份功力是因为没有外界太过干扰才更加精进的么……所以,宁王是因疯得福吗?

阜怀尧暗自叹了一口气,熟练地把人从身上撕下来按到旁边略下首的位置,用眼神示意他安分一点,然后对群臣道:“朕想,今年会试和殿试的考题由宁王出,众卿可有异议?”

阜远舟歪歪头。

大臣们面面相觑。

翰林院学士甄侦问:“陛下的意思是,由殿下全权负责吗?”

以往一般都是皇上或者或者翰林院资深翰林出题的,而阜怀尧担任太子那几年也多次主持会试和殿试。

阜怀尧颔首,“宁王的学识,想必在座的都没有任何疑问。”

“这……会不会有些不太稳妥?”礼部尚书卫铎有些担心。

“何处不稳妥?”天仪帝问。

卫铎本来想说永宁王神智不清,不过转念想起之前他提出的太学院议案,怀疑又立刻动摇了。

庄德治再度开口:“臣认为此举可行,殿下之才,不为朝廷效力实在可惜。”

阜远舟化名参加科举那年就是他阅的卷,对他的才能印象极深,曾经的帝师江太傅曾对他说,宁王之力经天纬地,不用,则毁。

现在,天仪帝和他选的都是,用。

有德高望重的右相表了态,原本就不甚坚决反对的众人都纷纷示意陛下此举英明。

不得不说,阜远舟在朝中活动这么多年,让群臣对他的能力很是信任。

即使他疯了。

蓝衣的青年仰起脸看着天仪帝,“皇兄,真的让远舟来出题么?”他可不笨,不会不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天子金口玉言,还会有假吗?”阜怀尧抚摸着他的长发,道。

“我……不能和皇兄商量么?”阜远舟顿时觉得压力有点大。

相识这么多年,阜怀尧还没见过强的不像话的自家三弟有没把握的时候,颇感兴趣地打量了一下才安抚道:“最后结果交给朕就可以了,你不是答应朕帮忙了么?朕相信远舟会做好的。”

阜远舟看着他,明澈的眼睛里是单纯的依恋,他使劲点头,孩子气地笑开:“远舟不会让皇兄失望的。”

落在对方发间的手微微一顿,长睫一垂,掩下狭目中骤闪而过的复杂,他低喃,“的确,你一直是最好的……”

除却帝位之争,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

群臣离开御书房去忙科举的事,阜怀尧把燕舞留了下来。

“燕卿,”天仪帝忖度片刻,还是决定问了,“苏日暮,此人你可认识?”

阜远舟耳朵一竖。

燕舞愣了愣,神色有点怪异,“爷说的是京城五公子中的酒才苏日暮?”

阜怀尧颔首。

“苏日暮这人在京师很出名,不过臣暂时没机会结识他,他也不喜欢和权贵官吏打交道。”燕舞道,纳闷:“爷怎么知道他?”

“机缘巧合罢了,”阜怀尧淡淡道,“你说说,他怎么个出名法?”

燕舞想了想,有些好笑,“这个苏日暮人如其号,最出名的一是才,二是酒,才高八斗,气死一众文人墨客,酒量惊人,没有一天不在酒馆里泡着,也没人知道他有没有醉,不过……”他望向阜远舟星星眼状,不忘拍偶像马屁,“再厉害也比不上殿下才德兼备文武双全天下无双~~~”

唔……文武双全……天下无双……

阜远舟:“……”他有点手痒。

阜怀尧:“……”这就叫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

“咳咳,”天仪帝清了清喉咙,按住蠢蠢欲动的永宁王,“你知道他是哪个苏家的人吗?”

这几天他因为在忙科举的事,又被阜远舟分了神,一直忘了让影卫去查查他的底细,直到刚才才想起来。

“这个……”燕舞皱眉,“说实话,还真没人知道,他是两年前出现在京城的,孤家寡人,一来就先去全城酒馆喝了个遍,喝到没钱了就用一幅长达三丈的百禽图扬名文坛,东刘北魏南温西薛四个派别上门踢场子,全部被他弄得灰头土脸,有心人就去查他的底,不过一直没有下文,说不定是名不见经传吧。”

“百禽图?”阜怀尧扬眉,“为什么从来没人和朕提过?”

按理说,有个这么出色的人才,耳目众多的皇上总会有所听闻的吧。

燕舞摸摸下巴,皇朝第一直肠子也有欲言又止的时候,“这个苏日暮,唔,很个性,很特别,臣觉得爷还是当做没听说过他比较好。”

“为什么?”阜怀尧倒是来兴趣了。

燕舞暗骂自己一声嘴巴没把门,在天仪帝面前还真没办法打哈哈,只好苦着脸道:“爷您别说是臣说出来的哈,那什么,出了这么个文采据说有希望与有神才之称的宁王殿下一拼的大才子,臣等自然很想见识见识,翰林院的几位翰林们就头一个兴冲冲地跑去了,谁知道那苏日暮脾气真是古怪又大胆,一见是官家人就冷嘲热讽无所不用其极,翰林们几乎是落荒而逃,之后几位大人去都是差不多被赶回来的,久了就没人去触霉头了。”

这么丢脸的事自然不会到阜怀尧面前宣传了。

至于苏日暮曾经扬言皇帝到他面前都骂的不敬之词……还是瞒了吧,毕竟出这么个奇葩不是容易的事,别被万岁爷一怒之下砍了。

阜远舟阴森森冷笑,“难道你觉得皇兄怕他?”

燕舞嘴角一抽:“……臣不敢。”只是根据复述,那个姓苏的奇葩的语言杀伤力绝对不下于永宁王的手脚功夫——好吧,现在的阜远舟的嘴巴杀伤力也很恐怖。

“他会武功?”阜怀尧状似不经意地问。

“不会啊,”燕舞摇头,奇怪,“他经常把酒馆里的酒喝光了害得人家没生意做,被老板拎着扫帚赶出去满街抱头乱窜,有武功还会被追成这样?”

阜远舟幸灾乐祸一笑——叫你装不开花的水仙!

燕舞继续拍马屁,“像殿下这样文武双全的奇才百年难见,哪里会有第二个呢~~~”

阜怀尧扶额——直肠子就是直肠子,连连踩中雷区。

果然阜三爷脸又黑了下来。

阜怀尧好笑。

阜远舟这样倒不是妒忌,只是他和苏日暮文武相当,颇有宿敌的意思,一再被人提起,其中一个隐藏武功都声名远扬,很是别扭罢了——纯属一见成敌,不想听到对方的名字。

“万岁爷,”燕舞无辜地觑觑永宁王的黑脸,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不过现在他得关心另一个问题,“您要那个苏日暮入朝么?”

阜怀尧扬眉。

燕舞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您确定?”

阜怀尧没有把话说死,“如果他真的那么有才能。”

燕舞望天,“就是说,爷可能铩羽而归,或者是朝中多了一个随时把人骂的狗血淋头的大才子?”

阜怀尧:“……”这张嘴……好吧,吴笏告老还乡后端明殿是你的了。

阜远舟一个眼刀狠狠飞过去,然后粘到阜怀尧身上,秉着皇兄最大以及皇兄想要的无论是啥都得归皇兄的原则,道,“皇兄,远舟帮你把他绑到考场~~~”

燕舞泪水哗哗的:“……”这是差别待遇!!

阜怀尧有些好笑,“你绑了他他也不肯考呢?”而且苏日暮的实力和他旗鼓相当吧。

阜远舟扁嘴。

阜怀尧的目光转到下面绛红官服的人身上。

燕舞冷汗刷拉就下来了:“……爷?”

“燕卿,”阜怀尧眸中波光流转,“你对苏日暮似乎很了解。”

“没……”

“不如,你去把人给朕劝进考场吧。”阜怀尧的语气很庄重。

燕舞面如死灰:“爷,您不能送羊入虎口!!”

他是嘴皮子利索,可是他不想去挑战一个用嘴杀人于无形的人啊啊啊——

“朕送羊入虎口?”阜怀尧轻一侧头,款款乌发倾泻在雪白的帝袍上。

燕舞在心底暗道美人计啊美人计,嘴角一抽,谄媚一笑,“爷您听错了。”

阜怀尧长手一挥,“那你去虎口吧。”

“……”燕舞哭丧着脸,忽地道:“楚故楚大人对京城比较熟悉,说不定他认识苏日暮,要不臣找他一起去?”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阿故你就大人大量牺牲牺牲吧~~~

阜怀尧也不在意,燕舞和楚故素来感情好(……你确定?),一起做事比较熟悉,“你们两个主考官商量商量吧,别耽误会试,尽量劝吧。”

挥退燕舞后,阜远舟不解地问:“皇兄不是说没必要劝那个苏日暮了么?”

天仪帝摇头,“朝中能撑住场面的太少。”尤其是苏日暮这样文韬武略的。

明明参他那天来的重臣不是一大堆么?——阜远舟睁大眼睛听他说。

他的手指落在书案上放着的官吏花名册上,一一点名,“右相和吴大学士已经年迈,左相李俐体弱多病,也有隐退的意思,”这么一来,朝廷里就少了三位巨头,需要新的接班人,“吏部尚书宗正和工部尚书丁尚源年都五十多了,资政殿大学士原晖用人调拨还行,议事能力始终差点,朕最放心的就是连晋和庄若虚,而楚故,燕舞,甄侦(翰林院学士),商洛程(刑部尚书),卫铎,周度(前文出现的被派去巡视春耕的资政殿学士),陈闽(工部主事,之前被派去和周度一起去巡视的),他们是朕一手提拔培养的人中最优秀的,将来会是朕最得力的帮手,司掌各部各殿,甚至是左右丞相……不过,现在他们还年轻,尚欠磨练。”

阜远舟低下头,看着花名册上朱笔鲜红勾画出来的人名,忽然觉得一阵后背发冷,

在帝位之争里,宁王党和肃王党几乎不择手段拉拢官吏,太子党按兵不动,所以即使阜怀尧政绩出色威信高竖,也有不少人觉得他会吃亏,而他刚才指出来的人,全是太子正式摄政那几年慢慢升迁上来的出众人才,一直态度暧昧不明,也不为名利所动,像是中立派,阜怀尧登基后在数次制度变革中他们逐一大放异彩,没想到这些人竟都是这位前太子一手安插的棋子!

这就是阜怀尧,铁血酷厉深谋远虑高瞻远瞩的阜怀尧。

那么,宁王党和肃王党的落败,又是他计划多久了的?

阜远舟深深敛下眸中波动,仰起脸,有些委屈,“是不是远舟也不够好?”

天仪帝轻弯了眉眼,苍白的指尖滑过他乌黑的长发,“朕说过,你是最好的。”

阜远舟依旧仰着脸看他,似乎有些不太理解这句话其中的意味。

阜怀尧有些无奈,他不该说这些的,但也许就是明知道他听不懂,就失去了全力掩饰的心思。

“对了,有样东西要还给你。”他突然想起某件事情,站起身来,走向御书房中的书架,抽开上层的一本书,伸手进去,不知按到什么开关,一层书凹了下去,现出一个暗格。

阜远舟好奇地走过去。

阜怀尧从暗格里面拿出一样长约三尺的细长木盒,用明黄的绢布包着,递到他面前。

青年的心猛地撞击了两下,面上表情恍然又迷惘,几乎本能地伸出双手,庄重地接过那样东西,掀开绢布,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柄剑。

一柄足以让天下铸剑师毕生追求锻造的剑。

剑长三尺三,通体银白,不觉奢华精致,只用极细极巧的手法在剑鞘上雕出道道简练如狼毫的纹路,古朴非常,剑落到阜远舟手里时,隐隐发出嗡鸣之声。

阜远舟的目光痴迷地巡视在剑上,左手按着剑鞘,另一手已将寒湛湛白皑皑的锋刃一寸寸拔出,腕中微一吐力,霜寒森冷的精芒如流水般泻、出,长剑如虹,又隐隐有一分妖异之感。

剑光映亮了他的眼。

剑之成也,精光贯天,日月争耀,星斗避彩,鬼神悲号。

他轻轻吐出一个词:“琅琊……”

琅琊。

狼牙。

森冷锋利如狼牙的剑,甫一出鞘,便可撕裂敌人的喉咙。

窗外红杏妖娆,清风浮动,腰间束着的雪丝攥花长穗鸾绦被风吹起,阜怀尧琥珀般瞳中就敛着疏疏微红的影,对上阜远舟痴望着剑的眼,他说:“你的琅琊,朕完璧归赵。”

……

御花园。

正值三月,天色透蓝,空中有白云疏淡,垂柳匝地,条条柔枝舒展了翠叶,随风摇摇轻舞,满树桃杏花开正浓,一阵风过,带起一丝含着水气的草木清香,樱色的花海如波如浪。

一条人影焰花流火般翻腾在花影间,衣袂带风,猎猎作响,剑光如银练,剑尖笔直拉成一道道雪亮的线条,伴着蔚蓝的身影在花间忽隐忽现,在某一刹那真气尽催,剑芒所指之处,震得四周肆意怒放绚烂如海的花丛如同浪推风过,刹时间落英缤纷,飘花如雨。

阜远舟吞吐气息,稳稳收剑,没有繁复的招式,但却有着一种势不可挡的气魄,当他抬眸时,几乎可以看到剑光在他眼中掠过的影,凛冽而冷锐。

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

他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平息许久没有练剑而暴涨溢出的杀气。

常安看得怔怔难以回神,天分果然是最重要的,不是你的就强求不来,他练了四十年武功,还远远不如阜远舟的十几年。

阜怀尧坐在湖边临岸而建的溯阳亭中,换了一身家居的银绣百龙穿云牙白长袍,手里端着热气氤氲的碧色茶水,见练完剑的青年快步朝他走来,狭长的眼微抬了抬,语调不高不低,略显清冷,“如何?”

阜远舟将锋利的剑放在离兄长远一点的地方,才在他身边坐下,揉了揉手腕,道:“有些手生,得练练。”

其实武功到达他这种境地已经没有必要天天练了,不过阜崇临送他的那杯毒酒还是有些伤了他的功力,加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剑,自然有些生疏了。

“朕觉得,很好。”阜怀尧看着他放剑的动作,道。

有宫人递过巾帕,天仪帝接过来,替他擦拭额间的汗水。

“真的?”阜远舟咧开一个孩子气的笑,像是得到奖励似的,眯着的眼都弯成了月牙儿,看起来心情颇好。

阜怀尧看着他,原本有些悬着的心也落回原地。

赵衡的下落一直没找到,不过影卫们查出当日出宫时导致两人走散的迎亲队伍没有问题,就是说阜远舟的走失只是因为凑巧被赵衡撞见了。

琅琊是阜远舟入狱之时他收起来的,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就一直放着,只是苏日暮的出现让阜怀尧惊觉,皇朝第一高手也不是天下无敌,江湖中能人辈出,他习惯常常出宫,阜远舟多半是跟着的,说不定哪天就会遇上一个,他承担不起一个万一。

罢了罢了,既然下定了赌注,就不该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