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尸坑没有人看守,除了固定弃尸的时间也没什么来人,连晋和宫清明显反应不良,离这满是尸体的坑远远的。

苏日暮看了一眼抄手而立优雅自在的某学士大人,知道是指望不上他了,白眼忍不住一翻。

他往里面扫视一圈,随即跃身跳下坑里,也没真正落地,脚尖在几具尸体上借了力,折腰,探手,拎起目标麻袋,纵身返回地面上。

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用的还不止一种轻功,连晋看得啧啧称奇。

苏日暮也没在意,坑底的腐臭味和浓郁的药味让他打了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把麻袋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众人都围了过来。

倒出来太麻烦,苏日暮掏出匕首三下五除二把麻袋从中间划出个口子,随手一扯,将里面的整具尸体露了出来。

一截断掉的肠子滚到了他脚边,苏日暮的眉头跳动了一下。

只见麻袋里是一团辨不明原型的血肉,从脸到颈部都被啃咬掉了一半,胸部被利器割下,心脏的位置已经空了,腹部被撕开,脏器零散,胃部还掉进了几节被啃断的手指,大腿上只见森森的白骨,周身遍布撕咬的痕迹,零碎的肉块滚了出来……

杀人都能用优雅来形容的巨门子规大人默默地后退一步。

连晋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牙疼。

刚才的吃人场景配合着眼前的残尸,宫清对上尸体仅剩的一只怨恨惊惧的眼球,忍不住微微侧过了头。

苏日暮不适仅是一瞬,很快就恢复过来,开始翻找尸体上残留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找出这个女子的身份。

甄侦若有所思地瞥向他,旋即才蹲下来加入他的工作里,并对刺激太深的宫清和连晋道:“两个人就够了,你们望风吧。”

宫清和连晋松了一口气,点头。

要处理这个自己亲眼看着被吃掉的尸体,他们自认还是有些修为不够,尚需努力。

两个人蹲在一块难免会有碰在一起的时候,自家情人的手不时地在面前晃过,苏日暮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甄侦的手指很漂亮,干净而纤长,指甲比常人要长上一些,修剪出来的甲型很好看——这是一双善于使毒的手,就像他的眼睛一样,美得致命。

“……嗯?”甄侦忽然发出一声疑惑的单音,一下子打断了身旁酒才的一时晃神。

苏日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盯着甄侦的手出神了,脸上霎时变得五颜六色跟个调色盘似的,在掐死鬼迷心窍的自己和掐死美人计一堆的对方之间挣扎了一下,果断决定无视这件事,去看甄侦发现了什么。

宫清和连晋已经闻声靠近过来。

甄侦将尸体被折断的手抬高一些,露出手臂内侧的一个黑色纹身。

这是一个异兽的图案,妖不妖魔不魔的,也不知算是什么东西,狰狞地盘踞在女子的皮肤上。

“这是什么?”连晋问百事通的甄侦。

甄侦皱了皱眉,摇头,“不太清楚。”

而抬起头来看到这个纹身的苏日暮的脸色轻微地变了一下。

甄侦敏锐地注意到了,唤了他一声:“苏日暮?”

苏日暮看向他,权衡了片刻,才迟疑道:“若是我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刹魂魔教的死士的标志,生前是看不到的,死后才会出现。”而且,这批死士都是用来对付宿天门的,教内也没多少人知道,所以江湖上才没有人清楚这个标志是什么。

刹魂魔教的死士被这般折磨至死,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了吗?

联想到一直下落不明的阜远舟,苏日暮不禁有些担心这个死士会不会是在接应自家好友的时候出事的。

甄侦和连晋、宫清听罢,纷纷深思起来,不过倒也聪明的没问苏日暮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不过除了这个标志之外就没有其他线索了,连晋不死心地克服心理障碍亲自动手翻找了一通,最后还是没什么结果,他皱着眉拿出手帕擦拭手上凝固的血污。

擦着擦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拿着手帕在稍微光亮一点的地方看了看,然后纳闷地道:“我说,血是什么颜色的?”

这问题实在问得太让人无语了,其余三人纷纷愣了一愣。

宫清忍住给他一刀的冲动,“除了红的还有什么色儿?”

连晋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把纯白色的手帕递到他们面前,“你们看看是我眼花了么,这女人的血的色儿怎么不对劲啊?”

听他这般语气就知道不是开玩笑的了,甄侦接了过来,干脆燃了一只火折子仔仔细细看了看,然后尾音微微上扬,“嗯?”

甄侦鲜少发出这种不确定的语调,苏日暮也奇怪了,“到底怎么了?”

甄侦也没回答,把手帕平摊在手里,道:“你们看看。”

宫清和苏日暮认真看了几眼,然后就是双双蹙眉。

这凝固的血液是有点发黑的,但是……这个女子的血怎么会带着紫色的血丝?

这一丝紫色并不明显,若非恰巧铺在了白色的帕子上,还真的看不太出来。

而且这也不是沾上什么这么简单,他们把尸体各处的血液都沾在了帕子上,结果都是一样的。

“是不是中毒了?”连晋提出了一个假设。

精于使毒的甄侦难得显得有些犹豫,“就我所知,这应该不是毒。”

对毒药的涉猎他不会比秦仪差多少,他看不出来的,那就十之八九是对的了。

但是除了毒,还能是什么?

……

京城,皇宫,御花园。

相貌阴柔的年轻国师站在湖边,紫色的宽大纱衣随着清风舞动,随意束着的长发如瀑垂坠,他伸手去抚弄一支探出水面的粉荷,莹白的肌肤比那嫩粉的荷花还要来得晶莹,叫人挪不开视线。

若是他这里是夏光动人,那么他身侧的白衣帝王便是冬色凛冽了,从眼到眉,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他身上除了霜白就唯剩下乌沉的黑,华雍的颜容间却有一点血色的红,好似酷暑也融化不了这极北的玄冰,反而生生将夏日的炎热逼退三分。

“陛下提到归程一事,莫不是不希望我留在玉衡?”申屠谡雪开口,水目流转,似乎颇有伤感之意。

“朕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阜怀尧淡然道,“只是国师乃池尤栋梁,在玉衡久留,池尤国主颇是忍不住会开口要人了。”

“栋梁一词委实过誉,我不过是个看戏的闲人罢了,那能劳驾国主亲自过问?”申屠谡雪似乎被他的说法逗笑了,眉目挽出带着笑意的弧度。

“哦?我玉衡有什么好戏可看?”阜怀尧似乎提起一些兴味。

“陛下也感兴趣?”申屠谡雪直起身子,看向他。

阜怀尧不置可否,“感不感兴趣,总得看过再说。”

申屠谡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平生没什么爱好,就爱看戏,”顿了顿,嘴角弧度勾出一抹诡谲,“而且,还必须得是天大的好戏。”

“大到什么程度?”阜怀尧挑了一下眉头,问道,心里却是对这个人的危险性重新评估了一回。

申屠谡雪水目波光粼粼,唇角含笑似嗔似讥仿佛天下人都不入其眼,“颠倒宇宙倒转乾坤谈不上,不过,起码也得是江山易位,一方大乱。”

狭长的寒星双目微微眯了眯,阜怀尧眼神寒凉了三分,“申屠国师,这话,未免大逆不道了。”

“那陛下会把我拖出去砍了么?”申屠谡雪踏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幽幽问道。

阜怀尧对于他的靠近无动于衷,淡淡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申屠国师若不是在我玉衡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朕怎么会轻易大动干戈?”

这话明面上是宽容得很,实际上里面警告之意甚重,摆明了说只要申屠谡雪只要有一丝行差踏错,就得小心着他自个儿的性命了。

申屠谡雪丝毫不把这个说一不二的帝王的警告放在心上,反而靠的更近,“不杀我,只是因为我是池尤的国师?”

不明其意,阜怀尧没有接话。

申屠谡雪看着他,目光专注,好像眼里只容得下他一人似的,“若是我投靠玉衡,陛下会不会就不这么冷淡了?”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出格了,阜怀尧的眼神闪了一闪,一时拿不准他的潜在之意是什么,也不呵斥,只试探性冷下语气道:“池尤国主乃是国师国师一手扶植,国师莫不是想要在玉衡重演一遍池尤之乱?”

“我怎么舍得?”申屠谡雪轻笑起来,“我可是为您而来的。”

阜怀尧转念之间把他的话揉碎了掰开了反反复复斟酌了几遍,“这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朕身边有国师想看的好戏?”

也不知是猜中了还是没猜对,申屠谡雪的目光漾动了一下,随即有些哀怨地道:“陛下当真不解风情。”

不解风情?他就从来不知道风情是什么。——阜怀尧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阜远舟,眉头轻微一蹙。

申屠谡雪见状,笑意收了一些,“江山美人,进是难,退是难,陛下,你选什么?”

对方的突然扭转话题让阜怀尧立刻把神思抓回来,熟悉的问题教人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丝无奈,却不能泄露半分,“各人有各人的取舍,只是朕的江山在这里,还能选什么?”

“陛下觉得,鱼与熊掌,只能得其一?”申屠谡雪问。

“世间焉得两全法?”阜怀尧反问。

“那可说不准,”申屠谡雪伸出手,虚空划过他的轮廓,动作暧昧而留恋,阴柔的面容上是勾魂的浅笑,如水的声音轻柔细软,沉稳又飘渺,叫人打心底升起一股不得不被吸引信服的感觉,“陛下有没有想过,若你能得长生不老,江山与美人兼得,不过是时间长短的事情罢了,您说对吗?”

阜怀尧微微一怔。

他这一番话……这是什么意思?

申屠谡雪笑开,一双眼里带着炽热的温度,“世人梦寐以求的永生,陛下您想要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