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日暮可没敢小瞧眼前这个受伤的男子,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姿态也收敛了起来,他扯动了一下背着的画轴的绳子,一样重物从画卷里掉了出来,被他反手接住。

——那是一柄剑,一柄血红色的长剑。

阜远舟皱眉,本来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甄侦回头看时,正好看到苏日暮将剑出鞘。

他一下子怔住了,险些被冲来的停仙宫护卫伤到,他反手一击透骨针打在那人身上,继续盯着苏日暮,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因为终于看到了挂轴里藏了什么东西,而且那柄剑……

钟磬书也瞳孔微缩,“名剑荆麟……你是现任刹魂魔教教主!?”

苏日暮轻轻巧巧地握着手里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血色长剑,血光映着嘴角讥诮笑意,像是苍白的脸上开出了妖艳的花,“是或不是,又有何关系?”

钟磬书死死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要紧,不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世上最销魂的刀法,自然是要用最销魂的剑法来破了……”苏日暮慢悠悠道,但是在他的字音落地的时候,他已经和钟磬书过了三招。

刺。

格。

掠。

剑光几乎化作血色的飞绸,温柔地绞杀在人的要害上。

甄侦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苏日暮对上能称得上是传奇的阜远舟也能在武功上自信满满了——因为他本该是另一个传奇。

阜远舟的琅琊妖异,剑势却极尽凌厉霸道,而苏日暮的荆麟霸道,剑动之时却极尽绚丽华美。

若是他们二人相争,恐怕谁胜谁败——难以料之!

但是,刹魂魔教教主慕容桀的佩剑“荆麟”为什么会在苏日暮身上!?

在甄侦的满腹疑惑之中,苏日暮和钟磬书的对决已经到了接近尾声的时候了,甄侦也将拦路的人清得七七八八了。

血红的剑身勾破了玄色的长衣,钟磬书愕然发现自己的后一记刀法已经后继无力了——销魂刀,被破解了。

对方招式已老,苏日暮从他刀下旋身而出,微微吐出一口气,朝阜远舟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要不是他,恐怕还会被钟磬书堵在这里不知多久呢!

阜远舟翻了个白眼,无视之。

钟磬书看着已经抱着资料往外走的阜远舟,几乎目眦欲裂。

但是他先被阜远舟伤及皮肉,再被苏日暮伤了肺腑,刚踏出一步,就已经踉跄着跪在了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苏日暮趁机越过他闪到阜远舟身边。

甄侦回头望向他们,他的身后,最后一个停仙宫护卫倒了下去,其他的已经被派往外宫搜查,暂时应援不了这里。

钟磬书咬牙道:“你们真的以为停仙宫来去自由!?”

阜远舟停了下来,转头。

钟磬书杀意毕露地瞪着他,眼中火光跳动。

阜远舟轻巧地把手里的资料在手里打了个转,注视了他一会儿,忽然道:“钟宫主想要永生?”

钟磬书冷笑一声,“刹魂魔教前任教主慕容桀同样将教众化作不老之躯,你有什么资格问我想不想要永生?”

阜远舟眼神微暗,“你信是吗?可以,别人要不要,你可曾问过他的想法?”

对方的言下之意让钟磬书眉头一锁,“你究竟想说什么?”

阜远舟语气怜悯,“你抛却名利,害死同门,只换得长孙轻言对你无爱无恨,你可曾有过后悔的时候?”

钟磬书身形微僵,脸色冷凝,“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不过我能告诉你,这世间之人死绝了又如何,我还有我师兄就够了。”

阜远舟微怔。

曾几何时,他也抱着这个念头,宁负天下人也不负他皇兄——钟磬书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照出了他天真的模样。

阜远舟忽觉冷意丛生。

……

钟磬书拖着伤口回到属于他和长孙轻言的石室。

绕过屏风,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安静地躺在**望向他的时候,钟磬书就觉得一阵委屈,紧走几步上前去俯身抱住他,亲吻他的嘴角,然后低落道:“师兄,资料被他们拿走了……”

长孙轻言顿了顿,没有问是什么资料不见了,只是道:“梓严你受伤了?”

血腥味太重,一进门就已经能闻到了。

“我没事。”钟磬书放开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脸色却是一片惨然的苍白。

长孙轻言看着他不说话。

床边的桌子上有杯他出去前倒好的水,钟磬书有些口渴,掩饰性地拿过来喝了几口,见长孙轻言还是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有些他读不懂的哀伤,他脸上的假笑也慢慢淡了下去。

随手将水杯放下,钟磬书脱掉鞋子躺进床里,抱住心爱的人。

长孙轻言提醒他:“你的伤口……”

钟磬书的头微微摇了摇,“睡醒了再说吧,师兄,我有些累了。”

长孙轻言盯着那水杯看了一会儿,道:“睡吧,师兄陪着你。”

钟磬书的眼神微微一亮,“师兄会一直都在?”

长孙轻言缓缓眨眼,“嗯。”

钟磬书笑了,真真切切的浅笑,用力抱紧他,闭上眼,喃喃道:“师兄,梓严会和你永远在一起……”

他其实真的很高兴,他的师兄终于顿悟了一些事情,这很好,非常好……不过他有些困了,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关系。

等他醒来……等他醒来的时候,他一定会去把那些资料追回来,找到延续寿命的办法,和他的大师兄永远在一起……

……

沉入黑甜梦乡的时候,钟磬书的嘴角仍然是挂着笑意的。

长孙轻言注视着他,将他的神容轮廓一点一点描画一遍,然后费尽全力,慢慢将对方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上。

他就这么静静地拥着钟磬书,感受着他的呼吸打在脖颈的皮肤上,越来越弱,越来越淡,直至完全停止。

长孙轻言直勾勾地望着头顶天花板粗糙的纹路,眼神比风烛残年的老人更加麻木。

永远……

在一起……

他张开口无声地复述一遍。

不,梓严,你错了,只有死亡才是永恒的,我陪你一起死,将永恒凝固在这里。

梓严,我下一世再为淑儿敢做牛马,这一世,是我欠你一生情分……所以,我还你。

……

石室的门再度开了。

长孙轻言没什么意外,只是将目光移向屏风拐角处。

“钟宫主永远不会知道,是你亲手杀了他。”来人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言喻的语气。

长孙轻言疲弱的手轻轻抚摸着钟磬书的头发,“等他到了阴曹地府知明死因的时候,也许会恨我。”

“我觉得不会。”阜远舟从屏风背后转了出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已经失去生息的钟磬书,“他爱你。”

信仰一样的爱情……

“恨或不恨,已经没有意义了,帮我谢谢秦左使的药吧,”长孙轻言平静道,“梓严说过了,他活得很痛苦,既然我能帮他解脱,那就……解脱吧。”

阜远舟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这个苍白的男子四肢残疾地躺在**,亲手杀死了唯一一个能照顾他的人——他不知道钟磬书是给予了多少伤害,才能让长孙轻言用两败俱亡的方式来终结这一场孽缘。

“我请阁下拿的东西呢?”长孙轻言问。

“在这里。”阜远舟翻手亮出一个小盒子,放在长孙轻言身边,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过这是他和对方交易的一部分内容。

长孙轻言侧头看了看这个有些年代的木盒子,笑了笑,“好了,都结束了。”

“嗯?”阜远舟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不解地想要询问清楚,但是长孙轻言忽然示意他不要说话:

注意听……一,二,三……嘭!!!

震天的巨响穿过厚厚的石壁传来,地面一阵剧烈的摇晃,一些碎石落了下来。

阜远舟稳住下盘,惊疑不定:“你做了什么?!”

长孙轻言将目光从木盒子那里收回来,道:“当年逃走的时候,我在停仙宫各处埋了无数雷火弹,准备毁了这个地方,这个东西就是启动炸弹的关键。”

虽然已经迟了多年,但他还是想毁了这里。

阜远舟惊愕地看着这个明明气质如月却被暗无天日的生活逼疯狂了的男子,“你要所有人为你和钟磬书陪葬?!”

长孙轻言道:“当年我也不想害死梓严,所以雷火弹每次引爆的时间都不长。”他只是想毁了这里而已。

阜远舟咬牙:“前辈心思缜密,佩服佩服!”

长孙轻言之前确实有给他地图,但是他和苏日暮甄侦几人都是分开走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就在引爆雷火弹的附近!!!

这种地下宫殿,一旦塌方绝对是死伤无数插翅难飞!

“时间足够的……钥匙在宿天门门主房间里,从软榻左右处数起的第三块纱幔上,我就不送了,阁下慢走。”长孙轻言淡淡道,将钟磬书变冷的身体拥紧了一些。

阜远舟微微瞪大了眼,然后在下一个雷火弹引爆前走出了石室。

离开前,他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但只能看到屏风前桌子上的花瓶已经砸在地上了,野花零散地铺了一地。

他忽觉心中苦涩。

求之不得,为之奈何?

拐了两个转角之后,身后骤然一阵地动山摇,热浪汹涌,阜远舟愕然回头。

那是……长孙轻言和钟磬书在的石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