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鼎州知府特意起了个大早,火急火燎地调动衙役全部往城外跑,原因无他,就为了今个儿开始的武林大会。

这等江湖盛会,参加的习武人诸多,凑热闹的百姓更是不少,要是出了什么大岔子,他这顶乌纱帽就不用要了,这能不愁死他么!

不过这武林大会第一天就是些不入流的小人物小打小闹,连现任的武林盟主都只是露个面说上两句话就走了,其他重量级的人物干脆连人影都不见一个,江湖群豪也不在意,反正这种事习惯就好,各自在擂台上打得欢腾,倒是便宜了一众看热闹的老百姓。

等小角色闹完了,第二天武林大会上的氛围就明显不同了。

阜远舟拉着自家兄长腻歪了一天,看不出着不着急素剑门的事儿,今天就稳稳当当地带着众人一块出门了。

因为身份问题,所以包括宫清在内,所有人都稍稍改变了一下妆容。

苏日暮换下了书生炮,背上画轴做了一身利索的江湖人打扮,乍一看倒真的英姿飒爽,叫连晋看了啧啧称奇。

连晋自个儿牛高马大直接变作了打手——化装成富家公子的宫清的打手。

沙临志行走江湖多年,带着柳天晴没有变装,倒是阜远舟那边出了点小状况,他委屈地抱着自家兄长几乎拦着没让他出门。

素来衣白如霜的阜怀尧穿了一身黑袍,去了因冷白而凸显的冷厉肃杀,添了三分神秘莫测,没有任何装饰的纯黑绞上眼角的殷红,因着他酷似先帝的秀丽面孔,竟是平生隐下一分皇家的华贵,多出五分冷漠的妖娆,一向因着帝王威仪叫人直视都不敢的男子,此刻却教人连眼神都移不开去,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故人诚不欺我。

阜远舟用眼神死光杀退一众惊艳的人,转头立刻变脸,可怜兮兮对兄长道:“皇兄,咱别穿得这么招摇行不行?”

阜怀尧对此啼笑皆非——他家三弟这么不看看自己一身白衣俊美逼人是怎么样一个少女梦寐以求的白衣侠士温柔一笑的模样?

换衣事件最后不了了之,阜远舟出门的时候都带着巨大怨念,然后被耳尖微红的阜怀尧一个藏在宽大衣袍下勾着小指的动作迅速安抚了。

苏日暮心不在焉地跟在他们后面,今天甄侦作为巨门子规自然是腾不出空儿来,没和他们一起行动,这让本就有些紧张的苏日暮更加心神不宁了。

阜怀尧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甄侦也会去武林大会,只是不和我们一起行动。”

苏日暮不知道这个心思莫测的帝王是不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微微不自在地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心里倒是定了一定。

阜远舟看得眼皮子一跳,心道果然是嫁出去的义兄泼出去的水。

快到武林大会的地点时,他们就分成了三拨,阜远舟阜怀尧这边带着苏日暮,沙临志带着柳天晴去和江湖上的朋友打招呼,连晋和宫清混在了人群里。

他们来得比较迟,大会现场人已经成山成海了,擂台东面是主位,有头有脸的大门派都被安排在了那里,主位上除了武林盟主沙肖天之外,便是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峨眉掌门、崆峒掌门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与他同坐了。

擂台南边便是一些势力稍次一些的门派了,夙建帮自然也在其中,李大兆坐在主位上,阜远舟见了,拉着阜怀尧和苏日暮就走了过去打招呼,李大兆细看了一眼,着实惊讶了一下。

阜远舟微笑,“李帮主,不介意我们在贵帮处占个座吧?”

李大兆忙道不介意,叫人搬了几张凳子来,让他们三人坐在了他旁边。

他们这一路走来,一副好相貌委实秒杀了不少人,此刻坐在这里,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心里揣测这是哪家的传人这般出色。

夙建帮占座本领不差,这里视线极好,苏日暮往擂台和东面的主位上看了一眼,又瞥了瞥不介意高调不高调正在和李大兆客套的阜远舟,纳闷了。

这李大兆不过是他们同行了一路,名字都没知道全,这么热情,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阜怀尧却好似没注意这个问题,目光往擂台西面那边看去。

事实上不止是他,很多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边,原来是昨天还空阔无比的地方,今个儿居然是一夜平地起了一个二层亭子,下面是粗大的支柱,上面四面皆空,一半地方用几层紫色的薄纱围住,隐约可见里面有张宽大的卧榻,卧榻上有个懒散的身影,看起来是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边上伺候着两个侍女,薄纱外面桌椅茶果齐全,坐着一男一女,男子年轻憨厚,女子成熟美艳,亭子下面是站成整齐的五五方阵的护卫,皆是一身紫衣,英气逼人。

这般招摇的作风,引得东面那边的人都颇有微词,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而在他们左边,也有一队白衣侍卫隔出一方空地,遮阳华盖,紫檀桌椅,一个眉眼邪美的男子坐在中间,一身白色笼纱长袍,比起阜怀尧穿白衣时的霜冷,阜远舟此时的温润,这个人端的是邪气风流,嘴角一勾,就不知勾了多少女儿家的芳心欲动,看他目光流转的,不像是来到了武林盛会上,倒像是在满楼红袖招的秦淮烟花地中。

阜远舟看了一眼,眉头略蹙了一下,旋即隐于无痕,道:“左边的是天下宫,看架势那个男子应该是天下宫宫主阮鸣毓。右边的是紫危楼,外面的一男一女是楼里的两个堂主,憨汉子尹旷芮和蜥蜴郑熙,能让他们坐在外面守着的,里面想必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紫危楼楼主了,他身份历来扑朔迷离,今日我才知道原来紫危楼楼主是男是女。”

阜怀尧眉头略挑。

苏日暮蹙眉不语。

李大兆却是表现得有些吃惊,“紫危楼楼主和天下宫宫主竟然也会想要盟主之位?”

阜怀尧淡淡看向他,“多了两个实力强劲的对手,李帮主是否有些忐忑?”

李大兆竟是不避不闪,“紫危楼楼主一向神秘,天下宫宫主武艺超群,李某自然是有些担心的。”

苏日暮看向他,“李帮主有意盟主之位?”

李大兆笑而不语。

倒是坐在他们后头的几个人中的一个眉目丑陋的少年幽幽道:“阁下莫不是看低我家帮主?”

苏日暮嗤笑,“若有本事,旁人再怎么看低,他也不会输。”

那少年气了,刚欲发作就被李大兆制止了。

“点墨年幼莽撞,还请苏公子别见怪。”李大兆赔礼道。

苏日暮心里更觉古怪,这李大兆出身军营,后来又和一群恶名昭彰的绿林好汉组建了个夙建帮,怎么说话文绉绉的,像是出自教养极好的世家?

而且后来坐着的那几个据说是夙建帮管事的人,男女老少环肥燕瘦俱有,怎么看怎么莫名其妙。

倒是点墨听了李大兆称呼苏日暮为“苏公子”,脸色轻微变了一下,像是懊恼什么似的,立刻安分了下来,眼神还时不时地瞥向白衣如玉的阜远舟。

沙临志因为之前和沙肖天闹僵了,也不知道父亲如今是什么态度,便没有凑前去主位那边,而是带着柳天晴去了好友夏侯世家那里,和夏侯家三兄弟——夏侯民乐,夏侯民令,夏侯民游打了声招呼。

三兄弟一听他身边的少年人是柳天晴,都没绷住脸,露出惊讶的表情。

最小的夏侯民游直接就蹦到了柳天晴面前,小小声问:“柳公子,既然你来了武林大会,那么你家师父呢?”

神才永宁王收徒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去宿州的车马队也到了淮右的地界上,难保不会来鼎州看看热闹吧?!

柳天晴看他一眼,硬邦邦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夏侯民游顿时被浇灭了兴奋之情。

沙临志无奈道:“天晴性格便是这样,民乐你们多多担待。”

夏侯民令好奇地打量了柳天晴几眼,永宁王是出了名的仁德君子温文尔雅,怎么收了个冷冰冰的徒弟?

被人群挤到这边的连晋远远看了他们这边一会儿,然后戳戳旁边的宫清,“是酒楼看见的那三个人。”

宫清也看过去,颔首。

原来是夏侯世家的人,难怪知道那么多关于素剑门正邪之战的内幕。

人群忽然**起来,擂台西面一阵人流蹿动,十几个黑衣人姗姗来迟,一看便是不好易于之辈,没什么势力的人都纷纷让开,他们也不算客气,直接在前排天下宫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下。

那为首的男子俊朗英伟,面目肃然,一身黑衣如墨,腰间的长剑却似三月柳絮般洁白。

宫清一愣,“雪朔山庄?”

“嗯?”连晋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

“那是雪朔山庄庄主玉不谢。”宫清道,有几分诧异。

很多武林人都认出了此人是谁,一阵议论纷纷,让了路的人不禁庆幸——又是不能得罪的人物。

主位上的沙肖天有一瞬的脸色阴沉。

雪朔山庄神秘低调更甚于天下宫,不开放不收徒,常年关门闭户,但是谁都知道山庄势力不小,倒是庄主玉不谢多年前在江湖上走动较多,一手栩柳剑法叫人赞绝,是武林中无可非议排的上号的一流高手。

这场武林大会竟然引来这么多隐世强者,难怪沙肖天会心情不好。

不过心情再不好也不能摆脸色,沙肖天调整了一下脸上笑容,正式地发表了一下讲话,然后宣布今年的比武继续。

昨天的优胜者立刻上了台,马上就有世家出色的子弟得到长辈的允许,陆陆续续上去比试一番。

其实能够角逐盟主的人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前面这些都是给后辈一个切磋切磋顺便露个脸扬一下名的机会罢了,就连天下宫和紫危楼都各自派了一个弟子上场,虽然不算重要角色,但是展现的实力已经叫人不容小觑,倒是姗姗来迟的雪朔山庄那边没有动静。

台上的比武精彩纷呈,苏日暮从看到玉不谢——也就是魔教右使谢步御出场之后就频频朝阜远舟看去,其实好友的计划都没告知与他,只叫他等待机会,这下谢步御都来了,他就知道阜远舟肯定玩大发了,不由得有些不安。

这一次武林大会来了太多不明势力的人,夙建帮的崛起和野心不明,天下宫和紫危楼的背景不明,宿天门不知道有没有藏身在此,沙肖天似乎胸有成竹,阜远舟作为刹魂魔教教主和左右使一起都在鼎州,阜怀尧作为朝廷势力也插足其中,武林大会看似其乐融融实则暗潮汹涌,他怕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阜远舟察觉到他的情绪了,侧头低声道:“别急,闻离,他们这种人,最怕的不过四个字,”他睨眼看向主位上笑容和蔼的沙肖天和他附近的邹洞天、包囿,目光冷凝讥诮,一字一顿:“身败名裂。”

当年他们是怎么对素剑门的,今日正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很公平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