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毒教。

这不完全算是一个教派,因为它只有区区七个人。

但是它却让人闻风丧胆,因为这七个人比一个教派还可怕。

七毒教是一个杀手组织,一个你敢给钱它就敢连皇帝都刺杀的组织——虽然目前还没人敢请他们刺杀皇帝。

没有人知道这七个人的具体身份,连七毒教教主都是单独联络他们。

七毒教很出名,却不是因为它的狂妄,而是因为它有足以狂妄的资本。

七毒教没有不敢接的单。

七毒教没有失败过的单。

七毒教教主更有一个独门无人复制的杀手锏——七月炙火针。

即使逃得开其他六个杀手的追杀,也没人能逃得过七月炙火针。

这种暗器用于无形,入肉无形,因为七月炙火针必须用内力打到身体深处,但是哪个高手出手的时候不带内力的?与七毒教教主交手的时候,谁能预料哪一次攻击里会带着七月炙火针?

而七月炙火针打入体内之后,内息就会混乱,像是素日里的内伤一样,并不能及时察觉是中毒,但是一日之后,人就会五脏六腑腐烂、七窍爆裂而亡,入体则无解,见识过因七月炙火针而死的尸体,没有人不会恐惧这种毒!

就像刚才,若是玉不谢没有察觉,七月炙火针打进他体内,包囿的量天尺也打在他身上,他内息混乱,自然会以为是被包囿的内力震伤,而且武林大会导致鼎州四周治安并不好,包囿赢了之后,只要在今天之内派出七毒教的人假扮成教主和玉不谢交手,那么明天玉不谢死后,就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不仅是玉不谢,每一个和包囿交过手即将胜过他的人,都有可能遭此毒手,但是七毒教杀人需得提前七天递单子,他作为七毒教教主自然可以打破规矩,可是外人不知道,也就不会将他算在嫌疑人的行列!

想清楚此间关节,人人都忍不住心道一句——好歹毒的心肠!

七月炙火针就是七毒教教主的代表,所以当东郭伏安确定玉不谢接下的暗器就是七月炙火针之后,落到台上的几大世家家主都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主位上的沙肖天更是愤怒地拍案而起,质问声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意味。

包囿被他的字字悲切惊呆了——这个人、这个人岂能如此……

东郭伏安也很愤怒,掏出五份血红碟书,上面沾着七片曼陀罗花的花瓣,正是七毒教杀人前的通知函,“原来是七毒教教主你为了当上盟主煞费苦心,用碟书警告我们几大世家不能参与,否则就会受到七毒教誓死追杀!”

一句话,惊了一场人!

今天几大世家里只有夏侯民乐上场就叫人觉得奇怪了,没想到原来是海斛门门主、七毒教教主包囿在其中作梗,此等作为之不择手段,实在叫人不齿!

几大世家的眼神能把包囿射成筛子,他终于从失神之中醒转过来,辩解道:“碟书不是……”

“包弟!”沙肖天跳上擂台,打断他的话,痛心疾首道:“你怎么能做这等糊涂事!”

作为武林泰斗的圆孤方丈也徐徐而来,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包门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杀手行业是暴利,而海斛门因为管理不善导致银钱紧缺的事情早已经不是新鲜事儿了,包囿成立七毒教的目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玉不谢不着痕迹地后退一些,懒得搀和这些事情。

七月炙火针的名头太响,又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发现,这个罪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包囿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沙肖天,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道:“沙兄,你……你真的相信我会这种事吗?”

“我也不想相信!”沙肖天大叹一口气,当真情真意切一般,“可是证据摆在眼前,你叫我怎么办?”

可是包囿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一抹怨毒!

一切就像是历史重演,这个人方才对邹洞天落井下石也是这么斩钉截铁!

沙肖天果然不容他!

七月炙火针从来例无虚发,玉不谢却这么凑巧接住了,而雪朔山庄历来不参与武林事务,那么玉不谢突然出现……会不会就是沙肖天将他请来,特意对付他的!?

沙肖天明明知道他是七毒教教主的,因为七毒教就是在沙肖天的建议和支持下建成的,每笔买卖都分去了大批银钱,今天的碟书也是在沙肖天的示意下发出去的!

他身败名裂了,就不会争武林盟主的位置了,七毒教和海斛门也落入沙肖天囊中了,这不就正合他的意吗!?

怀疑在心中种下种子,就会迅速生长发芽,包囿眼中迅速充血,拿着量天尺就往沙肖天那边冲去,“沙肖天,你……!”

话音未落就无法再继续了,原来是几大世家家主见他反抗,生怕他要逃走,便迅速围攻于他,交织出一个战网,猛烈的攻击让包囿应接不暇。

沙肖天见他本想攻向自己,双唇颤抖,像是徒然老了几岁,“邹弟糊涂,你怎么也跟着糊涂?你叫为兄怎么办?……是为兄的错,没有看顾好你们啊!”

字字都似发自肺腑,仿佛真的兄弟情深。

擂台下的沙临志本来在包囿向沙肖天冲去的时候豁然站了起来,但是又见东郭伏安等人把他拦了下来,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擂台上的沙肖天伤心至极,可是在他看来,为什么这么陌生呢……?

柳天晴忽然拽了他一把,把他拽回座位上。

沙临志不解地看向他。

“不要想太多,”柳天晴淡然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朝廷的人,就算出面,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沙临志微微怔了一下,其实习惯了江湖漂泊,他总是会记得自己是武林中的妙刀公子,而忘记自己是为了报效国家而当上的武举武状元。

他也清楚,柳天晴这么说并不是叫他不要理会他的父亲,只是隐晦地提醒他,他的父亲不会要他出面的,更不会听他的话。

见对方总算没有再紧握着刀大有随时冲上擂台的打算,柳天晴也松了一口气,他师父叫魔教的人来传话,就是要他盯紧沙临志不要轻举妄动的,免得被牵扯进莫名其妙的风波里。

擂台上,包囿虽是以一敌众,但是因为几大世家家主忌惮他手里的七月炙火针,所以两相抵消,倒是打个旗鼓相当。

只是包囿处在围攻中心,丝毫不觉得轻松,几个家主岂会是花拳绣腿之辈,一来二去,空着的袖子早已经被绞得粉碎,他根本不能支撑太久!

沙肖天还在外面企图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包弟,当年我们三人意气风发的日子仍然历历在目,薛贤弟也和我们在一起,现在薛贤弟去了,你和邹弟怎么就误入歧途了呢?……海斛门出了什么问题你就不能跟我说说吗,何苦走着歪门邪道的路子?……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吗?你放下量天尺,那些罪过,我与你一同承担还不成吗?”

一同承担?!——包囿的招式渐渐慢了下来,很快就被东郭伏安等人用武器架住了,他却没在意,只是目光直勾勾望着沙肖天,“当年成亲之前,你也说过会和我一起承担家中的压迫,和我在一起,可是后来呢?”

根本没想到对方会被一件他几乎都记不住的琐碎小事翻出来,沙肖天脸色变了一变,盯着众人诡异的视线,无可奈何道:“当年是包弟年少无知,为兄不忍伤你,你岂能把为兄的戏言当真?”

包囿整个人都踉跄了一步,几乎撞上架着他的武器,他死死盯着沙肖天,像是眼睁睁看着一场梦在眼前破碎。

几十年了……

他比邹洞天薛义保他们要早认识沙肖天太久……

当年种种,美好幻灭不过种种,他还年少,还沉浸在一句承诺里兀自欢喜,隔日便见那人迎娶了城里首富的千金。

那人从不解释,只是偶尔在独处之时,用一种寂寥的歉意的眼神看着他,包囿看得心中绞痛,于是从不问,跟着沙肖天身边,用他如今的心狠手辣,看着他一次比一次陌生的背影,接受失去一条手臂的事实,一天天将过往埋葬,等着有一天,一切都能灰飞烟灭。

今天,包囿忽然很想知道当年的答案。

其实沙肖天如果告诉他,他爱自己的妻子,亦或者是为了父母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说是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他都不会意外,可是他没有料到,这个人用“戏言”二字,就轻轻巧巧将那时种种尽数否定。

包囿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破碎的右手袖子,看着架住自己的几大世家家主,看着围观的人群或讥诮或厌恶或漠然的眼神,忽然不明白他辛辛苦苦几十年,劳劳碌碌一辈子,创建了海斛门,组织了七毒教,爬到现在的高度,究竟有什么意义?

“只是戏言么,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包囿呢喃,手臂使不上力一般垂了下来,量天尺的一端重重砸在了擂台地面上,他望着沙肖天,用一种疲倦的眼神,“我承认,我是七毒教教主。”

他的声音平静,犹如万念俱灰,但是听到的人都由衷地升起了一阵战栗感。

从万人之上跌到泥泞里,其实不过是一念之差,包囿身为海斛门门主,若不是这一念之差,今天的他还能风风光光地站在高处,维持着他大侠大义的形象。

沙肖天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爽快地承认,愣了一下。

“七毒教所犯之罪,万死不能辞之,包某甘愿一死,”包囿缓缓道来,语气麻木,“只是死前还有一遗愿,还请诸位能够高抬贵手,圆我此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圆孤方丈也被他的配合弄得有些措手不及,顿了一下才道:“包门主但说无妨,贫僧尽力而为。”

包囿凝视着沙肖天,“……我希望死在沙盟主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