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怀尧为什么喜欢阜远舟?

因为阜远舟文采出众,武功绝世?可他自己就是个极优秀的人,素来高瞻远瞩,韬光养晦,天生的帝王之才,铁血果断程度令人闻风丧胆,他都自愧不如。

因为阜远舟一向敬爱他?可朝廷里跟随阜怀尧的哪个不是真心爱戴他以他的话身体力行?出生入死者以命追随者无数,明里暗里一大堆,还轮不到阜远舟。

难不成因为阜远舟长得好看?不过永宁王殿下相信只要天仪帝稍稍柔和一下表情减少一点肃杀气,当朝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他立刻拱手相让朝廷上下无异议。

阜远舟回忆了过去的很多事,想啊想,想了半天,只感觉无迹可寻,自己其实并未为兄长真正做过什么,反而是阜怀尧帮他众多,给了他那些真实而温暖的记忆,他却与他分庭抗礼,欲争皇位……结果阜怀尧还说,你一直是最好的。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简直糟糕透了,他都忍不住替先喜欢自己的皇兄委屈了。

……恋爱中的人通常智商比较那啥,英明神武的永宁王都不例外。

身后的黑色气压实在怨念太重,阜怀尧抬起眸,不解地唤他:“远舟?”

“嗯?”阜远舟闷闷应了一声,声线里满是沮丧。

阜怀尧扬眉,“怎么了?”

“没……”永宁王从背后抱住他,用湿漉漉的脑袋蹭了蹭,一身腐败发霉的灰色背景,“呜,远舟突然觉得自己是坏人……”

天仪帝立时啼笑皆非——这是想岔到哪个旮旯了?平时不都喊别人是坏人吗?

揉了揉他的脑袋,阜怀尧问:“怎么这么想?远舟干什么坏事了?”

阜远舟眨巴眨巴眼睛,真话当然不能说出来了,“皇兄,我还没把考题出好……”

就为这件事?阜怀尧不知作何表情,淡淡道:“不急,离会试还有一段时间。”

阜远舟郁闷地点头——他都差点把这事忘了,呼,幸好及时记起来了。

浴池里重新安静下来,只能偶尔闻得一点水花撩动的细响,及地的锦缎一层层地垂着,偶尔被氤氲的蒸气拂动,微微轻摆,便如同池中缕缕水波一般漾了开去。

有力的手指一点一点在那宽健的背上按揉,直到兄长的身体明显松弛舒展开来,阜远舟才停了手,见他闭上了眼,眉心间一点淡淡的安然被隐没在一缕墨黑的额前发丝下,湿漉漉的长发黏在他寒玉似的颜容上,乌黑的眼睫上凝着热汽结成的水珠,阜远舟不由得微一探身,替他拨去发丝。

光是看着,就觉得心底一片温软,很想亲吻他的眼睛,又怕过分唐突。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阜远舟晃晃脑袋,把一脑子无礼之举晃走,这几天科举将近,朝中忙碌了起来,因为年前那场内乱弄得人手不足,所以天仪帝首当其冲,政事多得令人咂舌,后宫那几个又来捣乱,说不累那是假的。

眼看着阜怀尧昏昏欲眠了,阜远舟怕他在浴池里睡着,就把人叫了起来,擦拭身子换了中衣,阜远舟将两人的长发用内力弄干,就一同回了寝殿。

熄了明亮的宫灯,层层帷帐落下,压银珐琅螭耳炉内燃着凝神的玉菡香,烟雾袅袅。

阜远舟用拇指缓缓抚着沉睡着的男人的眉骨,习武之人极好的视力让他在黑暗中仍然能将对方的轮廓刻入眼中。

阜怀尧周身若有若无的寒气尽数收敛,那一股血腥肃杀的气息也淡了很多,眉目间笼着层疏散安然之色,就再不似平日里冷冽常人勿近的模样,闭合的双目有密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淡色的阴影,看不见寒星一样的眼。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阜远舟一直觉得自己不甘下位,定会穷尽一生去追求无上尊荣,却不料有朝一日竟是亲手放下野心,求一个与爱人耳鬓厮磨的机会。

渴望得到他,这个期冀比隐藏在内心深处深到血脉的追逐力量的天性还要强烈……

哪怕它不光明正大甚至是为世人诟病。

不是没有挣扎过的,只是当这个冷漠的人用微微松融的表情看着他时,他就已经丢盔弃甲,狼狈败下阵来。

没有体验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失去记忆神志不清的人,对着一个未知的世界,会有多么的恐慌,而唯一铭记在血液里的人,是他仅有的浮木,这个人也伸出手,给予他一个支撑,就像是临死那刻阜怀尧说的那句“你没有错”。

当人们在绝望的时候曾深深地想着一个人,无论是喜欢还是憎恨什么的,都是难以放下的。

此时此刻,野心还是爱情是一道选择题,一旦放手,阜远舟就得做好永远失去的准备,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选择,代表着他在得到一样东西的同时,也失去一样东西。

年少时阜远舟就清楚天是空的,没有佛祖没有菩萨,自己永远不会是被上天眷顾的人,文采,武学,都是他用努力汗水甚至是血泪换来的,他早已经习惯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他也早已经明白不会有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他付出,但是对他好的阜怀尧索取的代价,只让他觉得心底一片和融。

经历了太多人情冷暖和生死背叛,这突然而至的承诺生死不弃的信任和温暖,若他还用与自己所经受的一样的方法去背叛……恐怕,阜远舟此生无死无以瞑目。

所以,他不会背叛,也不会离开。除非,是那不可避免的死亡最终将他们提前分离。

只不过,一想起当日阜怀尧说“我若发现你骗我,我就亲手杀了你”时的神情,阜远舟禁不住苦笑。

从那本毒酒开始到现在……有时候谎言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行为,开了头,就失去了解释的可能。

皇兄,你要怎么样,才不会恼我?

——那就永远不要清醒了,就这样呆在我身边……

若是这是你的期望,那臣弟,谨遵御命。

薄薄的云掩盖了月光,夜风渐渐寒了起来,似乎要变天了。

阜远舟收回飘走的思绪,起身去关窗子。

突然,一只喜鹊扑棱扑棱落在了窗台上,放下嘴里衔的一卷细小的纸,又飞走了。

他拿起那卷纸,摊开。

——煞起帝京乱,难闻斗酒声。

他的神色凝重,手指一捋,纸片已经化成粉末,被风拂去,不见踪影。

帝京……斗酒……

好片刻,他才躺回**,拉起锦被盖住两人,无声地叹口气,抱着兄长静静睡了。

……

暗夜。

朔风。

飞雪。

刀光。

人影。

惨叫。

血流满地。

横尸遍野。

大火冲天。

幽幽沉沉的,血红色——无边暗夜。

依稀有人影在晃动,有人大喊着他的名,是谁?是孙叔吗?

他举起刀,用力砍向那些鬼魅般的黑影,狰狞的猩红四溅开来,他一脚踏出,惊觉满地血泊。

就在这个时候,四周瞬间黑了一下,宫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像是宿醉后被人蒙上麻包袋打了一顿最后用锤子猛砸了一通脑袋,眼前一阵发昏,难受极了。

他使劲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睛,就见连晋半蹲在他旁边按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被他抓着,一脸惊吓过度地看着自己,一贯带笑的的眼也隐含担忧,印着他苍白又大汗淋漓的脸。

这里仍是瞿城外耕田边的帅帐,他和连晋同吃同住的地方。

没有漫天的火,也没有满地的血。

宫清有些茫然地望着他,这才感觉手心有什么在硌人,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连晋按住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住了床边的厚背刀,另一只手狠狠攥着连晋的手腕。

他下意识的两头都松开。

厚背刀咔的一声落回原处,连晋赶紧抽回手,动了动,倒吸一口冷气,宫清的怪力实在太恐怖了——骨头裂了吧?

“抱歉……”宫清沉着脸,低低的声音里压抑着什么,他快速但是轻轻拉过他的对方看了看——骨折了——随即脸色更难看了。

“做恶梦了吧你?这又砍又杀的。”连晋倒没说什么,他在意的是宫清的心魔似乎在瞿城待得越久就越重了,前几天只是被噩梦搅得睡不安慰,现在都魇住拿刀了,该不会哪一天就突然梦游大开杀戒了吧?啧啧,得赶紧办好事离开这里才行。

“嗯。”宫清沉沉应了,手下一用力,把他脱臼的腕骨扳回正位。

连晋哼也没哼一声,只是额头在三月里冒了一堆冷汗。

天尚未亮,四周还是暗蒙蒙地一片。

尽管连晋觉得自己皮糙肉厚,宫清还是坚持默默给他上了一层药,然后打了水给他擦脸。

弄好这些,他就准备穿好衣服出去,结果被连晋揪住。

“深更半夜的,你去哪呢?”

“……出去走走。”再睡着的话,他不知道这样的事会不会又来一遍。

“连家军军规规定,宿营期间非将帅品级军官者不能随意走动。”连晋没好气道。

宫清挑眉,神色很清楚地表示——与我何干?我又不是连家军的人,而且也不可能会被巡营的士兵抓到踪迹。

连晋翻了个白眼,直接把人往回拉,“你现在是青六,安分点,别给我惹麻烦。”

宫清怕把他刚接好的手又给弄脱臼了,就顺着他的力道坐回去,见他瞪着眼实在坚持,就盘膝坐好,“你睡吧,我运会儿功。”

说完,就闭上眼,运起真气调息。

连晋扶额——他这样心神不宁的,真的不会走火入魔吗?

唉,孙家的人的尸体一直找不到,那莫名其妙的第四十七个人也不清楚是谁,宫清这人死倔死倔的,就算急到夜夜噩梦也在醒来后一脸平静地该干嘛就干嘛,想让人劝几句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熹微的光线里,盘膝坐着的男子将背挺得笔直,好像无时无刻将孙家所有的人的性命扛在肩上,长发顺着日渐清减的轮廓披散在肩膀上,他眼底是淡淡的青影,不管怎么掩饰那股疲倦之气还是从骨子里透了出来,他比连晋小三岁,不过一阖上那双鹰一样阴沉锐利的眼睛,清秀的外表让这个有鬼刀之称的男子看起来年纪更小——虽然他比想象中强大。

连晋仰躺着,一只手垫在脑后,回忆着熟记的瞿城地图。

孙家的人到底会葬在哪里呢?

萧寅作为地方官,敢这么嚣张地匆匆结案自然是因为有人撑腰,但是为什么不做漂亮一点,直接火化了尸体毁尸灭迹?

不过这么多尸体,火花起来的确有点引人注目。

宫清睁开眼,看着明显出神的连大元帅,“怎么还不睡?手疼?”

连晋反应过来,睨他一眼,嗤之以鼻,“你少小看老子了,当年打大莽那帮豺狼虎豹的时候肚子破了个洞,老子把肠子一塞照样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宫清记得对方肚皮上的确有道很骇人的伤疤,有点好笑有点敬佩又有点心疼,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喂。”连晋用脚踹踹他,

宫清看他。

“是谁告诉你孙家的人被埋了而不是被火化了?”

宫清一顿,尽可能详细道:“我无意中偷听到的,萧寅近身的一个衙役,他在跟一个同伴抱怨晚上摸黑摆几十具尸体挖个大坑很辛苦,我本来想等他落单的时候抓他问问,没想到那两个人都失踪了。”

“被灭口了?”连晋挑眉。

宫清摇头示意不知道。

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了。

连晋皱皱眉,萧寅这么做——莫非是留下把柄,免得东窗事发时被范行知甩下?

这么说来,范行知能和他区区一个知府亲笔通信这点就说得通了,萧寅绝对不会是表面看上去那么荒/**/愚蠢,至少他有值得范行知看中的价值。

另外,他一直就觉得孙家背后说不定另有隐情,毕竟仅凭织锦王这个名号,还不至于让范行知那只老狐狸冒险灭门夺宝。

难道说,宫清还瞒了些什么吗?

见连晋的脸色越来越古怪,本想继续调息的宫清都无视不下去了,“你在想什么?”

连晋看向他,顿时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了,连御状都告了,还有什么能瞒得住的?看来说不定孙家那份织锦手艺背后有什么问题吧,孙澹应该没有、或者来不及告诉宫清。

“那什么,”连晋爬起来,很认真地问:“你觉得,你孙叔会不会有什么不可不说的秘密?”

“……?”宫清有些跟不上他的跳跃性思维。

“比如孙家有张藏宝图,有个媲美国库的宝藏,有本修仙秘籍什么之类的?”

“……死开!”

……

第二天还没到早朝时间,天还是黑的,阜远舟就感觉到不对劲了,立时醒了过来。

外面雨声潺潺,雨打芭蕉,淅沥有序,即使殿内点起了暖炉,也能感觉到四周气温的显然下降,果然是春倒寒了。

怀中揽着的兄长还在熟睡,并没有要醒来的征兆,呼吸绵长而清浅,他的手碰到对方的皮肤,不是一贯偏低温度,而是明显热的不正常。

阜远舟赶紧去探探他的额头,果然是发烧了。

这几天政事太忙,昨天被珍妃华妃烦到大半夜,喝酒后吹风,很晚才沐浴,加上又变天了,一来二去,疲累的人不病倒就怪了。

阜远舟有些懊恼自己昨晚没叮嘱兄长喝碗姜汤,轻手轻脚打算起来叫人唤太医过来。

阜怀尧被他惊醒了,抬起狭长的眼望着他,“……怎么醒的这么早?”

他只觉身上有些微热,略感不适,便蹙了一下眉心。

“皇兄你渴吗?”既然人醒了,阜远舟就大大方方掀开帐子翻身下床,替他掖好被子。

阜怀尧点头。

阜远舟走到桌边,从温着的水壶里倒了杯水递给他,在床边坐下,另一只手则伸到他背后,直接将他轻轻扶起,等他喝完了才披上外衣,去外殿吩咐宫人叫太医过来,然后回到寝殿。

“朕着凉了?”阜怀尧靠着几个白绣缎鹅绒枕头,淡淡问道,不紧不慢的声音比平时略低哑了一分。

“嗯……皇兄有哪里不舒服?”阜远舟动手整整他微乱的额发,用那双明澈的眼睛担忧地望着他。

“朕无大碍。”他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

乾和宫大半夜的传召,不是皇上就是王爷病了,随便哪一个都是能动摇半边天的角色,太医院之首顾郸带着药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阜远舟更急,直接把他拎到龙床跟前。

阜怀尧无奈地看阜远舟一眼,伸出手,顾郸在他腕下搁上一只暖玉垫枕,右手两根手指略略按在天仪帝的腕间。

“如何?”阜远舟问。

知道这位爷如今不是耐心的主儿,顾郸识趣地省略专业术语,简单总结——就是疲劳过度,风寒入骨,喝药静养即可。

然后顾郸就刷刷开完药方交给常安,常安看了一下,正要去唤人熬药,就听阜远舟道:“常安,去乾和宫的小厨房煎药,你自己动手。”

常安一愣,觑了阜怀尧一眼,对方没反对,他应了一声“是”就告退了。

“皇兄你再睡一会儿。”扶着人躺下了,绞了一条毛巾敷在兄长的额头,永宁王殿下又把顾郸拎到了外殿,问清楚有什么要注意的,毕竟在他的印象里,阜怀尧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万一来个病来如山倒就糟了,呸呸,别乌鸦嘴!

顾郸一一详细答了,并向明显忧心忡忡的永宁王表示他会在外殿随时等候传唤,末了,他突然道:“殿下,容下官为您诊一下脉吧,下官想看看您的身体恢复得如何。”

阜远舟扬眉审视了一番低眉俯首的顾郸,随即才伸手到他面前,让他诊脉。

片刻后,顾郸抬头看他一眼,面上无变化,靠近他的阜远舟还是察觉到他眼中的怪异,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