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远舟闭了闭眼,若无其事一般扒开了苏日暮的手,示意他别压到自己的兄长,“没事了。”

“没事?”苏日暮瞪眼,“你眼珠子都变了个色儿了,还叫没事?”

阜远舟听罢好笑,“只是‘血承’和‘肉糜’冲撞了而已,别大惊小怪。”如果是他皇兄,定不会……

他的笑意淡了淡,下意识地抱紧了躺在怀里的人。

如果是他皇兄,定不会大惊小怪,而是在他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闷不吭声替他除尽天下带有“肉糜”之毒的人。

苏日暮可淡定不能,“这件事你没说过。”只是闻到血的味道眼珠子颜色都变了,真正碰上面了怎么办?!

“不要想太多,”阜远舟听到他的声音,回过神来,道:“能过做到如此地步的,”他看向那张被丢到一边的紫色请帖,“也就只有宿天门门主而已。”

“到底怎么回事?”苏日暮听不得他这般轻描淡写地敷衍。

阜远舟揉了揉眼睛,舒缓了那股轻微的酸涩感,“‘肉糜’本就是‘血承’的克星,以血为媒介,宿天门门主的血影响我体内的毒,惊动了蛊王。”

苏日暮眉头打了个死结,“那你准备怎么对付他?”这些事情他虽然大致心里有个数,但是事情总会比他想得更严重一些,当然,这也归咎于阜远舟这厮什么都不肯说。

阜远舟倒是无所谓,“我敢出现在他面前,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苏日暮撇嘴,“就你主意多。”知晓对方看起来很好说话似的,其实嘴巴比什么都严,他心中有数的时候,旁人都插不上手——这点倒是和阜怀尧半斤对八两,难怪两个人明明黏黏糊糊在一起,也会各有争执。

苏大才子暗中腹诽。

阜远舟也不在意他的不满,只是微微收拢了一边手臂,抱紧了阜怀尧。

他不能不有自己的打算,既然宿天门能够找上阜怀尧,就意味着阜怀尧成为了他们的目标,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他要保护他的皇兄,不惜一切代价。

苏日暮看着好友的脸色,心里有些打鼓,忍不住打破了一时的沉默,问:“请帖上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意思?”

阜远舟伸手去拿那份紫色请帖。

苏日暮伸手去拦。

但是阜远舟摇头,挡开了他的手,捡了起来,将这份东西细细看了一番。

苏日暮也仔细瞧了他一会儿,想来可能是这次有了准备,没有瞧见他眼睛有什么问题。

谁知阜远舟的眸色未变,但是脸色却变了。

——而且变得很剧烈,像是看见了一条毒蛇盘踞在了他手上。

但是苏日暮想象不出大名鼎鼎的阜远舟会因为一条毒蛇变了脸色,他只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一件他知道却没来得及深究的事情。

——三日之后,城西铭萝庄,候君携兄而至,以图换之。

这是那份请帖上的言辞,一份出自宿天门请帖。

那么宿天门凭什么认为,视兄如命的阜大教主会带着他的兄长去赴宴?

以图换之,是拿什么图,换什么东西?宿天门为什么认为阜远舟一定会肯换呢?

宿天门虽然狂妄,但是不轻鄙,他们做事,绝对不会做无望之事,既然敢下这份请帖,就证明对方有这个把握。

而最能撼动阜远舟,就莫过于阜怀尧了。

于是乎苏日暮看见刚才还略有顾忌的阜远舟一下子慌了手脚,近乎无措地扯开了阜怀尧的衣襟。

苏大才子识趣地转过头去回避一下,他可不认为自家好友这么久没有动手是因为不担心他的亲亲皇兄。

但是他刚撇开目光,就被阜远舟失声叫住:

“闻离!”

他的声音实在太过失措,苏日暮猛地回过头去,结果这一看,就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阜怀尧的肤色很白,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酷似秋日霜露的、霜冷的白,青色的经络都可以看得分明,在纯色的黑衣下,映衬着那张华雍冷丽的颜容,有种叫人移不开视线的炫目感。

可是,在他的心脏处,却驻扎着一团乌黑的线条,缕缕分明,凌乱地占据了这片霜色的地盘,由左肋开始,一路蔓延上了肩膀,细细去看,甚至还能发现这些黑漆漆的线条在蠕动,像是那薄薄的皮肤下蜷缩着什么活的生物,惊悚至极。

阜远舟却死死地盯着这团乌黑,脸色煞白无比。

苏日暮待得反应过来,立刻掀开车厢的帘子,呵斥道:“马上回城!越快越好!”

赶车的人是驻扎在大院的魔教弟子,很久之前就认识苏日暮了,何曾见过这个随意随性的男子这般严肃急切的语气,顿时也凝重了神思,马鞭一挥,马儿便飞奔起来。

随行的人也有些奇怪怎么突然加快了赶路速度,毕竟城门已关,他们早晚回去都是翻墙的份儿,不过脚下倒是一步不慢地跟了上去。

苏日暮放下车帘,道:“甄侦办事还没回来,我说好等他的,”原来慢腾腾的车速正好等他赶上来,“你先带你皇兄回去,我跟他稍后就到。”也许还能叫上甄侦一起回一趟素剑门旧址,一是回去看看,二是查探一下那个拿来困住阜远舟的阵法。

“小心点。”阜远舟只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只来得及说这句话,对方就已经提着剑翻身出了车厢,隐没在了昏昏夜色里。

事到如今苏日暮不用再掩饰武功,倒也算得上是个助力,起码以他的武功谋略,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够奈他如何。

一行人紧赶慢赶赶回了鼎州城,翻墙进去之后直取落脚的魔教大院,早上出去的一行人里只有沙临志和柳天晴最先回来,跟着秦仪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等人。

阜远舟抱着兄长风风火火闯进来,委实惊了一伙人。

他也顾不上打招呼,直接点了名让秦仪跟上来,进了他们二人的房间,小心翼翼将人放下。

秦仪早就收到消息,知道阜怀尧被宿天门的人找上差点被烧死的事情,本以为他的主子这么紧张是因为天仪帝受了伤,但是等看到阜怀尧心脏上的那团乌黑时,瞬间变了脸色,破口就骂:“尊主您既然舍得用伪蛊王,何必再叫属下来治这个人?!您这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死得不够快?!”

阜远舟的手颤了颤,“伪蛊王不是我下在他身上的。”

他怎么舍得让他死,阜怀尧死了,他也绝不会独活。

秦仪愣了愣,闭上嘴巴上前去检查阜怀尧的情况。

阜远舟微微退开一步,目光仍然凝聚在男子霜白的面孔上。

其实蛊王作为剧毒之物,放进人身体的时候,无非就两种结果,一是和蛊王同归于尽,二是和蛊王共存一体,就此百毒不侵,能在蛊王的侵蚀下存活下来的人都是不能轻易招惹的,威慑力极佳,而伪蛊王作为能够伪装蛊王痕迹的存在,为什么没有流传开来呢?

世间万物皆是相生相克,福祸相依本是天理,伪蛊王虽然也有人用来装模作样,但是真正敢用的人都是情非得已,因为一旦用过伪蛊王,再遇上另一种叫做踅目蛊的蛊虫,就会变成要人性命的剧毒。

踅目蛊都是一卵双子,一为雄,一为雌,雄蛊成毒,母蛊解毒,这种蛊虫不罕见,但是中了雄蛊就只有雌蛊才能解毒,多被人用来要挟用过伪蛊王的人,而且这个要挟是一来一个准,谁也不想轻易去冒这个险。

这也是当日阜远舟得知阜怀尧种下伪蛊王那般震怒的原因之一,只是他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护着阜怀尧,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才会被宿天门的人钻了空子。

把一些蛊虫拍进天仪帝的身体里护着他的心脉,秦仪的脸色有些凝重,“五天,属下最多能护着陛下五天。”

阜远舟瞳孔微缩,想起了那张紫色请帖上的三天之约——这就是宿天门的底气,自信刹魂魔教教主一定会上钩的底气。

“尊主,属下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秦仪又细看了一会儿阜怀尧身上的乌黑线条,犹豫着道。

“说。”阜远舟以为兄长身上还有什么差池,当下心都提了起来。

“从陛下身上的毒蔓延的情况看来,踅目蛊……恐怕不是方才种上的,”秦仪思量了片刻,“起码再早上半天。”

如果毒素刚刚蔓延,他能拖延的时间就不止五天了。

阜远舟先是一愣,然后周身杀意便汹涌而出,他手侧的花瓶首先承受不住,“嘭”的碎掉了。

“阮!鸣!毓!”

他一字一顿道,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

秦仪一惊。

花瓶的碎片砸在地上发出刺耳响声,昏迷中的阜怀尧似乎被惊动了,眉头不安地蹙了一蹙。

阜远舟这才回神,收敛起周身翻涌的内力,眼里杀意却是越燃越烈,“左使,找到天下宫宫主阮鸣毓,把天下宫的势力都翻出来。”

申屠谡雪把阜怀尧身上被阮鸣毓留下的蛊虫拿走的事情,阜怀尧是告诉过阜远舟的,现在看来,那种追踪的蛊虫是假,真正的杀招是踅目蛊,不过申屠谡雪被前者迷惑,一时没有注意到后者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