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经有两百年的时间没有入驻过闻人家族本家逝世的后裔了。”殷红长裙的女子靠坐在两个坟包的间隙,用一种好似咏叹的语调开口,“也再也不会有人入驻这里了,门主的辉煌将会永存世间。”

阜远舟站直了身子,嘴角带出没有感情的弧度,“本王会很慷慨地让整个‘别有洞天’成为闻人门主的坟墓的。”

红艾不屑地冷笑,“在闻人先祖面前夸下海口,阜教主倒是不怕死得太过难看。”

“这句话你在闻离或孙真面前说说也许还能博几分敬畏之心,”阜远舟抬脚碾碎了试图往他身上爬的一只黑色毒蜘蛛,“可惜本王是阜家的人,与闻人家只有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红艾看着自己的小玩意儿被碾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饶有兴致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然后大笑出声,“的确是血海深仇,你的亲生父亲,名义上的父亲,你的干爹干娘一家人……似乎都是毁在我宿天门手里的呢!”

阜远舟的眼神不起一丝波澜。

红艾的双目里尽是诡笑之态,“另外,还有你……慕容教主委实器重你,四份‘血承’都在你身上,从五岁开始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五岁是什么感觉?”

有一种蜘蛛在孵化子嗣的时候,母蜘蛛会在孩子出生的时候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它们的第一顿食物,两年时间,地狱般的生活,慕容桀用自己性命的献祭来成就一个无上的作品,一把最完美的,杀人的剑。

在别家孩童尚在懵懂记事的时候,他就已经要拿着利器收割人命,被丢到“肉糜”者的身边,用被撕咬的血肉来铭记对宿天门的仇恨……

当慕容桀逝世之后,阜远舟已经很少去回想当初被他逼到不得不弑师的生活了,而如今红艾再来戳他痛脚,他倒真的无关痛痒。

“你想证明什么?想看看本王有没有被‘血承’吞噬了理智么?”阜远舟表情冷漠而孤傲。

红艾探究般地看着他,“没想到‘血承’还有这个效果……和门主共享辉煌,是你的荣耀。”

她的话有些没头没尾,阜远舟却是从她这句话里电光火石间察觉到了最深一层的意思,眼神暗了下来,“闻人门主想借‘血承’来毁了闻人折月么,果然是个疯子。”

“血承”能够吞噬人的感情,但是尚能压制不侵蚀理智,说白了就是用人性来保住思维,而闻人折傲的感情都在半身一样存在的闻人折月身上,相当于闻人折傲是主控的思维,闻人折月是他的良心,他想彻底毁灭闻人折月,自然要借助“血承”的力量,不然两心共身,迟早会自我毁灭。

——难怪闻人折傲千方百计想要慕容桀和他的血。

“别的不学,慕容教主的狂妄倒是学得十成十,”红艾伸手按在旁边的坟包上,一使力,坟包一个个顺次朝着那蓝衣王侯的方向开裂而去,“小心你走不到你小情人身边哦!”

阜远舟看着坟包裂缝里犹如冬眠初醒探头出来的各色的蛇,慢慢拔出了银色长剑,不过目光又重新落回了红艾身上,“本王的皇兄在哪里?”

红艾掩唇而笑,“他跟碧犀家的表弟鸣毓在一起,鸣毓人风趣会照顾人,两人同进同出同行同睡,可不见得会挂念阜教主呢!”

阜远舟的目光闪了闪。

发现终于有个话题能牵动眼前这个人的神绪,红艾满意地笑了笑,她本还担心“血承”的成长让这个人泯灭人性没有弱点了呢!

阜远舟却是一笑,是习惯了的温润君子端方如玉的浅笑,“本王原先还担心皇兄出门在外受不得苦,现在看来有阮大宫主照顾着,本王就放心了。”

这一个“照顾”二字说得意味深长,直接打了宿天门的脸,被方将了一军的红艾脸色可不好看,心里直骂阮鸣毓那个混账见色起意分不清敌我主次,念头还未转完,她的身体就已经条件反射地屈膝弹开。

剑风扫过她刚才靠坐着的位置,划下一条深深的沟壑,将靠近的蛇劈作两段。

原来阜远舟已经趁着那些蛇的活动还未完全伸展开来,便想先拿下红艾。

如果换做一般人,这个想法真的很自负,但是偏偏这个人是阜远舟。

红艾的脸色更难看了,因为她突然发现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这个人的能力,已经超过了宿天门的预计。

妖异的剑光映在眼球里,绞杀了肩膀的血肉。

其实不管是“血承”还是“肉糜”透支的都是人本身的潜能,就好像是一个人的潜能是提起一百斤的东西,但因为各种条件限制,只能拿起八十斤的东西,宿天门研究的就是怎么样让人保持提起一百斤东西的能力,至于能不能向上开发,那就是看个人天赋了。

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试验,但是闻人折傲的方法太过偏激血腥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开发潜能容易加速人的衰亡,偏偏他又用蛊毒延缓了寿命,两个方向的拉扯,会让人身体和精神极易崩溃——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残了废了疯了死了了。

而慕容桀为了对抗宿天门,必定会挑选一个天赋最佳的继承人,只能说无巧不成书,阜远舟不仅是阜徵的儿子,又恰好是个百年难遇天资纵横的奇才。

可是红艾从不觉得宿天门会掌控不了这个人,闻人折傲已经有着媲美天神的光环,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所以闻人折傲用一种逗猫逗狗的语气对她说留下来陪阜大教主玩玩的时候,她完全就是抱着玩的心态留下来的。

可是……

蓝衣的剑客几乎在她的瞳孔里变成叠加的幻影,剑意如萧瑟秋风,融在剑招里,纠缠上摇摇欲坠的枯叶,然后,风骤大,枯叶瞬间绞杀成碎片。

冰冷的剑身吻过喉咙,蓝衣的王侯站在她的身后,用一种冷淡的语气道:“自负永远是杀死一个人的最好办法,不是么?”

红艾想说话,但是喉咙里只能发出漏风一样的声音,猩红的血花开在她的红裙子上,她挣扎了一下,仰面倒在地上,怨毒地盯着眼前好像已经丧失了感情的俊美男子,露出一个讥诮的眼神,嘴型动了几下,然后眼里失去了神采。

——你会不得好死的。

阜远舟面无表情地用内力拂去剑上紫红的血液。

二十五年也好,五个月也罢,都是走向自我毁灭的过程,不得好死这种事,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了,可惜如果说他原本是希望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够用命护着阜怀尧更多,现在他想要的便是两个人都活下来。

他意念越强大,“血承”长得越快,这样很好,红艾的死就证明了他已经打破了闻人折傲的计划。

透支不要紧,他会赢的,他会拿到破解蛊毒的解药,长命百岁平平安安,这是阜怀尧所期望的,他怎么能不去做?

面前的尸体迅速腐烂,失去约束的蛊虫毒物都从红艾的身体里爬了出来,兴奋地冲向在场唯一的人类,也有不少爬到了那些蛇身上,自相残杀。

从坟包里爬出来的蛇已经很多了,如果红艾不死,这些蛇被操纵起来可不是说来笑的。

阜远舟丢出一个秦仪给他的蜂巢一样的东西,将他身边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吸引走了,他正想小心避开这些玩意儿回到刚才那个狭窄的过道,那里是目前唯一的出口,还能回去找苏日暮他们。

不过他还没动,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坟包忽然裂开了,发出细微的机括运动声。

阜远舟皱眉,转身过来。

……

阜怀尧正走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里。

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脚下的土地有些奇特。

踩上去很硬……但是又有一种很奇怪的触感。

走到长生殿尽头,是一片天然地下的裂洞,一眼望不见尽头,除了放置了长明灯,好像也没有做什么改动,土地起伏不平,有些地方还很滑,孙真早已经交回给齐晏紫了,阜怀尧甚至要借助阮鸣毓的帮忙才能走得稳当。

而他就是觉得那些高一些的土地很奇特,泥土已经变得很坚硬了,依稀能看到一些网格状的东西,像是用什么东西铺成的样子,不过不知道闻人家族的人为什么要将路做的这么高低不平。

阜怀尧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分神去看四周。

这个裂洞一直往里延伸,空间越来越大,也逐渐能在岩壁上找到一些壁画,多数是闻人先祖做试验的场面,还有一些祭神的场景,不过他见过阜远舟的尊主令,上面是闻人家族的族徽,一个妖不妖魔不魔的东西,不过这里的壁画上……他们祭祀的像是一条蛇一样的东西。

闻人折傲也在看那些壁画,留意到了阜怀尧的眼神,于是笑道:“那是闻人家族的圣神,闻人家的族徽有将圣神的一部分模样画进去。”

阜怀尧看向他碧绿的眸子,“圣神?”

他的声音太平静,在这样的情境下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不屑之意。

闻人折傲的笑容扩大,隐约有几分诡异,“圣神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不过是个畜生,本座早已经是宿天门的神祗,”语气恣傲而无懈可击,“也将会是天下人的信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