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人捉住救赎的藤蔓,这是一种本能。

江亭幽也是人,他有这个本能不意外,意外的是他施展本能的对象。

且不说他们双方一者是宿天门一者是刹魂魔教,属于对立关系,就以阜远舟是玉衡三王爷、江亭幽是玉衡通缉犯的立场来看,这个人看到阜远舟时的反应都不该是这样的。

可惜他们没有什么叙旧或者探究的时间了,两条巨蛇显然对沉睡许久后见到的第一批人类很感兴趣,毫不介意用它们的利齿巨躯来好好招待一番擅闯之人。

作为玉衡最擅长拉仇恨榜第一人的苏日暮当仁不让地成了其中一条蛇的重点照顾对象,躲开了一次巨蛇喷射毒液的袭击之后,苏日暮看了看那瞬间被腐蚀出来的脸盆大的石坑,脸色绿了绿——娘的,这该不会是宿天门的蛇形兵器吧?!

趁着阜远舟和江亭幽、公阳晋拖着一条蛇、另一条蛇追着苏日暮扑腾,喜好捣鼓毒物的甄侦落到那个被腐蚀的石坑旁边,拿出瓷瓶子装了一瓶毒液,很是满意。

他把打量的目光放到了两条蛇身上,若有所思——能把它们干掉带走就好了,不过估计这种事刹魂魔教会负责,他就随便分一点?唔,话说回来,蛇毒好像和启禄殿那次阜三爷中的毒有些相似啊……

难怪一直查不出为什么那两条作为异族圣物的白蛇是怎么会被阜崇临利用的,现在看来,也许那异族就和闻人家族有关系吧。

而且那异族的位置是在大莽境内……

甄侦忽然觉得,也许凫黎关那边的连晋悲催了。

……

子规大人一语成谶,连大元帅确实有点悲催。

沙番和大莽之前表面上按兵不动,暗地里却派兵拦截玉衡军队的粮草,不仅被左阙打破了计划,这秉承着某元帅流氓素质的将军还反过来劫了敌方的军需,搜出了一大批小型弓弩。

可惜沙番和大莽吃了这么大的亏居然就这么闷不吭声咽下去了,让摩拳擦掌想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的连家军好生失望,可是早上的事,傍晚就出了幺蛾子了。

那是天刚刚擦黑的时候,边塞的太阳从沉下去开始,这里的气温就变得冷起来了,大风呼呼地刮过,战士们升起了篝火在准备饭食,务必保证吃饱穿暖保卫家国。

连晋作为元帅,虽然他一再要求要和将士们一起用餐,但是巡视了一轮关防回来,随行的亲卫还是给他开了小灶。

连晋随口要了几个菜就进了营帐里猫在沙盘边调整一些东西,红二端着饭菜进来,放在桌案上,连晋也饿了,闻着饭香味溜达过去,在看到一碗蛋羹的时候愣了一愣。

其实他没有吃这个的习惯,倒是宫清带着孙真和宁儿跟着他和连家军回京的时候,宫清常常给两个孩子炖蛋羹,捎带给连晋一碗,久而久之,亲卫们也习惯在有食材时给他准备上一碗了。

真像是哄孩子一样……

“元帅?”红二见他一直盯着饭菜不动,奇怪了,“有什么不合胃口的么?”他觉得自家元帅草根嚼吧嚼吧都能咽下去,很好养活的啊……

连晋立刻回神,道了句“没什么”,才坐下来吃饭。

不知道宫清那边怎么样了……端起那一碗蛋羹的时候,连晋默默想着。

左阙就是在他吃到一半的时候冲进来的。

连晋瞥了他一眼,大为纳闷,“你就不能每回都跟逼宫造反似的往老子这里冲?”

左阙没空跟他贫,道:“劫来的那批军需出问题了!”

连晋皱眉,站了起来和他一同出了营帐,“边走边说,怎么回事?”东西不是都有检查过吗?

放置军需的地方离帅帐有些远,连晋出来之后才发现了那边的混乱,动静还不小,于是匆匆赶过去。

左阙连忙示意他慢一些,把事情一五一十解释了一遍。

原来大莽是靠海国家,这次运送军粮的时候,大莽国主还大手笔地用冰冻住了十几箱子海鱼送来犒劳将士们,结果半道给玉衡这头截胡了。

确定这些海鱼都没毒之后,大家伙儿就打算今晚把这些鱼煮了,毕竟冰块一化鱼就该臭了。

结果刚才厨子们准备做饭的时候,把箱子一打开,好家伙!里面居然有一大堆蛇,豁的全跑出来了!

连晋听得倒吸一口冷气,“是蛇是鱼都没检查清楚?”

“大莽玩阴的!”左阙脸色难看,“那蛇颜色是白的,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看起来都有些透明了,被冻在一大块冰里谁也瞧不清楚,冰块一化就跑出来了。”毕竟没有人会特意把冰块敲碎了来仔仔细细察看。

原本还以为是对方疏于防范自傲自负才会拦截不成反被劫……他们都被大莽摆了一道!

那蛇是有毒的,幸好边境环境恶劣,军队里什么情况都预料到了,有士兵飞快洒了雄黄石灰围了个圈子,将蛇困在了里面,跑出来的那些就一一斩杀。

雄黄石灰围的圈子里盘踞着一条条的蛇,堆叠在一起,爬动时发出摩挲的细微声响,纵横交缠,显得很是恶心。

周围都是军需,不能随便放火烧,只能点着火把驱逐想要往外爬的白蛇。

连晋到的时候被咬的士兵已经被送到军医那里去了,有人研究过了蛇的尸体,那蛇很毒,虽然和当初咬阜远舟的那两条不尽相同,不过情况恐怕也不太乐观。

如果这些蛇是在将士们还在睡梦中时爬出来的话……

连晋整个人都卸去了那份懒散之态,提着把大刀就要冲进圈子里把那些蛇砍个稀巴烂,不过被众将士们死拖着拦了下来。

他只好皱着眉头安排人全副武装去杀蛇,整个军营也都彻查一遍,免得有漏网之鱼。

蛇毒太猛烈了,即使发现得及时,被咬的几个士兵还是都没有救回来,帅帐里,已经有将领掀了桌子想要去和大莽拼命——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

“都给我安静!”已经气过头了的连晋冷声道,手边的黑色龙枪已经掷了出去,钉在了帅帐门口,挡住了暴走的人的路。

那人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激灵,慢慢冷静了下来。

自己带的兵出了事,连晋何尝不火大,但是他是三军统帅,如果他都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那么几十万大军都得跟着他去死。

“你现在冲过去又怎么样?”连晋压抑着声音里的怒意,“大莽挂免战牌挂了那么久,你以为他们会傻头傻脑地跑出来跟你打?”

那将领深呼吸了几口气,但还是有些忍不住,“难道就这么算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的兵法都吃到肚子里去了么?!”连晋瞪着他。

那将领讷讷退回来。

连晋的手指无规律地在扣动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道:“大莽人是出了名了有勇无谋,这种损招凭他们的脑子是想不出来的,去查,查清楚是什么人出的主意!”

众人领命而去。

连晋心里却有计较,又是蛇又是攻心为上,不用说,这根搅屎棍肯定有宿天门一份!

如此出谋划策,宿天门果然在众国之中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一家坐大的玉衡。

不过,那也要看他们能不能成气候……

如果说玉衡是皇权集齐一身而导致阜怀尧身份乃是重中之重的话,宿天门这个唯闻人折傲为尊的一言堂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连晋总算明白阜远舟那一句还不一定能打得起来的话的意思了,只要闻人折傲死了,那么宿天门就不足畏惧。

不过……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后点在一个被标记了红点的城池上——蓝翎州。

人都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池尤军队已经吞掉了大半突厥的领土,沙番和大莽开始不甘心了,既然它们能被宿天门煽动起来就证明它们野心勃勃妄图吞掉玉衡,即使宿天门覆灭了,这场仗……恐怕也得好好掂量能不能打得起来。

而且,玉衡二十年前丢掉的国土,他还想拿回来呢。

……

长生殿地底深处。

苏日暮说的是蛇形兵器四个字还真的没有说错。

这两条巨蛇也不知道到底活了多久了,一身皮肉像是钢筋铁骨似的,纵然是神兵利器,也只能在上面留下浅浅的痕迹。

它们堵住了去路,躯体又能绊住人的来路,众人不得不战。

酉时快要到了,阜远舟被它们缠的烦了,五指微张,紫色图腾迅速蔓延遍布皮肤,甚至渗透到了指甲里,看上去妖异得可怕。

趁着一个空隙,他翻身跳上其中一条蛇身,几个纵跃找到大致七寸之处,五指成刀,狠狠插了下去!

鳞片碎裂声清晰响起。

被他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的众人都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此时一看,几乎都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蛇皮的坚硬程度恐怕比岩石还夸张,打了半天噼里啪啦火花都快迸出来了,也没有打出什么大的伤痕,他这么一徒手下去,竟是生生在蛇身上开出了一个洞!

猩红的蛇血喷溅而出,溅上了那蓝色的衣袍和俊美的颜容,阜远舟眉眼微动,冷酷如同没有温度的冰。

蛇肉太厚,一只手没法弄断它的七寸,因疼痛而狂躁的巨蛇剧烈地翻滚着,阜远舟被它甩开了,只能在空中翻了几个身,缓冲落地。

腥臭的**沿着他的右手滴滴答答往下流。

苏日暮抽空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的表情越发接近阜怀尧那个大冰块了,不过现在可没时间讨论冰块与冰块的温差问题,他跳进了巨蛇翻滚的范围,纵横避跳,想要在阜远舟开了个口子的地方补上一剑。

另一条蛇见伴侣被伤,也狂躁起来,甄侦和江亭幽以及那个宿天门门人公阳晋立刻拖住它。

阜远舟也没停顿,随便一甩手上的血液之后就和苏日暮配合起来,这条蛇没半刻钟就遍体鳞伤,动作迟缓了下来。

苏日暮看准时机,一剑刺中了它的眼睛,用力一搅,要不是蛇头太大,这一剑几乎没把它脑浆搅成泥。

这举动让巨蛇伤害太大,阜远舟趁机再度将手插进了刚才开在七寸之上的洞里。

疼的发狂的巨蛇用力往岩壁上撞去,想把挂在身上的人类撞死。

阜远舟侧开了身子,却没松手,而是使出了千斤坠,顺着蛇身一路往下滑。

另一条巨蛇发出一声属于蛇类的悲鸣,双眼猩红一片几乎能溢出血来,甄侦几人都不由得朝阜远舟那边看去,只见那条巨蛇用力地撞到了岩壁上,蓝色人影沿着蛇身一路下坠,蛇血和内脏也跟着流落了一地。

他用手将那条巨蛇剖成了两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