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难道你们晚上一个人睡?那样多冷清啊,黑漆漆的很吓人呢~”阜远舟眨巴着眼睛。

两位贵妃连同寿临和那些宫女的脸色都很微妙。

看着她们两人,阜远舟慢吞吞道:“其实,你们也可以找个人一起睡嘛。”

华妃一听,怒了:“放肆!宁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怂恿她们红杏出墙吗?

青年无辜至极,“我是说,你们刚好两个人,不是可以彼此一起睡了么?这样就不用劳烦皇兄了,他整天忙政事,很累的。”那副语气认真诚恳地无可挑剔。

“……”华妃气得直喘气。

珍妃还算镇静道:“王爷此话差矣,政事再忙也有个休息的时候,再说了,皇家血脉总要人继承,皇上怎么会不去我们姐妹宫中坐坐呢?到时候就请王爷委屈委屈了。”

这话说的就重了,好似皇家血脉没人继承的话就要怪罪到阜远舟身上。

琅琊蓦地“锵啷”一声入鞘,惊得众人颤了一颤。

“抱歉,失手。”阜远舟笑道,却是眼眸微暗。

珍妃的确没说错,皇家血脉总得有人继承……

可是心里头就是觉得像是塞进了一块冰似的,又冷又疼。

华妃听得珍妃这么一说,也是眼前一亮,睨眼瞥向永宁王时就更显恶毒,等她有了皇子那日,就不信皇上会不重视自己的亲骨肉!

英雄可以视死如归,却不一定能身在万花丛中不动,只要皇帝肯来,她自有办法抓住他的心。

一个疯子而已,失宠也是早晚的事!!

阜远舟毫不客气地回视他,曜石般的眸子似澄澈又似深邃,明明暗暗诡谲异常,看得华妃汗毛倒竖时才悠然开口,语调里带上苦恼:“华妃娘娘,远舟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

阜远舟像个孩子似的歪了歪头,烂漫无邪,看着她描眉画眼染唇的宫妆,道:“你的妆太浓了,看起来好老哦……”

“你……!!!”华妃瞬间的一脸铁青连那华美的妆容都掩饰不住,头脑一热,染了朱寇的五指一抬,扇向阜远舟。

阜远舟冷笑,他不介意用一巴掌替皇兄解决掉一位没脑子的妃子。

就在这时,一声厉喝传来:“住手!”

阜远舟下意识一偏头,让对方扇了个空。

华妃收力不住,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被一脸惊讶的珍妃扶住。

不远处,一个着金丝绣九凤云鸾鹅黄宫装的雍容女子站在那里,噙珠坠长流苏景寿步摇斜斜簪在髻上,端的是皇家矜贵威仪。

正是端宁皇后花菱福。

阜远舟顿了一下,起身走前几步见了个礼,“皇嫂。”

不管怎么样,这个女子作为太子正妃时就能帮得上阜怀尧,识势得体,二七宫变时为了掩护阜怀尧的秘密出城更是独自留在东宫应对阜崇临,她的胆识和智慧都让他敬佩。

不同的待遇让华妃和珍妃脸色再度微变。

“宁王殿下,”花菱福回了礼,然后看向那个碧衣女子,皱眉:“华妃,竟然胆敢冒犯亲王,你未免太放肆了!”

华妃不服:“明明是他先羞辱于妹妹,姐姐你得替我做主啊!”

阜远舟屈指摸摸鼻子,“皇嫂,我只是说她妆化得不好,这也算羞辱?”语气那叫一个迷茫。

花菱福走过来,加重语气,“听到没有?华妃,你贵为天子正妃,今日实在是失态了,你莫不是还想让陛下看看你这副样子?给本宫回安荣宫好好反省反省。”

提到阜怀尧,华妃一惊,“……是,妹妹知道了。”

“珍妃,你没有尽到劝谏之职,也回去反省吧。”

“是,妹妹告退。”珍妃福了一礼。

眼看着那两个妃子离开御花园,阜远舟拂袖,拱了拱手,“多谢皇嫂解围。”

“是本宫没管教好她们,该本宫道歉才对。”端宁皇后道,不管是从阜远舟对阜怀尧的重要程度还是她自身的地位来说,她都偏向帮永宁王。

对方隐含审视的视线让阜远舟微不可见地蹙了眉尖,“那远舟先回去了。”

花菱福却是笑着道:“宁王还没用膳吧?许久未见,本宫想和宁王拉拉家常呢,不若就陪陪本宫吧。”

阜远舟一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也想知道对方的目的,于是道:“……那就听皇嫂的。”

说是话家常还真的就是话家常,两人杂七杂八地说了半天琐事,永宁王也没听出什么重点来。

“本宫记得,宁王今年周岁二十有一了。”花菱福道。

“是。”阜远舟精神一振,这就是重点?

……难不成皇后打算给他说媒?

“陛下也只是只是虚长你一岁,”不过花菱福的话题却是拐到别的地方去了,“本宫虽是后宫之首,但毕竟是女流之识,而且后宫不得参政,所以帮不上陛下什么忙。”

阜远舟不甚明白她想说什么,只好听着。

“朝政之事繁忙,陛下勤政是好事,但未免太劳累了。”

阜远舟心有同感地点头啊点头。

“宁王有惊世之才,埋没了就可惜了,”花菱福看着他,颜容精致,神色认真,宛如字字千斤,“所以,本宫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宁王在鞭长能及之处多帮帮陛下,造福我玉衡百姓,还望宁王答应。”

阜远舟怔住,斟酌着道:“远舟恐怕能力有限……”毕竟在他人眼里,他的疯症还没完全好转,所以端宁皇后这态度委实有点奇怪。

花菱福笑了,“宁王过谦了,本宫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最重要的是,陛下相信你。

阜远舟道:“皇嫂言重了,能帮得上皇兄的,远舟自然会帮。”

“那本宫就安心了。”她轻笑。

阜远舟想叹气,他真的不明白花菱福这份安心是从哪里来的。

……

阜怀尧甫一下朝,御花园里发生的事就立刻传到了他耳里。

“华妃……”他咀嚼着这两个字,表情优雅高贵,却带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森冷,双眸泛着冷冽的光,“让韩国公过来。”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拂袖而去。

于是,刚退朝还没离宫的韩国公就被一脸严肃的常安请了回去,在御书房和天仪帝“友好会面”后白着一张脸离开。

被一头雾水委以信任的永宁王拜别端宁皇后到御书房时,撞见的就是这样的韩国公,对方的脸白的更厉害了,行个大礼就哆哆嗦嗦撞鬼似的跑了。

阜远舟更迷茫了,仁德君子温文尔雅的他什么时候变成了鬼见愁?这人没被他在疯症犯的时候暴揍过吧?啧啧,今天人人都怪怪的。

无解之余,干脆就懒得想了,他解了剑大步跨进御书房。

寿临在背后纠结,要不要告诉殿下刚才那位韩国公是华妃的父亲呢?

“皇兄,你又不吃早膳就来御书房了!”熟练地往人身上一扑,阜三爷抱怨道。

“什么叫做‘又’?朕记得只有几次罢了。”阜怀尧道,对方没有说御花园的事的意思,他也就心照不宣地不提了。

“次数不是重点,没吃才是问题~”阜远舟啧了一声,风风火火拉起人往养心殿跑,“走吧,皇兄,我让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八珍千层糕、蟹黄包和蜂蜜藕,唔,还有蟹肉双笋丝,清炖鲫鱼汤……”

“远舟,只是早餐而已……”无奈的声音。

“吃药伤身,皇兄要好好补补~~~”

“……”其实是打算把他一口吃成大胖子吧?

……

时间哗啦啦地过去,眼看着四月就来了,天仪帝依旧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处理朝政,永宁王致力于乖弟弟老妈子政务帮手武举监考官等多重角色的转换,端明殿在找胆大妄为的贪官,户部在找消失的税银,翰林院和礼部积极准备武举,兵部在忙武举,工部的在做春耕收尾工作,刑部的官员被调派到各部帮忙,苏日暮每天在甄侦灌来的重要和小小的试探间哀叹寻找到甄府地窖偷酒的路径以及回忆那些化大批为小批狗皮膏药一样摆脱不掉的杀手到底是哪儿来的,府尹府大概是最忙的,京城最近犯“杀手”煞,当街截杀官员的事还没有眉目,接二连三武人私斗一方对手被暗杀就弄得楚故头疼,再加上文试将近,楚故恨不得把自己撕成十八个来应付一大堆事务……

京城这边忙的热火朝天,锦州瞿城这边的忙碌就快到了尽头。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

黄昏时分,赤红的晚霞铺满一天,像是红衣一样延伸着覆盖大地,到河里洗衣归来的少女们成群结队沿着道路回家,轻轻哼着歌谣,嗓音清脆有美好,听得路过的行人会心一笑。

路边,新开垦的田地方方正正一望无际,冒着绿芽的秧苗整整齐齐种在地里,有老农抽着烟枪坐在田埂上,看着眼前的小苗满目慈爱。

营地里,完成春耕开垦任务总算能歇下来的士兵们嘻嘻哈哈地准备着晚饭,偶尔有人偷懒往草堆里一趴,没一会儿就被同伴笑骂着踹起来,百姓们也络绎不绝地送些东西过来,只要不是贵重的,将士们就会收下他们的一份心意,令瓦元帅吩咐今晚可以好好庆祝一番,所以到处都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身为主帅的连晋长得好没架子还爱民如子,成了百姓们的主要“骚扰”对象,不仅送了足以堆成小山的东西,还左一个闺女右一个表亲地做媒,弄得巡视到最后一站齐聚在这里的资政殿学士周度和工部主事陈闽总是一脸调侃肆无忌惮地开他玩笑。

连晋眼皮子直抽,把见死不救的两人勒着脖子猛晃一顿,好不容易婉转地向“媒人”们表达了本人以事业为重至死不渝而连家军里光棍太多请各位另觅良人的意愿,他跟副将说一声不参加庆祝大会了,让大伙儿尽兴,就在副将暧昧的目送下拉着沉默的宫清没骨气地……逃跑避风头去了。

“呼……太可怕了。”远离了热情的百姓,连晋大松了一口气,毫无形象地坐在草地上——那什么,做媒这种东西也许对于别人来说是艳福,对于一个断袖来说就是灾难了!

宫清拉下面罩,眼底滑过一抹忍俊不禁。

连晋白了有幸灾乐祸嫌疑的他一眼,“怪不得爷常说,百姓才是最强大的,爷说的果然都是真理。”

“在你眼里,你家爷有什么是错的?”相处了一段时间,足够宫清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那两兄弟的身份,最开始见面只是模模糊糊有个想法,觉得他们是王孙侯爵,但是谁能料到随随便便撞上的人就是应该呆在深宫里的皇帝呢?而且闻名天下的永宁王的性格也和传说中不太符合。

而且他也发现了,不仅是宫清,包括陈闽周度他们,对当今天子都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和尊敬,大概这就是一个明君该有的魅力——姑且算是明君吧。

“事实证明,爷的确是英明神武。”连晋耸肩,揉揉肚子,有点饿了。

“念叨那位爷就能饱吗?呐,给。”宫清也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了几个白煮蛋,外加几包点心,递给旁边的人,他就知道这家伙会饿,被他拖出来的时候顺手在那一堆礼物里拿的。

连晋拿过鸡蛋,撇撇嘴——这人仿佛随时知道他想要什么似的。

于是,两个人就在草地上一起剥鸡蛋,吃点心,那场面,怎么说呢,让人觉得很温馨。

夕阳渐渐下沉,灰三跑来的时候,蓦地觉得有些不忍打破这样的温馨。

两人察觉到动静,抬起头来,连晋不解:“怎么了灰三?”干嘛呆呆地站着不过来?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宫清脸色微变。

……他记得所有在这里的亲卫都被连晋派出去找孙家人的埋骨处。

灰三深吸一口气,才一字一顿道:“元帅,宫大侠,已经……找到了。”

宫清豁然站了起来。

手里的小半包点心砸在地上,滚了一地,他动了动唇,却唯觉言语不能。

连晋也起身,脸色严峻起来,他看着对方。

不知是不是晚霞太灿烂,撒落在宫清的眼里,像是一缕缕缓缓漫出的血。

“灰三,带路。”连晋对灰三道,握住青衣男子的手腕,明显能感觉到对方全身肌肉的绷紧,他用力地拉了一把,拽着宫清往前走,“我们走吧。”

夕阳终于落下,带着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一角,月亮只弯出一个小钩,繁星闪烁,北斗高挂。

和明朗的天空相反的是众人的心情。

连晋和更加沉默的宫清跟着灰三沿着一个森林小路往里走,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寂静,直到四周已经了无人烟,才抵达一个山谷处。

这里燃了一堆堆篝火,将四周映得明亮一片,黑一玄八白九,包括从雍州贺州结束任务赶来的蓝四赤五朱七紫十都在,他们都围着一个大坑,周围还有新翻出来的泥土和一些枯草,见到连晋后纷纷行了个礼,然后小心翼翼看着面无表情的宫清。

黑一走过去,道:“元帅,宫大侠,”他回头看了看那个大坑,“虽然还没有完全将遗体……但是从时间、人数各方面情况来看,已经能确认是孙家的人了。”

连晋看向身旁站得笔直的青衣男子,他极力压抑着,却依旧可以看到他的双手细微的颤抖。

四周安静得只闻虫鸣。

他就这样硬挺挺地站了良久,才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艰难异常,每走一步都会想起那些过往,熟悉得,仿若昨朝。

亲卫们给他让出一条路。

连晋没有打扰他,静静地注视着他。

宫清缓缓走近,直到看见坑内从泥土中露出了的烧焦的人类肢体,他脚下一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即使已经认清他们都已离世的现实,在这一刻,悲戚依然像潮水覆涌而来,袭上背脊,直刺得人颤抖战栗。

比两个月逃亡追杀时划下的每一道伤口都要痛。

他闭上眼,咽下喉头让自己无法呼吸的哽咽,双手狠狠按在泥里,留下十道带血的指痕,然后,以头触地。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孙叔,婶婶,各位哥哥嫂子,阿真,孙家诸位,”宫清很久才哑着嗓子慢慢开口,混合着血腥和绝望的味道,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仿佛一接触到空气就会立刻碎裂开来,“不肖子孙宫清回来请罪了。”

这是罪。

是他不能保全孙家的罪,是他大意疏忽的罪。

他抬起头,睁开眼时,满目猩红,眼中的后悔恨意狠绝却几乎透骨而出,好像里面同样掩埋着孙家几十条人命。

连晋走到他身边,被这样的眼神惊得心魂一震。

男子的背影虽然一如既往的挺直,坚韧不折,却给他一种无力为继的感觉。

连晋怔然地望着他,然后单膝跪地,伸出手,抱住他。

一滴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静静融进了连晋的衣衫里。

绷紧的脊梁一下子坍塌下来,宫清几乎用尽全力回抱着他,像是要将那样尖锐刺骨剥皮拆筋的疼痛传递给他,感同身受。

“我要报仇……”他低声嘶吼着,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四个字都像经过千锤百炼一般,声声带着怨毒带着血泪砸到地上,迸溅着火花,伴着峡谷空旷回荡的呜呜风声,苍凉得可怕。

宫清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脖颈里,身体有些发抖,有那么一瞬间,连晋甚至以为他在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