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败敌军,重创对方统帅,胜利的一方应该开始欢呼雀跃不已了。

可惜郑庄公与郑国一干良臣大将,现在却头痛不已。

因为他们重创的是周军,射中的是周天子!

以诸侯国对抗周天子,已经是大逆不道,何况现在你还将周天子的军队打了个稀里哗啦,甚至将周天子本人射中,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所以祝聃兴奋的向郑庄公报喜,并且建议郑庄公干脆趁机活捉周天子,郑庄公简直恨不得打他几下,您大脑看来最近很湿润啊,居然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

现在这种状况,如何向周天子,或者说天下人交待?弄个不好就会被说成是逆贼,周天子举天下之兵伐之,也不是不可能。

郑庄公环视各位将军一番,目光落在了祭足身上,要能想个应付的办法,也是非祭足不可了。

祭足也面有难色,毕竟谁也没想到二货的代表祝聃敢箭射周天子啊,眼下只能先应付过去再说。想到此处,祭足建议郑庄公还是先派使者问候周天子,先让他知道并不是主公你让人射他的。想来我国已经立威,周天子胆怯之余也只是想找个台阶下吧。

这是典型的避重就轻,射箭当然是将领一时想法,但是郑国如此有序有力的打击出兵也是将领一时想法吗?难道郑国将领已经能够自动决定战略战术,不用请示郑庄公?

郑庄公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但是先打后和,也应该是理所应当的结局。

谁也不能真的追着周天子打个没完没了。

于是祭足代表郑国出使周天子大营,郑庄公一看也别空手去了,俗话说有理不打上门客,虽然不占理,但是礼物还是带点,表示一下心意,命令送上牛十二头,羊一百口,谷物一百余车,连夜一同送到周天子营地。

祭足一进周天子营地,双膝跪倒,匍匐在地,连称死罪,说我们郑国都是死罪啊,为了保存社稷而自卫,没想到军队中有人不戒备,居然冒犯了天子之威,郑寤生觳觫不止!派小臣辕门待罪,献上劳军之资,问候天子无恙,还请天子原谅!

周桓王一言不发,沉默无语。

还说啥呀,都让人打成这熊色了!

三国联军啊,还周天子亲征,跑着撵着挨揍来了。

郑庄公这请罪,实在是莫大的反讽!

周桓王心里知道,如果自己不是周天子,而只是一介诸侯,恐怕郑庄公早就把自己拿下了!虽然自己那么看不上郑寤生,讨厌他,烦他,可是自己就是不如他!想到这里,周桓王脸色微微发红,有些惭愧。

虢公林父一看周天子也不言语,太尴尬了。估计这时候周桓王也不好意思接茬了,说啥呀,自己是人家手下败将,于是虢公林父上前答话,说既然寤生知道自己有罪,那就应该宽恕。来人可以谢恩退下。

祭足恭恭敬敬的又行一礼,从容退下。

接下来在周营里,祭足走入每一座营帐,问候每一位周军将士是否平安。可以说,祭足有谋略,并且很细致,注意细节。他深知,虽然郑国赢得了这场战争,但是并不代表赢得了人心。因为郑国毕竟是和周天子作战,属于以下犯上,而且居然射伤了周天子,一旦处置不好,恐怕会招来更大的祸患。按照常人的思维逻辑,面对周天子的讨伐,恐怕只有束手就擒。可是偏有一个郑庄公,不但接招,而且大胜周天子。要知道,能赢领导,还敢赢领导,绝对不止是需要智慧和能力,更重要的需要勇气。又偏有一个祭足,辅佐郑庄公,不卑不亢,能将此事处理的圆满。祭足此行,不但给了周天子一个台阶下,他问候周军将士的举动,更为郑庄公赢得了民心,树立了一个郑国有礼的形象。

周桓王的尴尬暂时缓解了,可是这事成了他最大的一个心病。

对于这次大败而归,自然没有任何人敢说什么话,跟领导问责,纯属不想干了。

可是周桓王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估计如果有个心理医生,能缓解他的症状。

偏那时候又没有。

这症结让他想起与郑庄公的种种过节,终于他不能忍受了,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传檄四方诸侯,共同征讨郑寤生无视君王之罪。

幸好虢公林父还是个明白人,心说这怎么话说的,领导被打傻了不成,一次失败不行,还准备再去?虢公林父立马启奏周桓王,万不可传檄四方。不过他说话非常艺术,他没明白说,人多心不齐,去了也白搭之类的话,他劝周桓王,您可千万别传檄四方,这次战败之事,本来没几个人知道,您这是要昭告天下吗?

周桓王听了心里顿时一轻,哦,原来没几个人知道啊!那还不算太栽面子。

虢公林父心想,这位真是糊涂了,天子败于诸侯,能没人知道吗?就是没人敢说罢了。这时候也不能提这茬了,赶紧的他又急着劝解,说您没看出来吗,诸侯除了陈国、卫国和蔡国,那都是和郑国一伙儿的。您要是征兵没人来,那才被人笑话呢!而且郑寤生不是已经谢罪了吗,您还是借机宽恕他吧,这样和郑国还能谱写友好交流新篇章。

周桓王一听,又不言语了。

他光想着号召诸侯了,可没想过诸侯能有几个来的。这帮诸侯如果真是和郑庄公一伙儿的,到时候找个借口不来,那可确实丢人。而且,即便来了,恐怕不出力,心不齐,也难成事。

郑国的鱼丽之阵,确实厉害,自己是见识过的。

从此,周桓王心知郑国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再也不提联合伐郑之事。

再说跟随周天子伐郑的蔡侯,虽然也被郑国打了个落花流水春去也,但是却在这次战争中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原来陈国虽然政变,但是人心浮动,国人对于公子佗并不信服。

蔡侯为什么会对陈国的政变这么感兴趣呢?

这是因为,陈桓公的庶子名为公子跃的,是蔡姬所生,公子跃正是蔡侯的外甥。

这次讨伐郑国,陈国是大夫伯爰为将,而蔡国是蔡侯之弟蔡季为将,俩人没事在一起闲聊。这伯爰满怀忧愁,不由得说起本国之事,虽然公子佗政变成功,但是国人不服。而且公子佗还喜欢打猎,经常微服外出,他可并不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而是微服出去打猎。所以伯爰担心,公子佗如此不把国政放在心上,陈国早晚还得有变故。

蔡季于是奇怪,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陈国人不讨罪诛逆呢?

伯爰长叹一口气,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蔡季回国之后,将陈国的消息原原本本告诉了哥哥蔡侯,蔡侯说,太子免既死,接下来当然该我外甥即位了,这事我这个舅舅管定了。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但是主要还是因为听说了公子佗不能安定国家,蔡侯才有此念。不然假如真的关心自己的外甥,那为何不早作打算,居然让政变发生呢?为何没在政变发生的第一时间去为外甥争取权益,还得听说政变的公子佗没什么安国的本事才行动?既然是庶子,又何来理所应当该公子完即位?蔡侯内心深处还是最关心本国利益,所谓为外甥出头,不过为扶植一个听从己命的陈侯罢了。

蔡季说要想拿下公子佗,还得从他的个人爱好——打猎入手。

蔡侯于是命令蔡季率领兵车百乘屯于界口,专候陈侯。

果然有探马来报,陈侯三日前来界口田猎,现在正在界口驻扎。蔡季命令手下分为十队,也都扮作猎人向着陈侯方向奔去。

这一日山高林密,陈侯宝带轻裘,雕弓轻举,看的一只梅花鹿在前面跑跳,陈侯仔细瞄准,只听“嗖”的一声,弓响处梅花鹿应声而倒,四周随处一片叫好声。陈侯得意洋洋,忽然旁边斜出一骑,抄起此鹿居然扬长而去!

陈侯顿时转喜为怒,哪儿来的不讲理的小畜生,敢在侯爷面前撒野!

陈侯拍马追赶,来人却转身逃跑,眼见将要追上,却听得金锣响处,又涌出许多猎人,将陈侯拿住。

陈侯这时候也不摆诸侯的谱儿了,误打误伤了自己可不是小事,这不是刚坐上王位没几天吗,赶忙通报,我是陈侯,我是陈侯,别误伤好人!

“误伤好人?”先前那猎户反而淡淡一笑,“蔡侯亲弟蔡季,在此恭候多时了。知道公子佗弑君政变的好戏,蔡季奉命来此,特为尔兄陈侯报仇雪恨。只诛此逆贼,余者不问!”

话音落处,公子佗的人头带着惊诧的表情应声落地。

公子佗没有想到,自己篡位刚刚一年零六个月,曾经弑君的自己,就同样失去了生命。

其余陈国从者拜服在地,浑身发颤不已。蔡季好言相慰,又问故君之子公子跃是我的外甥,立为陈侯,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各位当然毫无意见,亲自为蔡季开路,表示蔡人讨贼立国之意。

蔡季将公子佗枭首挂于车上示众,百姓反而欢呼雀跃。

蔡季到了陈国,命令将公子佗之首祭奠于陈桓公之庙,立公子跃为君,是为陈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