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太监心中甚是烦躁,以往不管他进哪个府邸传旨,不管传什么样的旨,家主皆是要塞与他份量不轻的赏钱。

可这次,别说拿到赏钱了,只怕连旨都传不下去。

跟着木二老爷和几个小厮去了别院依旧寻不到木婉薇的人影后,传旨太监怒了。

他把兰花指往木二老爷的鼻尖上一指,咬着牙,气急败坏的道了句,“若木姑娘有了什么好歹,咱家非把你们把她赶出府门,任她颠沛流离的事回禀皇上不可!”

木二老爷被指得一愣,他多日来住在店铺上,今日是为了木老夫人要进祠堂才回来的。他只听木二夫人说了一嘴,说宫中传出话来让安平侯府昨日午时去宫门口接人,可木老夫人没让……

想了须臾后,木二老爷擦了额头上的冷汗,对传旨太监说木婉薇与镇国公府的交往一直密切,许木婉薇是去寻舅父了也说不定。

传旨太监脚下不再耽搁,上了马车后命人往镇国公府去。

谁知镇国公府依旧没有木婉薇的身影。

镇国公府的花厅之中,木二老爷冷汗直流,顶着传旨太监的目光,结巴道,“她自小是在山上修行的,没准是回了道观……”

“呸!”传旨太监一口吐沫啐在了地上,指着木二老爷恶狠狠的道,“如今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朝阳公主的授意下,木姑娘已不再是道门弟子。如今,她又怎会往山上去!”

木二老爷茫然了,木婉薇虽不受木老夫人喜爱,却也是养在深闺,她熟识的人能有几个,又能去哪儿?

传旨公公气得不清,眼瞅着太阳往西偏去,不再寻了,同镇国公夫人说了几句赔礼的话儿,上了马车回宫去了

来到宫门口正好遇到了前去安庆王府给江顼传旨的太监,两人不由得相互吐起了苦水来。

给木婉薇传旨的太监是没寻到人,所以只能将圣旨原封不动的捧回来了。而给江顼传旨的太监,却是得了安庆王妃好一番难为。圣旨说没传下去吧,倒是留下了。可说传下去了吧,安庆王妃并未叫江顼出来接旨。

赐婚的圣旨,没有本人出来领旨,那还是个事儿吗?

传旨的太监一走,镇国公夫人就瘫坐在太师椅上了。闭着眼眸思了须臾后,把胭脂叫到了身前,道,“派人出去找,定要把表姑娘找到。”

“太太,公主那里……”

“顾不得了。”镇国公夫人摆摆手,“公主那里我去说,你速去……”

“太太,公主可是带着身孕呢。”胭脂跳了脚,“若真有了好歹,咱们阖府上下可是……”

公主就是公主,便是下嫁到臣子之家,依旧是公主。不管她平日里是如何柔和温顺,骨子里养成的娇贵跋扈是改不了的。

她说自己带着身孕,不许身边的人同行克之人有所交集,还会有人说个不字吗?

若真出了事,又有谁能担当得起这份责任?

镇国公夫人心意已定,又岂是胭脂三言两语能说通的?拿了腰牌递给胭脂后,叮嘱道,“莫要张扬了,表姑娘的名声要紧……”

胭脂想气呼呼的想回一句表姑娘早没名声了,到底是没说出口,拿着对牌跑出去了。

镇国公夫人暗叹一声,别人或许不知,她自己心中却明白。她这半年来对木婉薇不闻不问,蓝城公主不喜只占一小部分因素。更重要的是,她是真动了气。

镇国公同她相濡以沫二十载,她再疼木婉薇,也接受不了木婉薇所选的良人把镇国公打个半死。

再有就是柳纤雪大喜的日子被破坏,最后只能迫于舆论匆匆而嫁

镇国公手握北元大半兵权,他伤重的消息一经传出,军营中是何样震动是可想而知。皇帝曾经想过收回兵符,最后却被太子朱佶劝下了。

军中正是不安之时,若现在收回镇国公手中的兵权,等于直接告诉了数十万雄兵,他们的平远大将军已经重伤不治。

唯一的方法,就是安抚,让军中几位心思各异的将领确信镇国公的伤势已无大碍。

柳纤雪和叶元的亲事,说白了,是办来安抚军心的。

夫君重伤在床,前路渺茫,女儿却穿着大红嫁衣出嫁,人前笑脸人后落泪……

镇国公夫人这个为人妻为人母的心中有多苦涩,外人又怎会知晓?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加起来,她又如何能像以前一样对木婉薇亲近?

可如今听闻了木婉薇先是被逐出师门,后又被逐出家门,现在连个人影都寻不到了,心中终是承受不住了。

到底是她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疼了几年的孩子,现在竟是落得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了。

镇国公府的人派出去的同时,安平侯府的人已是穿梭于大街小巷。两路人马不敢大声张扬,一直寻到了日落时分,还是没有寻到木婉薇的踪迹。

所有人皆是想,木婉薇,怕是,不好了……

到了当夜亥时,一辆马车无声息的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前的下马石前。守门的何从见半天没人下车,便迎上去问来人是谁。

连问了几声没人回答后,拔出刀挑开了车帘。递目一看,里面躺着的人正是被众人翻遍京都寻了一日的木婉薇。

何文不敢耽搁,一边吩咐了人去通知镇国公夫人,一边领着几名侍卫在周围搜寻了起来,看是何人把木婉薇送到了这里。

木婉薇难受的厉害,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一壶,两壶,还是三壶?到最后,酒到嘴里都没味儿了,江顼同她说什么她也听不清,硬着舌头说了许多胡话后,头一歪醉过去了

迷糊中,好像被人带到了香屋软榻,有人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吐,又给她灌了不少味道酸酸的汤汁。期间,好像还有人唤了两声姑娘,带她去沐浴。

她睁开朦胧的眼睛,觉得那个声音柔柔的人像极了芍药。于是她拉着那个人的手痛哭,对芍药说了尘仙姑生她的气不要她了,说她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然后,她听到了好听的瑟声,有人叫公主。再后,一个人柔柔的把她抱在怀里轻晃,就好像小时候不听话闹脾气时,被了尘仙姑捉过去训斥一番,然后抱在怀里抚瑟时一样。

抱着那个人的腰身,听着熟悉的心跳声,木婉薇止住了折腾,睡得踏实了。

待木婉薇再睁开眼时,入目的是清明居。她揉了几次眼,发现自己还是在清明居。

翻身坐起来,看到守在床榻旁睡熟的丫鬟,木婉薇心中生起一丝怯意。她是不是醉酒后哭着闹着要到镇国公府来,然后就被江顼送来了?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木婉薇惭愧的把脸埋在了绣枕中。镇国公府已是疏远她了,她还赖着人家不放,是要有多不要脸面啊!

心中懊悔了会后,木婉薇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榻。把一身自己并不熟悉的衣裳拿过来穿上后,狠狠锤了两下宿醉后痛到不行的脑袋,悄手悄脚的离开了清明居。

一出屋子,木婉薇被迎面扑来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深秋的夜正是冷的时候,她有心回屋去寻件披风,却做罢了,半年前镇国公府已是把她们姐妹的所有东西都送回安平侯府了。

此时正值黎明,一颗启明星高高的挂在夜空之上。木婉薇抱着肩膀,小心躲了寻夜的粗婆子,按着记忆里的小路直奔了脚门儿。

待磕磕绊绊走到时,太阳已经在天边露出了半张脸。脚门已经开了,下了夜差的婆子妇人们左边画名儿右边交牌子,一个一个的鱼贯出去。

木婉薇瞅准了机会,混了出去。

脚一踏出镇国公府的院落,木婉薇心底的不安感稍稍变淡了几分

。自己又给镇国公府添乱了,这么识相些悄悄走最好,省着让镇国公夫妇更加厌烦。

雇的马车脚程不快,行到京郊别院时,已快是午后未时了。

木婉薇身上没带银两,下了马车后,捂着饿痛的胃敲响了别院的门。

开门的是秋锦,见在木婉薇,惊喜的唤了声姑娘,又问木婉薇这两天到底去哪里了。

木婉薇胃揪痛的厉害,让秋锦先付了车资,然后进去慢慢说。

一走进后院,木婉薇发现了几分不同。屈妈妈,木婉欣和几个丫鬟都不在。只有两个原来这个院子里的两粗婆子在收拾箱笼,一副要搬家的样子。

秋锦关好门后跟了上来,连声问木婉薇去哪了,怎么那么多人都没找到?

木婉薇却只问了一句,“欣儿哪去了?”

秋锦回道,“昨个儿晚上,被二老爷接回府里去了。不仅把七姑娘接走了,还把樱桃,合子,屈妈妈也强行接走了……”

木婉薇的眼眸眯了起来,刚想问为什么,又捂着火烧火燎的胃道,“先给我弄吃的,我直觉听完后肯定吃不下东西,还是先吃饱了再说……”

秋锦点头,飞快的跑去厨房煮了碗烂烂的素面。

木婉薇揉着胃吃完,一恶心,又全吐了出去。鼻子里呛了酸水,难受的直流眼泪。

秋锦想再去煮,她却不让了。

漱了口,拿帕子擦了鼻涕眼泪后,她围着锦被坐在了床榻上,打了个寒颤对秋锦道,“说吧,我不在这几天都发生什么了?”

秋锦又去沏了壶热茶,放在木婉薇的前面后,说开了。

头等大事,自然是皇帝赐婚,把木婉薇指给江顼做世子妃了。其次,便是木老夫人已经把木婉薇姐妹逐出木家,再次,便是木二老爷把木婉欣接回安平侯府。

秋锦将事说完,木婉薇心里也便思出了个大概

如果赐婚的圣旨下的早,木老夫人是绝对不会把她们姐妹在族谱除名的。现在把木婉欣接回去,无非是想将自己也拉回去。

秋锦摸了摸木婉薇滚烫的额头,皱了眉头又问了句,“姑娘,您到底去哪儿了?”

木婉薇捧着热茶喝了口,回道,“我能去哪儿,我在镇国公府啊。”

秋锦被木婉薇一句话说迷糊了,“姑娘,您前个儿出宫,前个儿就没了踪迹,昨个儿一天镇国公府和安平侯府的人几乎将京都翻遍了也没见你的人影儿。您要是就在镇国公府,镇国公夫人为何还要派人四处寻您。不仅如此,就在您回来前不到半个时辰,镇国公府还来人问您有没有回来……这事儿对不上啊。”

“前个儿?”木婉薇眼中露出迷茫,“我不是昨个儿出的宫吗?后来和江顼去了锦绣绸缎庄喝酒,再后被送到了镇国公府。我是天没亮就私下跑出来的……”

秋锦摇头,又肯定的道,“您是前个儿出的宫,肯定没错。”

木婉薇脑子晕晕,把茶杯放下,抱着棉被躺在了床榻上,自言自语的道,“那我前天夜里和昨个白天去哪儿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她迷迷糊糊中看的不是镇国公府的话,那会是哪里?难道抱着她睡觉的真是了尘仙姑?

只一思,便把这个想法否定了。

那一日在宫中了尘仙姑把话说的那般绝,怎么可能再会管自己。再说,江顼怎么可能想到把自己送到了尘那里去?就算送去了,自己又怎么会在镇国公府醒过来?

木婉薇把被子往头上一蒙,不再想了。现在她头痛的厉害,只想睡觉。

秋锦却没成全她,将被子往起一拉,又问道,“姑娘,那您知道为什么皇上会突然赐婚,把您指给江世子为妃吗?”

这个木婉薇更搞不明白了。初听了秋锦说皇帝赐婚的事后,她心中的确是震惊了,可只一会便不再想了。

自己一个败名远扬的弃女,哪有脸面让皇帝亲自下旨指婚?再说,江顼也根本不可能娶她,因为江顼有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司徒静

对秋锦晃了晃手,木婉薇道,“江顼不会让这事儿成的,他肯定会去求皇帝收回旨意,然后再请旨迎娶他表妹……”

秋锦苦了脸,“这都什么事儿啊,要是皇上真收回赐婚的圣旨,姑娘可就成了京都里的大笑话了。以后……”

“早就成了笑话了,不差这一次。”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以前木婉薇还会为自己名声不好伤感一下,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反正,已经不能更坏了。

“姑娘倒是想得开,只怕老太太……”秋锦欲言又止,长叹一声,给木婉薇盖严了被子后,道,“我去请郎中,姑娘您好好睡会儿……”

听到秋锦提木老夫人,木婉薇把头从被里伸出来,让秋锦去吩咐那两个粗婆子别收拾东西了。

待江顼去求皇帝把圣旨收回,她们姐妹还是要被赶出安平侯府。与其来回折腾,倒不如不动。

然后又问了句,“镇国公府派人找我,是在圣旨下了后还是下了前?”

听秋锦说是圣旨下达后,木婉薇笑的凄楚。脸朝里躺踏实后,轻喘着道了句,“不想啦不想啦,左右就这样了。一个人挺好的……”

秋锦知道木婉薇又伤心了,抬手擦了眼角的泪,又拿了床被子给木婉薇盖上了。摸木婉薇额头滚烫,人已经迷糊了后,急匆匆的出去了,吩咐了一个看起来脚步麻利的粗婆子去请郎中,然后自己打了盆凉水,拧了帕子给木婉薇敷额头。

过了约一个时辰,别院的院门被砸的山响。听了粗婆子的通禀后,秋锦连忙跑去开门,嘴里还念叨着,“怎么才把郎中请回来?姑娘已是烧得迷糊了……”

门一开,愣住了。

门外除了站着一个粗婆子和郎中外,还站了三队人马。

分别是宫中的传旨太监,镇国公府的马车,安平侯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