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敬梅激动的拍案而起,失声叫道:“神作。”

对于陆敬梅的激动表现,其他人倒是都很淡定,只是定定的看着他,而王雨鑫仿佛是受了惊吓一般,浑身一抖,双眼圆睁看了陆敬梅一眼,这才收回目光。

“立意新颖,线条流畅仿佛一气呵成一般,中间没有断笔的感觉,表达的内容清晰丰富,虽然构图简单,却有种峰回路转的奇巧之感,简单的几笔就能有此丰富的内涵,这幅画的作者实在是构思太巧了。”王雨鑫的异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有陆敬梅自己絮絮叨叨的却没完没了,仿佛压根没发现王雨鑫的异动。

捧着画轴啧啧赞叹了半天,陆敬梅的眼睛自始至终也没离开过画卷,只听他开口道:“不知这孤山踏雪图是何人所做?”

“不瞒大人,这幅图乃是小人家中一先生所做。”王焕蓉恭敬的说道。

“哦?甄公子府上还有此等奇人,看这写意手法,只怕道玄先生真传才能有此功力,不知这位先生名讳,能否让本官见见?”陆敬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画卷,一脸深意的看着王焕蓉。

可以想象,如果王焕蓉拒绝了陆敬梅的要求,恐怕也就拒绝了自己飞黄腾达的路了。

王焕蓉当然明白陆敬梅的意思,微微一笑道:“禀大人,这位先生吴名友,我与先生相识也算偶然,多年前他落魄至极,家父本着行善之心将其救下,后来家父见其颇有才,是以养在家中。这位先生性格孤僻,不善言辞,虽然居住在小人家中,也只是深居简出,最近小人偶然间看到他的画作,一时觉得很不错,是以想找个精通此道的人鉴赏一下,不想因此与大人结识,真是意外之喜了。”

王焕蓉连介绍带拍马屁,什么都不耽搁,听得陆敬梅一阵舒服。

“这位先生也姓吴?”陆敬梅沉吟了一下道,“甄公子下次来的时候,还请带这位吴先生过府一叙。”

陆敬梅这么说已经是很直接的邀请了,不仅暗示了王焕蓉以后常来,如果这吴友真有实才,说不好又是一条攀上枝头的捷径,陆敬梅只看到一幅画就松了这样的口,显然是对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吴友很看重。

王焕蓉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掩藏不住的喜悦,连声道:“请大人放心,小人这就派人回去请吴先生过来。”

陆敬梅微微点头,没做表示,但是聪明人都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王焕蓉会意,回头朝王雨鑫说道:“让杜二回家接吴先生来,越快越好。”她没有放低声音,其实是为了说给陆敬梅听。

王雨鑫微微一愣,就点了点头,他们上哪去找吴友这个人,不过王焕蓉既然这么做,显然不是无的放矢,无论怎样先答应下来,不能就这么露出马脚。

王焕蓉这么说完,陆敬梅却话锋一转道:“甄公子来的正是时候,今日是家父生辰,请甄公子也列席一聚吧。”

陆敬梅轻松的就把话题带了过去,意思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谁也不用多说了,而他顺便邀请王焕蓉参加夜宴,也是显示出了自己的诚意。

“小人来的仓促,可惜没准备什么贺礼啊!”王焕蓉脸色懊恼的道。

“自己人不需要那些虚礼,家父饱读圣贤书,最喜欢诗词书画,金银铜臭之物,你即便送了,也会讨他不喜,还是算了,呵呵。”陆敬梅笑着说道,一脸的淡然谦逊。

王焕蓉立刻露出恍然的神色,说道:“小人唐突,既然老爷子喜欢诗词书画,小人就将这幅孤山踏雪图送给他老人家,虽然不是什么名作,但是勉强还能入眼,如果老爷子喜欢,小人改日再寻几幅道玄先生的真迹赠给老爷子。”

陆敬梅呵呵笑着,嘴上连道不好意思,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江老弟,你先带甄公子他们赴宴吧,我还有点事处理。甄公子,请自便。”

“那就不打扰大人了,小人先行过去了。”看到陆敬梅有了逐客的意思,王焕蓉识趣的起身告辞。

而那幅孤山踏雪图,已经留在了陆敬梅的手中,显然是否给陆老爷子过目,就看陆敬梅怎么做了。

出了清风轩,几人默默走着,拐了几次之后,江陵突然开口道:“大哥觉得陆敬梅如何?”

王焕蓉不假思索的道:“看似鲁莽,城府极深。”

江陵突的一笑,问道:“既然大哥看的如此清楚,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刺激他,不瞒大哥,陆敬梅心胸很窄,得罪他的人,往往都会被他记很久,你与他初识,就让他心存芥蒂,以后要小心他对你的报复。”

“不用重锤,又怎么能给他深刻印象!”王焕蓉笑吟吟的说道,一点都不担心江陵所说的。

“可是……”江陵欲言又止。

王焕蓉打断了江陵的话,说道:“有了那幅孤山踏雪图,我相信陆敬梅不会轻易得罪我的,至少在他见到吴友之前,不会对我做什么。如果等到吴友来,我相信陆老爷子也早就看过那幅画了,如果一幅画能够讨得陆老爷子的欢心,就算陆敬梅心胸狭窄,也得考虑一下报复我的后果。”

“如果陆敬梅私藏此画,不给陆老爷子看呢?”

“不会!”王焕蓉一脸自信的说道,“陆敬梅既然能看出此画的奥妙,水平也不算低了,所以他肯定能发现这幅画的不协调之处,那幅画中没有落款。”

江陵露出了询问之色

,王焕蓉也不卖关子,继续道:“贤弟方才可能没看真切,自古匠人,无论水平高低,都会在作品中留下自己独特的记号,以防止被人模仿。画作里的这种记号一般都是落款,但是这种记号也很容易被临摹,所以很多画家会留下一些暗号,以防止别人模仿,分辨赝品。孤山踏雪图有很浓重的疏体味道,因此陆敬梅一直在尝试寻找道玄习惯留下的印记,只可惜他没找到,甚至一些比较常见的可以做出的印记,他都没有找到。”

“小弟愚钝。”江陵浅浅的笑着,静等着王焕蓉的解释。

“一副模仿了道玄七八成功力的画作,上面没有任何隐藏印记以及落款,这代表了什么,贤弟应该清楚了吧!”王焕蓉笑了笑道。

江陵恍然般的点点头,依旧是笑如春风,仿佛对王焕蓉的说法一点不意外一样。其实王焕蓉已然说的很明白了,任何画家,就算只以临摹见长的,都会有自己独特的记号,一来是方便辨认,二来谁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成为传世之作,哪怕自己的作品在当世不能为人喜爱,谁能知道以后不会有喜欢的人,是以一个小小的记号往往就能代表一个人,一种精神,一个传承。

这就好像名字,就算最不起眼的人都有自己的名字,但是这幅孤山踏雪图却没有任何印记,这就表示此画是无主之物,任何人只要在上面打上自己的印记或者落款,就可以将之纳为己有。一幅构思巧妙,笔意传神,线条以及着墨几乎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的画作,虽然其模仿了道玄的意境,但是其中不乏作者自己的思想,可以说这是一幅超越前人之作,这样的作品居然是件无主之物,这不由得让陆敬梅贪心大起。

人生在世,追逐的无非名利二字,陆敬梅身为利州西路转运副使,独霸兴元府,黑白两道都要给他面子,金钱不缺,利字早已占了。至于名,他是武将出身,又以才标榜自己,这点从清风轩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他要的无非就是清名和才名。清名估计连他自己都觉得很难得到,所以才名就是他急需了,王焕蓉送给他的孤山踏雪图,正是得到才名的一个捷径,只要让这幅孤山踏雪图以自己的名字传世,那么名利二字,他几乎就是占全了,人生如此,更有何求。

如果一个人有真才实学,那自然什么都不怕,但是陆敬梅打算欺世盗名,这就得做足准备,至少得能堵住悠悠众口,而最了解他的莫过于他的父亲,陆老爷子。

“所以,他一定会把孤山踏雪图给陆老爷子看。”江陵点了点头道。

“没错,如果他的野心更大的话,也许还会让陆老爷子也一并带上才名。”王焕蓉笑的很深。

“大哥的意思是……”

“一门两画圣的名头,可比一个画艺直追道玄的名头,墙上何止百倍。”

江陵深深的吸了口气,仿佛要消化掉王焕蓉吐露出来的意思,不过他也不是常人,只是一瞬就回复了正常,看着王焕蓉,淡淡的笑着道:“如此小弟就要恭喜大哥了,能够得到陆敬梅的支持,相信大哥会很快在兴元府扎下脚跟,到时候小弟还得让大哥多帮衬着。”

“贤弟说哪里话,要是没有你,大哥也找不到攀附的门路,为兄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以后还少不了麻烦贤弟呢。”

“大哥放心,不过大哥,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你以后多要仰仗陆敬梅,不过凡事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贤弟安心,大哥自然晓得。”

几人小声说着,一路远去,不一会就远离了清风轩。快要到达宴会地点的时候,江陵突然提出告辞:“大哥,小弟久不来陆府,还要先去拜会一下老爷子和老夫人,恕……小弟不能擅自带大哥过去。”江陵的语气透露着点点为难。

“贤弟且去就是,不用担心我们。”王焕蓉理解的说道。

“小弟稍后就回来与大哥汇合。王兄,告辞。”江陵说着却对王雨鑫抱了一拳,说罢就自己离开了。

几人站在一起,望着江陵远去的背影,与周遭热闹的景象显得格格不入。

于此同时,清风轩内,陆敬梅一手搭在已经合起来的画卷上,轻轻的抚摸,仿佛那是美女柔滑的肌肤一般,让他爱不释手,他的手竟然在微微的发抖,显然他的内心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一边抚摸着,陆敬梅突然开口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