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伯铭待三娘走了不到一时半刻,也离开了酒馆,在夜幕中来到了这长安城内有名的成衣铺子——锦澜成衣阁。

那眼尖的管事一见到柳伯铭,立刻走了出来鞠礼而恭敬的说道:“柳二爷来了啊。您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儿么?”

柳伯铭摆了摆手,示意老管事不必拘礼。“曾管事,你家爷呢?”

“哟,二爷您可来得不巧了。”曾管事笑道,看到柳伯铭一脸询问迹象,赶紧补充道:“前个儿爷刚从扬州转道去了巴州了,得一个月后才回来。二爷,您要是寻个住处啥的,咱爷早交代了小的们,只要二爷您来了,就让您直接到府里去!”

柳伯铭一听自己要找的人不在,顿时心底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儿了。好家伙,这小子还真是需要的时候就掉兄弟链子。可是人不在他也没办法,只能先对管事说:“曾管事,下个月我再来寻他吧。您忙!”

“哎,哎,二爷慢走,慢走。”曾管事低头哈腰一番,看着柳伯铭离去的身影,转身赶紧跑进了后院,招来了那养鸽的小童拿了只鸽子来。然后写了个条子放进了鸽子腿上的小竹筒子里,才放飞了那鸽子。

而在巴州方向的官道上有一队车马正在行进,马车里的男子看着字条上那‘二爷已到长安’的几个字儿,俊朗的脸上浮出了一抹笑容缓缓自言自语道:“柳兄,贤弟还以为你不会到关内来呢,终是来了啊……”

而后他撩起了帘子,对外面的随从说道:“加快速度!尽快去巴州!”

“是,爷!”随从们应着,整个队伍的速度明显提了起来,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而这边的柳伯铭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郁闷的回了酒馆。他是翻来覆去的躺在**睡不着啊,老寻思着明天跟三娘是不是真的要去找那老妇人。要是去,那他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他要说什么?他又要做什么?关键问题是,真去了那,他的面子往哪儿搁啊!想了很久,柳伯铭决定,明天还是陪着三娘去一趟吧,免得那个祖宗又发火了。但是,他是绝对不会说一句话的,他要安静的当一个真正的木桩子杵在那,那么三娘也就没辙了不是。当然了,他认为明天还是能把三娘这个小辣椒劝住了,才是真正的上策!

第二天一早,他就提心吊胆的在酒馆里帮忙摆桌什么的,顺便不时的看着大街北面儿,想着那三娘的身影什么时候会在人流中出现。可是他等啊等啊,晌午了也不见三娘过来,倒是解决了几个还不知道他在这儿当起了看护的,不要命的地头蛇们。

福贵趁着不忙的时候,跑到了柜台那儿跟正在算账的齐先生搭起了话。

“先生,你说这个柳大哥怎么一早上了,还抱着剑坐在那儿呢?看着像是在等人呢!你说他在等谁呢?”

齐先生睨了一眼福贵,又看了看坐在一边发愣的柳伯铭,笑着道:“你小子想知道啊?”

福贵点点头,八卦的兴奋爬满了他那有着小雀斑的脸蛋。“嗯嗯!齐先生知道柳大哥等的是什么人?”

齐先生神秘的嘿嘿一笑,拿着毛笔狠狠的敲了一下福贵的脑门儿道:“我怎么会知道!赶紧给我干活去,别想着偷懒!”

福贵吐了吐舌头,揉着头赶紧机灵的去招待起了下一拨儿的客人。齐先生又看了一眼柳伯铭,笑着低下了头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挨到傍晚时分,柳伯铭才看见了三娘一边跟双喜说着话一边朝馆子走来。他连忙起身迎了出去,三娘见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双喜先进馆子,然后才挑了挑眉对他说:“咱现在就走吧!”

柳伯铭点头,走到了三娘左侧,跟三娘并排一起慢慢的在大街上走着。但他心底还是想着先劝劝三娘再说,若能将她劝住了,事儿也就好办了。于是开口道:“东家,其实我觉得,咱们去找那个老妇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三娘没开口,只看着他,一脸的不赞同。“那你觉得什么办法最好呢?”

“东家,常言道,人生在世哪个不被人说,又有哪个不去说人!所以我认为,东家没必要为了区区小事烦恼生气,且随它去吧。”

三娘闻言默不做声,柳伯铭用眼角余光看了眼三娘的脸色,看到她仍然平静得很,以为三娘听进去了他的劝说,继而又道:“若是您去找那老妇论理,赢了又怎样?只会让别人说您泼辣而已。所以东家,我认为有的事情息事宁人的不去管它,反而会更好。您觉得呢?”

“那我的名节呢?”三娘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抬头看着柳伯铭问。“你认为我的名节比起名声来就不重要了?”

三娘这么一问倒真的是让柳伯铭哑口无言了。他认为整个事件里最麻烦的就是三娘的名节问题!可是真的去找那老妇,那三娘的名声问题又是一个新的难题了。这还真的是让人左右为难的事情啊,柳伯铭觉得这事儿太棘手了。

他站在那苦思着,虽说是面无表情,但三娘觉得他也被自己为难住了,也算是自己某种层面上的小胜利,这种感觉让她很开心,也就忍不住升腾出了想要逗逗这个木桩子的想法了。

“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早就找过那个碎嘴妇人了!”三娘看着柳伯铭明显的一愣和吃惊的表情,小得意的继续说:“我不但早就找了她,还收拾了她一顿!”

“什么?!”柳伯铭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呼出声。然后愤怒的说道:“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三娘被他这么一指责,心里一下就冒火了,脸臭臭的白了一眼柳伯铭。“过分?哼,到底谁才过分了?!我讨我自己的名节去,收拾她一下又哪里过分了?”

柳伯铭是早就听说也见识过三娘的泼辣的,所谓听说,就是三娘怒打薄幸郎的事情是他在酒馆听人说过的;所谓见识过,是这几次下来的接触,三娘有哪一次不是对他大骂瞪眼的。所以当柳伯铭听到三娘说收拾过了的时候,那所谓的‘收拾过’在伯铭的思维里就被自动联想成了动手脚,故尔他才会生气和惊讶。

“你对一个老妇人动手,你还有一点身为女子的羞耻心没有?还有一点容德言德没有?我看你不是去讨回你的名节的,你是去败坏你自己的名声去的!”柳伯铭没发现,自己虽然是在责备金三娘,但那表面的责备里却掩藏不住深深的关心之意。

三娘被他这么一说,脸耷拉得更黑了。“你管得着吗你?你以为你是我的谁!我怎么做事,怎么处理都轮不到你插嘴!”

柳伯铭气得浑身打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三娘。“老早就听闻你是个泼辣女,今儿我算是见识到了!你也不想想,你要是一直这么下去,誰还敢娶你?你这性子,就那么忍不了气受不了委屈吗?忍忍不就过去了吗,处处要争强你觉得有意思吗?不就是被人误会了吗,你至于那么得一个钉子一个眼儿的非得卯着劲的找上门跟人过不去吗?你就不能偶尔也贤良淑德一点?你这样子,别人是会说你没有教养的!”

柳伯铭的话让三娘气得快脑充血了,但是这些话却也打开了三娘前世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记忆的阀门一旦开启,那些画面就宛如潮水一般向她汹涌袭来,让她手足无措的同时也痛苦不堪。

她本来就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在商场上的雷厉风行霸气作风让她赢得了金钱和地位,却让她的婚姻和爱情溃如散沙。

她记得她的丈夫跟她离婚的那天也说过这样的话,让她改改性子,不要什么事儿都要争口气,都要一个板子一个响的。当她问起离婚的原因时,她本想着可能是丈夫外遇了,谁料丈夫却说是因为受不了她这种太女强人的性格,太大女人的作风。临别只是跟她说了一句:“都改了吧,你那些脾气。保重!”然后两人各奔东西,从此不再见面。但是离婚那晚,她却在姐妹的见证和陪伴下,整整哭到睡着,哭了几乎是小半辈子的泪水量。

又是个性不好脾气不好的指责,三娘很无力的笑了。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看表面呢?她的心底也藏着温柔,藏着如同其他女子一样的细腻,只是隐埋的太深而已。为了生活和事业,她不得不时时刻刻无比坚强,这样才能捍卫和守护住这些辛苦挣来的一切!她何尝不想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心肝宝贝似的把自己呵护起来。可是他们却从不肯花点时间和心思认认真真的将她看个明白,看个透彻。所以她再也不奢求,不奢求谁能真的懂得和了解她的真正面目。因而,她才会在长久的伪装中连自己都坚信了自己是个女强人,是个无所不能又历经风雨不倒的大女人。

但是今天,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死木头庄子,却是那么轻易的刺痛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殇。让她无法招架的同时,也无力还击了。她气,她怒,但她不能否认的是,他的话确实说到了重点。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对那个碎嘴老妇人怎样,甚至都没有找过她。

她只是找了家仆,去那些赌坊里找了几个眼生的地痞,跟他们说输钱后最快能捞到钱的地方就是金家酒馆。因为金家酒馆只是个女人在管理,没个人撑门的,最好欺负。于是那几个人也真的就去了,等那几个人去了,三娘又看准时机的叫大姐约着那碎嘴婆子往酒馆门口经过,让那妇人自己清清楚楚的看到柳伯铭留下的主要工作是什么。而那老妇一看就明白了自己闹了个多大的荒唐,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把自己传播出去的那些个绯闻给纠正了回来。所有事情办完了,三娘才跟平时一样,带着双喜来酒馆看账。

而这个柳伯铭却是因为三娘自己想逗逗他,他就这么雷霆大怒的开骂起来,还让她想起了不愉快的记忆。三娘哪能不气,但更气的确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她替自己委屈,替自己的上辈子和这辈子无人了解而委屈。因为委屈,三娘也头一遭的很不争气的当着一个大男人就掉眼泪了。

柳伯铭一看三娘被自己说哭了,意识到自己的话也确实重了点,看着眼泪汪汪的三娘他急的不知该咋办了,只能闷声不说话的从怀里掏了一块锦帕递过去,然后扭过头极其别扭的说:“平时不是挺能说我的么,怎么我才多说了几句你就哭上了……”

三娘不想跟他打嘴仗,一巴掌挥开了他递过锦帕的手,闷声闷气的道:“不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滚远点,我看见你就心烦!”瞪了柳伯铭一眼,三娘垂着头快步朝着城外走去。

柳伯铭一见三娘疾步离开朝城外走,踌躇了一会儿,终是担心她路上遇到了危险,也快步跟了上去。可是那三娘像是跟他赌气拧上了似的,非得要快出他几步才甘心。但每次都被他追上,三娘只能瞪了他几眼,骂了句‘厚脸皮!’便由着他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