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舟车劳顿,“云游”四方的罗伯特回到了上海,休了一天假后才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一看,一堆用红色标注的未阅读邮件挤在那儿,头一下就大了。处理email成了现代经理人的必修课了。罗伯特想,以前的人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email,不照常办公吗?现在,好像离了这几样东西,生活都无法过下去了。

不过,看起来多的邮件,其实真正值得注意的不到10%,剩下的,可以转发其他人处理,可以不回,甚至可以不看。

正看着邮件,电话进来了,一看号码,是袁克敏的。

“您好,袁总!”

“培训回来啦?各地方同事的精神状态还好吧?”电话那头是袁克敏的上海普通话。

“效果还不错,普遍反映新的方案的激励力度大了,由于沟通比较充分,没有遇到太多的阻力。不过,听说渠道销售跟KA抢单子的现象比较普遍,一些渠道销售员工有情绪,甚至听说有骨干有离职的可能。我认为有必要开个销售会议协调两个队伍的关系和责、权,否则老是打来打去,对士气有影响,而且,让客户也很困惑。”罗伯特尽量简单地汇报,他知道,袁克敏从来就不喜欢听长篇大论,“扼要”是他的要求。

“嗯。两个渠道以前就打的。最近公司要开全国销售大会,渠道和KA的分工会尽快落实的。我会让威廉跟各地的经理打个招呼。有流动不用怕,一个团队过于稳定也未见得就是好事,一定的阶段可以吐故纳新。人也是这样,有时候一个地方做疲了,动力会不足,激励也不再容易,乘这个机会补充些新鲜血液也好。”袁克敏举重若轻。

“对了。去帮我了解下市场上英文培训公司哪家效果比较好。我想找个老外,一周来一到两次,每次来一个小时左右。你也顺便了解下,公司哪些骨干英文不好的,也安排参加。”

“哦?市场上这类的公司现在比较多,我会尽快做个调查分析,然后给您一个方案。”罗伯特说,心里却在想,以前袁克敏可从来没提到过要学英文啊,最近怎么有这个雅兴了?

“好。那就先这样,其他一些事情待会儿总经理办公会再讲。”袁克敏挂了电话。

每月一次的总经理办公会仍然由袁克敏主持。今天的主要议题是公司迁址的问题。目前所在的写字楼的租约就快要到期了,物业公司要求涨价15%。于是大家纷纷议论到底迁还是不迁,要迁,迁到哪里。工龄长的员工,包括早先进入中国的一些外籍员工,主张留在现在的地方,而后来一些人,尤其是原来亚太区一帮人和美国过来的老外,更喜欢浦东的空气和相对宽敞的居住环境,大多主张在浦东重新找地方。

罗伯特没去凑这个热闹,等他们定吧,没个三五次会议是不会有结果的。他漫不经心地翻开公司这个月的人事行政费用表,不禁咂了咂舌。随着组织架构的调整,一批外籍管理者大量涌入。罗伯特大概估了一下,平均一个外籍人士光房租补贴就是3000美金,而且,这些人往往是拖家带口过来,入托、入学的费用都是公司负担,其他一些福利,比如高尔夫球证,健身卡什么的,也不是个小数。一方面,公司架构调整后,通过精简人员,确实省去了一些成本和费用,但外籍人士的涌入,却抵消了这种效果。公司往往对一些低级职位的人头数控制得很严,为了不增加人头,只能通过临时工或劳务外包等方式来补充力量,而这些安排相对于庞大的管理费用的增加,简直是杯水车薪。

对于外籍员工的住房补贴,罗伯特也曾想,与其把钱交给中介公司去租那些三、四千美金一个月的房租,还不如把钱发给这些老外,几年的外派期下来,都可以买一套房子了。在他们回国的时候,既可以把房子卖掉,让他们赚一笔,这样一来,福利杠杆的效果岂不更好?也可以把房留下来,给以后来的外籍员工住,这也比把钱打水漂地给房产公司和中介公司赚走强啊。

但显然公司不是这么算帐的。不过不管怎么算,肥水留到外人田总不是个聪明的做法,罗伯特坚持这么认为。其实私下里许多老外也这么想的,甚至跟罗伯特都抱怨过多次,无奈这是全球的政策,非罗伯特可以左右的。

再说了,要说住,住五六千人民币一个月的房子,真的就比住三四千美金一个月的差到哪去?就算要讲究个身份什么的,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这些还不是罗伯特最关注的。他的担忧是,袁克敏重视本土人才的培养,好容易让本土的职业经理人看到了升迁的机会,而现在海外员工的频繁加盟,把持了绝大多数的高层职位,等于又封杀了本土经理人的上升空间。同样一个职位上,海外员工的工资与本土经理人相比,少则一两倍,多则十倍,而他们之间能力的差距远没有那么大。

好比这个坐在他对面的新任重点客户销售总监C?Y?梁,此人是特伦斯亲自从竞争对手那边请来的,据传以前跟特伦斯同过事。以前的直销部高级经理爱德华曾以为KA成立以后,该轮到自己坐这个位子了,没想到空降了个新加坡人。爱德华的头衔还是高级经理,但权力大大削弱。一想起一年前才把他从朗诺公司辛苦地挖过来,而且做得还不错,罗伯特就不禁感慨:人随事变,时过境迁。

C?Y?梁给罗伯特的第一个印象就不好,公司开出条件后,他半天没有确认,拖了好几天才给一个还价,连戴安娜都亲自过问。福利方面他也刨根问底地了解了很久,生怕拉下什么。到上海后,一直住在五星级酒店,拖了一个半月都不去落实公寓,行政部给他推荐了几套,他都一直推说再看看、再看看。更好笑的是,此人从来没有在中国的工作经历,而要去面对本土的重点客户,怪不得特伦斯在发邮件介绍他的时候,通篇回避他相关的经历,而是反复强调他有率领团队取得重要项目成功的管理经验和卓越的领导力。想来也是,领导是什么?领导不就是通过他人去完成自己单独不能完成的事情的人。所以,从理论上讲,只要有领导力,你可以带领你的队伍到任何不熟悉的领域去冲锋陷阵。

罗伯特逐一扫过这些新加入斯泰尔斯中国的老外,眼光停在了无锡工厂厂长印度人拉辛身上。此人大概45岁左右,头发半黑半百,乍眼看去不象通常印象中的印度人,皮肤没那么黑,倒跟欧洲人挺像的,但他古铜色的皮肤又显示不出欧洲血统。在来中国以前,他曾经在印度和马来西亚的工厂里做过厂长。罗伯特担心的是,无锡工厂里面的员工以农民工居多,即使是一般的管理人员,都只能勉强用英文与其沟通,拉辛将怎么去管理那个工厂呢?

“我的休假刚刚得到批准,我会有半个月的时间不在公司。紧急情况下的联络方式,我会让安发给你们。”正想着这些问题,罗伯特突然听到袁克敏这样说,而且,看得出来,他今天好像心情特别好,许久没有的事了。

罗伯特愣了一下:公司的高管一般在夏天休假的,春季是定计划、下任务的时候,老板们忙都忙不过来,还有闲心休假?难道他有新的去处啦?也不像啊,袁克敏还是一如既往地抓业务,今天早上还让我给他找英文培训,仿佛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怎么会这时候突然想起休假呢?

“男人和女人真是太不相同了”,坐在车里,罗伯特闷闷地想,一旁同样闷闷的谢佳,眼睛根本没往罗伯特这边看,而是两眼盯着黑洞洞的窗外,发呆、生气。

“以前看到一个朋友发来的搞笑图片,叫‘男人的大脑’和‘女人的大脑’。在男人的大脑里,‘追求危险刺激的能力’、‘球类运动’、‘说毫无说服力的借口的能力’占了较大的部分,而占最大部分的是‘性’,大概超过大脑容量的50%。其他的,诸如,‘听力’、‘注意力’、‘上厕所时的瞄准细胞’等等,只有非常小的部分。而女人那边,占较大份额的是,‘讲电话的技巧’、‘优柔寡断的能力’、‘想吃甜品的欲望及能力’、‘购物技巧’、‘需要束缚的范围’和‘嫉妒心’。而‘性’和‘方向感’仅仅只有一小块。真把我笑死了,但又觉得确实说得对,你说呢?”罗伯特决定打破沉默,至少在刚吃过饭以后,全身的注意力还是应该在消化上面,别伤了胃,然后他轻轻地在谢佳的大腿上摩挲着。

显然谢佳不领情,左手使劲地把罗伯特刨开,罗伯特不依,顺势把她的手抓了过来,使劲拽住,谢佳甩了两下没有甩开,只得让他给拽了,但眼睛还是死死看着窗外,不啃声。对面的大车不时开过,辣辣的光像探照灯一样不时射过来,两人脸上忽明忽暗的。

在通往东海大桥的A2上,车少,两人经常在晚上开车过来,随便找个路边停下,熄了火,没车经过的时候,周遭是一片的空旷和沉寂,往来的车辆最多变成一种点缀。夏夜,是蛙鸣,春天,好像都听得到草在生长。

梁静如的《宁夏》,罗伯特最喜欢的歌,缓缓地叨诉着: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心里头有些思念……两人本来约好这周去婺源看菜花,而罗伯特的老丈人突然决定过来玩几天,就在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向谢佳解释的时候,谢佳的脸色就阴沉到现在。罗伯特知道理亏,但又没有办法,央着谢佳说改下周,偏偏谢佳就不认这个理。

有人分析过前好莱坞两大女星嘉宝和赫本的脸,说嘉宝的脸完美无比,而赫本的脸,一看就是一场事件。此时谢佳的脸,明显也是一场事件。

“我不是说下周就不行,但这是两回事,凭什么就要我让步!我们早就约好了,你说变就变,我成什么了?”谢佳生气的时候,脸就越发的白皙,一会儿又变红,反倒添了几分性感,胸脯一起一伏的,小嘴噘得老高,好容易放下了,竟然有点歪一边去的感觉。罗伯特连连地陪笑,讲了许多的笑话都扭不过来。

眼前的谢佳跟工作的时候判若两人,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职业女性转瞬就变成期期艾艾、任性使性的小女生了。女人真是神奇,她们可以在理性和感性之间游刃有余的切换,有趣啊!罗伯特心想。毕竟她才27嘛,大了她十岁,我还不让她吗?

“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唱歌?陪你逛商店,你好久没去了对吧?”罗伯特讨好地说。

“谁稀罕你陪!要陪陪你老婆去!”谢佳的气看来一时半会儿消不了。

“我要回家!”上了车,谢佳冷冷地抛了个话,然后脖子就根本不往罗伯特这边了,好像僵在那里,伸出手去搂她的肩,往常柔顺和依偎断然就成了僵直的木头桩子,掰也掰不过来,罗伯特讨了许多的无趣。但他的车始终没有往谢佳的住处走,而是径直去了A2,一路上谢佳叫了两次停车改道,罗伯特只管走他的路,谢佳就一路沉默。

罗伯特点燃了烟,顺手将窗户摇了些下来,外面风大,嗖的一下就把烟给卷了去,瞬间又扑打回来,结果是车内的烟反而出不去,谢佳咳嗽了两声,把她那边的窗户也摇了下来,立刻风就灌了进来,她只好把窗又往上摇。

“别生气啦!这事我也没料到,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好不好?下周我们一定去。总归要找个解决办法吧,生气能解决啊?”罗伯特继续哄。

“我站在你的角度,那谁站在我的角度?难道我就可以呼来唤去?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谢佳把罗伯特的烟抓了过来,自己抽。

“我知道你的心里不好受,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这个臭男人的错。”罗伯特没辙了。但他始终不甘心:夫妻没有隔夜仇,但情人就不一样了,毕竟不是天天见,一个结今天解不开,累计久了说不定就成死结了。所以,他今天一定要把谢佳哄住。

“那好吧,我们计划不变,就这样。我去跟我老婆讲我临时要出差。”罗伯特自己又点了一支烟,像是下了决心一样说。

“哟!拉倒吧你!为了我得罪了你老丈人,这个罪名我可担待不起。”说这话的时候,谢佳的口气虽然还是酸的,但总算软了下来。

“咳。那你要我咋办?改时间吧,你不同意,不改吧,你也不舒服。”罗伯特一脸的无奈。情人纵有千般好处,但真要与老婆等量齐观,大多数男人恐怕都还是举棋不定的吧?刚跟谢佳好上的时候,激情过后,她说,我不指望你给我什么承诺,大家在一起开心就好,走到哪里算哪里;罗伯特也说,别为了我耽误你的青春,你遇到合适的人,我决不拖累。从那时起,这个约定就似乎是两人关系的底线,一段时间以来相安无事,罗伯特还自得其乐,但最近以来,他明显感觉到谢佳把持不了,或者说不甘心这个底线了。以前的约会过后,谢佳都是开开心心地离去,还互相发些肉麻的短信,现在,跟谢佳每一次的约会后,都能感受到她幽怨的目光和神情。

“我们有将来吗?”谢佳曾经问过。“或许我们的将来就是我们彼此的背影”,没等罗伯特回答,她又自言自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