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擎天选择了鱼死网破。

就在跟丹尼尔大吵一架之后,他就给袁克敏打电话了。没等他说完,袁克敏就打断了他。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要好自为之吗?你他妈没长脑子啊!”袁克敏厉声地说。

赵擎天一听就呆在电话那头了。他跟了袁克敏这么久,他再横,一碰到袁克敏的眼光就得缩回去。此时,即便是在电话里,他也能感受袁克敏眼中的寒光。

“可他也太寒碜人了,给我三个月的合同……”

“三个月怎么了?自己做的事情,不敢扛啊?!我要是你,就签了。”袁克敏冷冷地甩了一句。

“老大,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你咽不下,难道我帮你咽?就这样了,我要开会了。”袁克敏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那边厢,赵擎天一股寒气从头到底。

他拿起桌上的合同,一把就撕了,然后打开电脑写邮件。

题目就是“我是被鞠鹏逼走的”,赵擎天的英文根本无法表达他此时的心情,于是干脆用中文写了起来。

“再见了各位同事!作为一个为公司打拼了六年的老员工,我在华北区域作出的成绩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而今,鞠鹏竟然拿三个月的合同给我签,等于是变相地解雇我。如此对待公司的老员工和有功之臣,让人寒心!今天的斯泰尔斯已经不是我刚加入的那个样子了,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的工作,最终竟然得到这样的下场,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家想清楚了,我就是前车之鉴,祝大家好运!”

写完之后,赵擎天抄送了自袁克敏到各地所有的销售主管。

西湖之媚、之美,在于四季的变化。要说其他地方,也有美不胜收的景致,但像西湖这样四季变着法子美给你看的地方,还真是寥寥可数。

盛夏的荷花几乎是铺天盖地地布满了湖面,风一吹过,人的心肺就仿佛在天然的氧吧里面浸泡着,让你有种欲罢不能想跳进湖里的冲动。

曲苑风荷的池塘边,袁克敏正独自一人品茗赏花。

在组织中,对信息的占有和利用,是获得权力的保障。同样的,失去了对信息的占有和控制,就等于削弱了权力。前不久,袁克敏刚看完《魔鬼经济学》这本书。其中有个非常有趣的案例引起了他的注意。

3K党曾经是个组织严密的机构,任何人要想加入的话,都得履行一系列严格的程序。相传,政府为了搞垮这个组织想过很多的办法,但都无法攻破。而一个普通的百姓,居然成功地瓦解了这个组织。他的办法就是搞到了3K党的内部信息,然后把它公之于众。

他具体的办法是,先混入这个组织中,并取得了信任。然后逐渐掌握了它们的特殊暗号、代号。接下来,他便事先把组织的每次活动的代号和编码等等捅给公众。几次活动下来,公众事先就知道3K党要搞活动了,而且还知道了活动的具体内容。久而久之,这个神秘的组织就一点神秘性都没有了。最可怕的是,它再发展组织成员的时候,也没什么人愿意参加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你要搞什么名堂,想加入的人觉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于是纷纷放弃。再后来,成员越来越少,到最后,分崩离析。

由此可见,对信息的占有就是对权力的保障。

而现在袁克敏的感觉是,自己的任何行动都暴露在大中华区,或者具体说特伦斯的面前,就像光着身子洗澡,被人一览无余。在以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上面需要任何信息,都得经过自己的许可才可以提供,并且,说什么,怎么说,都很有讲究。

现在,特伦斯要知道什么信息,根本不用等到袁克敏当面汇报,直接一封邮件,一个电话就到前线了。袁克敏的任何决策及其过程都暴露了出来,哪怕他一点小小的决定,都可能引来特伦斯的质疑,光是向他作解释就让袁克敏苦不堪言。

这其中,丹尼尔算是最大一只看得见的、职位最高的“鼹鼠”!

私下里,袁克敏爱用Mr.Upstairs来指称特伦斯。现在这个“楼上的那位先生”操纵着大大小小的鼹鼠,或者即使不是鼹鼠,也是一群首鼠两端的人,来控制着袁克敏,控制着中国区的日常运行。

孙悟空的待遇也就是如此。

袁克敏一想到自己被当了猴耍,看荷塘盛夏的蜻蜓飞舞、鱼虾戏莲的心情就变得跟臭水沟一样。

赵擎天离职前发的那封邮件让各地的销售人员议论纷纷,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而袁克敏始终不发一言,甚至连赵擎天后来两次打他手机,他都不接。

平心而论,丹尼尔的业务能力确有其独到之处,他能抽丝剥茧的把渠道销售中的种种弊端给暴露出来,然后用强悍的手段摆平经销商。对尾大不掉的,他又打又拉,严格限制其活动范围,遇到窜货,一律严惩,一犯再犯的,哪怕再老资格都取消资格。短短半年时间不到,至少在窜货的顽疾地区,已经大大收敛。

连牛B烘烘的京旺的屁股,丹尼尔照摸不误,一副宁可牺牲销量,也坚决不姑息的架势。短兵相接了两次,丹尼尔发现了京旺的窜货,就立即暂停了对京旺的发货。韩伟见公司动真格了,毕竟斯泰尔斯还是块肥肉,于是也就软下来。

但是,有本事的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他就是个敌人,必除之而后快的敌人!投鼠忌器,人所共知的道理,显然丹尼尔后面的“器”就是那个Mr.upstairs。但是,当初他们投赵擎天的时候,难道就把我袁克敏这个“器”放在眼里?在丹尼尔等人的眼里,特伦斯和袁克敏都是“器”,只不过,特伦斯是大器,袁克敏是小器。

只许你投我的“鼠”,就不能我投你的“鼠”?袁克敏牙齿痒痒的,丹尼尔这块肉不挖,我袁克敏就始终被人当猴耍!

但将不可怒而兴兵,袁克敏告诫着自己。

可不可能设个套,让丹尼尔钻呢?你们不是强调控制和规范吗?那好,我就拿这“规范”二字作文章,要是找到了你丹尼尔不规范的举动,就别怪我刀下不留人。

袁克敏的小眼睛透着一股杀气。

但是丹尼尔做事非常谨慎,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证据说他不干净。那么从跟他熟悉的经销商那里找问题,能不能找得到呢?都是一个行业的,所以,丹尼尔来到斯泰尔斯以后,也逐步地、不动声色地、小心谨慎地发展了一些以前塞斯的经销商加入到斯泰尔斯的经销商队伍中来。

人家追随你丹尼尔做斯泰尔斯的经销商,还不是看着你能给多少的利益,难道还看感情不成?如果你给不了人家利益呢?如果你想给,但没权这么做呢?

自从大中华区把价格优惠超过10%的审批权收上去以后,袁克敏的权力大大的削弱,因为不超过10%的价格优惠,对斯泰尔斯这样产品的经销商来说,吸引力是不大的。所以,见大势已去,袁克敏干脆也就把这剩下一点的权力下放给了丹尼尔,一来表明个态度,否认给人口实说我袁克敏不待见新人;二来,这点权力拽在手里,那一天到晚我就忙着批特价,其他事情还要不要做了?

但我给你这个权力,未见得说我就不可以把它收回来,未见得我就不可以拿它作文章。

渐渐的,袁克敏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丹尼尔承诺过他带过来的经销商某些利益,突然有一天,这些利益没有兑现,于是,经销商们开始在丹尼尔耳边嘤嘤嗡嗡。丹尼尔被逼急了,就向我袁克敏要权,或是向特伦斯要权,至于特伦斯我管不了,但我手上的权,自己总还有自主权的吧。那我不给你,或者给了你我再收回来,看你怎么办?你要是敢擅自做主,对不起,我拿你是问!

不过,在条件成熟之前,我还得惯着你,惯得你忘乎所以!

让丹尼尔感到意外的是,在处理赵擎天的问题上,袁克敏并没有过多插手,只是淡淡地问了问事情的经过,然后,掷下一句“确保不要让此事引起团队的不稳。对京旺这样的大经销商还是要逐步引导,逐步规范”就不再过问。

更让他感到松了口气的是,虽然特伦斯把特价审批权给收到大中华区去了,但中国区留下的那一点点权力,袁克敏并没有拽在手里,而是授权给了自己,否则自己作为销售总监就尴尬到家了。另外,赵擎天的继任者袁克敏也放手让丹尼尔自己物色,并没有提出其他人选。很快的,丹尼尔就把自己在塞斯的一个同事挖了过来。

经过半年多的团队调整,丹尼尔感觉自己基本上坐稳了这个位置。先前,渠道销售跟KA之间相互抢客户的事情,也由于大中华的介入,更由于C?Y?梁和丹尼尔同属特伦斯招来的兵,因此很快也就协调一致。

看来,自己当初对加入斯泰尔斯的顾虑是多余的,毕竟上头有特伦斯罩着,工作开展起来并没有预期的困难。再说了,在大中华区的夹磨下,说不定袁克敏哪天就自动下课,到时候,换了天地,自己的位置不就更稳了?尤其是,自己的首期劳动合同签了三年,你袁克敏挺得过三年吗?

袁克敏也不再干涉丹尼尔到各地去了解情况、发展新客户。见状,各大区经理和各分公司经理也开始重新聚合、归队,渠道销售队伍逐步稳定了下来。

这天,丹尼尔来到天津走访当地最大的经销商稳达公司,也是他刚刚拉过来的经销商。

“余总,我走后,塞斯那边的销售政策有什么变化啊?”在稳达公司总经理余建的办公室里,丹尼尔问道。

“政策倒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不过,你一走,当年公司承诺奖励我的一辆伊兰特至今我都没有拿到手,也没人替我说话了。”余建有些愤愤然。

“是吗?当初不是规定说对各区销售回款排名前三的经销商,就有奖励吗?去年你们应该达到了那个条件的吧?这个你直接向分管的客户经理提不就行了?”丹尼尔有些惊讶。

“你不知道,现在的客户代表是个新人,对以前的情况不了解,我跟他提过几次,他都说去反映,结果两个多月过去了,都没有消息。”

年底返利、回款奖励都是经销商奖励的一贯做法,许多经销商很看重这些。

“这样,我去跟他们说说,了解下情况,如果你确实排名在前三的话,塞斯这么大的公司,也不会为这点事情不讲诚信的。”丹尼尔自信满满。

“那就靠你老兄了!”余建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你们以前销过斯泰尔斯的产品吗?”看出余建对塞斯的不满,丹尼尔转了个话题。

“五年以前销过,走得不好,就逐步地退出了。”

“是什么原因走不动呢?”

“嘛原因,还不是价格的问题。说实话,斯泰尔斯的产品不错,不过,就是定价太高。大城市销得还不错,但往周边二、三级市场去就不行了。”

“你也别用老眼光看这个市场,二、三类城市最近几年的增长相当迅速,不仅仅是量上去了,很多以前推不大动的中高端品牌,现在都发生了改变。在国内,奔驰、宝马销得最好的也不见得就是沿海发达城市,山西、义乌这些地方不也销得很好吗?所以啊,余总,这个市场还大得很。”丹尼尔给余建打着气。

“这个我相信,但斯泰尔斯的市场推广也要跟进,我最近做了些了解,你们在华北的一些二、三类城市的广告投放和声势还是不如塞斯啊,这一点,我凭直觉就能感觉出来。那边是隔三差五就在推出活动。而且,你们的销售终端也要让些出来给我们经销商做嘛,都让你们的重点客户部拿走了,它们的价格又比我们低,还经常搞特价促销,你说我们怎么跑得过?我们经销商的积极性也是需要调动的嘛。”对余建这样的经销商来说,手头有几家公司的产品在销,有些货是拿来跑量的,他并不指望从中赚钱,甚至赔钱他也做,就指望年底按销量返利;而另一些货,他是要利润的。之所以他愿意销一些斯泰尔斯的货,就是因为丹尼尔承诺给他更高的毛利和返利,以及销售的奖励政策。

“这个你放心,我们这边的几款主打产品,我都有权给你批特价。但你也要多压点量啊,量上去了,款收回来了,什么奖励、返利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你说对吧?”丹尼尔知道余总的心思,“我过来这边以后,会逐步地采取一些向优质经销商倾斜的政策,不会比塞斯给你的优惠差,你就等着看吧。说不定你的伊兰特还没过走合期,就换帕萨特了,呵呵。”

“好!那就仰仗你丹尼尔了。”余建有些动心。

“彼此支持,彼此支持。我丹尼尔不管在哪里,都是把兄弟的事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的,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哈哈哈。”

丹尼尔专门设宴款待了余建等一些经销商和其他一些有实力的二级经销商。酒足饭饱后,大家又去泡澡。

“丹尼尔啊,我们现在算是坦诚相见了!”赤条条的,两人只裹了条毛巾,余建腆着肚子对丹尼尔说。每当余建叫“丹尼尔”的时候,就让他起鸡皮疙瘩,因为天津话说“丹尼尔”,听来就像“蛋焉儿”。

“那是。”丹尼尔今天心情特别好,到斯泰尔斯半年多,脚趾头都抓紧了,好容易走猫步似的走到了今天,总算可以缓口气了,“蛋”也不“焉儿”了。

“老兄,既然大家都这么坦诚,我也不遮掩了。说实话,做斯泰尔斯公司的产品,我的底气还是不足的啊,需要老兄多扶持扶持。”两人慢慢踱到休息间,躺在沙发上。服务生过来递烟,余建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就不吭声了,眼睛盯着电视,手头不断地换着台。

做销售的不抽烟的还真不多,丹尼尔算一个。但你不抽,也得忍着别人。

“我每个月多给你五千,你不做塞斯的经销商了,如何?”丹尼尔没有回答余建的话,而是突然抛出一个他事先想好的条件。

“这……”余建一时语塞。

“这个扶持不算少吧?”丹尼尔盯着余建。

“当然,也不算少。可是你们的价格确实太高,我的量走不快啊。”余建烟头的灰都堆得老高了,突然撑不住掉了下来,正好落到他肥硕的身上。他赶紧站起来,用浴巾弹了弹。

“没有毛利,卖得越多,亏得越多。对厂商和经销商都不利。老兄,光靠不计成本走量的做法没前途的!”丹尼尔大声地提醒。

见余建没有吭声,丹尼尔又说,“这样,你不急着答复我,什么时候你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告诉我不迟。斯泰尔斯的货,你先走着看,你也可以比较一下,到底是哪家公司带给你的收益大。同样100元的投资,一个收入10块,一个收入5块,谁的资金回报高,一目了然。以前,你可能没有对手头的产品算这个资金回报的帐吧,不是说品种越多越好,关键是看收益。斯泰尔斯的产品可能量销得不如塞斯等产品好,但它的毛利高啊,销一份我们的产品,相当于你销多少其他的产品啦!我回头再给你一个详细的价格清单,我敢保证,不出半年,你就会看到结果。”

问题是,半年后,丹尼尔能看到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