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河中央的餐桌

";打";。随着我一声令下,芦雅双手持枪,射击甲板左翼,伊凉射击甲板右翼,而我清理中间,也就是离我们最近的狗头雕。那些密密麻麻,行动迟缓的家伙,随便两个女孩胡乱扫射,都能杀死大片。我站中间的真正目的,是防止大禽扑抓过来,伤害到我们。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子弹也像看不惯这群狗头雕,一从冒着火星的枪口迸出,便带着尖鸣呼啸,直奔目标而去。

那只刚追咬过我、灰褐色羽毛的狗头雕,还保留着趾高气昂的神态。它胃里的鹦鹉肉,塞满了脖子,像胖女人丝袜里罩着长满肿瘤的腿,疙疙瘩瘩泛着青,淤着红。

吃饱的狗头雕,显得格外慵懒,好比潜入闺房的强盗,拿够了金银首饰,却不急着走,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想再做点猥琐的事。

射击的指令一经喊出,我就把第一梭子弹对准那只越来越蔑视我的狗头雕。在它看来,我显然是个满身肥肉、柔弱可欺的大家伙。在群队的保护下,它对自己的爪子和鹰钩嘴,空前自负。

狗头雕的习性,只对野豹、老虎胆怯。这两种凶猛大兽吃肉时,雕群会低三下四站一旁等着,直至对方吃饱走开,剩一副残羹骨架,它们才放开猥琐的矜持,哗啦一下围拢上去争抢。

殊不知,那些另它们敬畏的野豹、老虎对我来讲,杀起来虽不像踩蚂蚁那样简单,但比起射杀和自己具备同样能力的狙击手,倒也是九牛一毛的难度。

一只打着饱嗝的狗头雕,斜着凶狠锐利的眼睛,打量我和身边两个小丫头。那种冷酷鄙夷的神情,在我十二岁时,从矿主的脸上见过。

当时他正叼着牙签,搂着一个年轻女孩,叫嚣着手下往死里踢我。女孩见我皮肉绽开,满脸是血,忽然吓哭了。而那个越南矿主,却泛起一脸**笑,拉着哭泣的女孩进屋行乐。

我虽不懂禽兽的语言,但从这只狗头雕眼睛,直觉告诉我,这是在考虑人肉吃进嘴里的滋味。呼啸的子弹,像与我回忆里痛苦共鸣,径直打进它脖子,如无数细碎钢针,穿进膨胀气球,四分五裂的炸开,砰出一片稀薄血雾。

直到那长着弯钩的脑袋,随着大块儿小块儿的鹦鹉肉,在空中扬翻了四溅,又落回到甲板,它那仍活动着的意识里,才意识到自己刚追咬的东西,不是食腐同行,是平生见到的最恐怖杀手。

鸟之将死,其鸣也悲。可我手里的枪,并没给它们悲鸣的机会。左翼多是些吃撑住的狗头雕,它们现在的起飞速度,像脚上坠了石头。

有的更是慌乱,酷似急于上岸的旱鸭子,翅膀拼命扑打,却总是提不起重心。霎时间,甲板上散落的灰羽毛,鹦鹉的彩羽毛,雷同一只只黄鹂大小的鸟,穿梭在混乱之中。

刚才这些餐食腐肉却又姿态优雅的狗头雕,犹如高级宴会上刻意修饰言谈举止的客人,一听餐桌下有炸弹,便哭爹喊娘的逃命,吓得跑丢皮鞋,跑掉裤带,极尽遮羞布下的狼狈。

";嗒嗒嗒,嗒嗒嗒……";子弹如打进湿水的厚棉被,发出噗噗噗的闷响。许多狗头雕,一时飞不起来,便急得张着翅膀,利用黑爪子往船头跑。对子弹来讲,这种奔跑速度,甚是滑稽可笑,像蜗牛见大公鸡飞奔过来时,急得缩不回壳里,只好卯足了劲儿朝前爬。

划着白色火线的子弹,并不在意这群狗头雕是什么队形,怎样的姿势,它只管直线穿越,毫不拖泥带水。这会儿,也该冲锋枪扬眉吐气,以前在大泥淖射不透熊皮,打不着远处的野豹,如今对付长了几根稀疏羽毛就敢靠到人堆儿撒野的大雕,可谓弹弓打水豆乳,一射一个洞,一穿一个眼儿。

芦雅和伊凉是双手持枪,同时射击,所以子弹的密集程度高出一倍。两侧的狗头雕,脚底像踩到瓜皮,在平坦的甲板上摔跤打滑,根本站不稳,也站不起来。

子弹的射击,是分层和覆盖式的。因为甲板很平整,大部分狗头雕的脑袋和干白的脖子,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无论哪一片,刚飞起来不到五米,就会给上下折叠的持枪射击打压下来。好比格斗的人,你跳起来就砍你头,蹲下去就扫你腿。

一时间,甲板仿佛成了块巨大磁石,把大部分起飞前、刚抬起的灰毛雕屁股,又给吸附回来。可并非坐下就是安全的,甲板又像冒油的煎锅,烫得它们爪子和屁股也着落不下。这会儿,该让它们尝尝夹层里的滋味儿。

";嗒嗒嗒,嗒嗒嗒……";子弹兴奋异常的飞着,身旁两个小丫头,也射击的酣畅。伊凉换弹夹的动作,依然快而准确。芦雅挥动着细长胳膊,只顾朝狗头雕密集的地方扫射。

恐惧像天空挥洒下的迷雾,开始在这群目中无人的大禽中蔓延。刚打开舱门时,那些蠢蠢欲动,想攻击过来啄我身上肉的狗头雕,见六把冲锋枪同时咆哮起来之后,早吓得心死如灰。看着自己的同伴,好端端站着,没被抓挠齿啃,却突然脖子崩断,羽肉爆裂,只能庆幸自己不穿裤子,可以尽情排泄。

冲锋枪对狗头雕而言,就像";霸气阎王";打鬼猴,典型的碎尸。这群狗头雕的脑袋和大腿,被子弹的穿透层像刀片似的切下,崩窜的到处都是,取代了原来死鹦鹉的位置。

先前堆积在舱门口处的狗头雕,是首当其冲,逐渐被呼啸的子弹清理开去。";起身,到甲板中央,按照我先前讲的队形,压制船两头的大禽。";边说着,我站起了身子,率先蹲到了预定位置。

两个小丫头,在我的掩护下,也急忙跟了过来。由于这种大雕飞行能力较差,多借助空气滑翔,所以越过我头顶时,给人一种飞机空袭的感觉。

芦雅依然向船头位置扫射,伊凉则打击船尾的雕群。有些狗头雕,已经乱了方向,在我们头顶乱窜。即使不是攻击我们,那锋利肮脏的黑爪子,也容易把我们划伤。

我跪蹲在两个女孩中间,双臂高举成y型,左右开弓。金黄的弹壳,稀里哗啦,砸落在坚硬的甲板上,却听不到声响。四周全是咕咕嘎嘎的乱叫。混乱逃窜中,狗头雕狂振翅膀,却总彼此拍打在一起,又摔回甲板。

从头顶越过的狗头雕,像母鸡上树,笨重而迟缓,被我握枪的手腕一抖,顷刻追打下来。子弹从它长着餐巾羽毛的胸腹钻进,瞬间破坏掉大雕体内支持滑翔的骨架结构,使之歪斜到一边摔下。

我仰着溅满乌血的脸,看那离开躯体的灰羽毛,像沙尘暴时的雪花,从高空悠悠晃晃的飘落。擦过面颊时,被乌血粘住,上面未逝的体温,像带着忏悔的安抚,哀求我停止射击。

这种感觉,不再有先前鹦鹉毛给人的痒,我也更不会停止射击。天黑之前,必须尽多的射杀掉大禽,这种东西不同于鹦鹉,它们好了伤疤忘记疼,记吃不记打。若明日再晾晒食物,这群狗头雕还会闻着气味儿而来。它们的翅膀,受控于食腐**,不由意志支配。

三个人在甲板中间,如水面的三片花瓣,开始朝四周阔撒。狗头雕头的数量,下降的很快,一是它们体积庞大,容易命中:二是子弹的穿透力,要比弓箭高百倍,只要狗头雕叠加在一条线上,一颗子弹钻死五六只没问题。

";芦雅,伊凉,你俩慢慢向前扫射,逃出五十米远的目标,可以放弃射击。";虽然子弹密集,但仍有不少狗头雕迫于活命,努力扑扇起气流,借势起飞了。而我们的冲锋枪,再想打中,就有些浪费子弹,得不偿失。

";?池春,狙击步枪。";我大声喊着,手里的枪却没停火,持续打落六只正要腾起的大雕。

池春没有想到,面对甲板上一片密密麻麻的大禽,我竟然真动用了狙击步枪。她低着头,捂着鼻子,背着三把狙击步枪,从大舱里跑了出来。

我急忙丢下冲锋枪,接过三把狙击步枪,两把挂在背上,一把端起在手上。迎着血色夕阳,我将眼睛贴向狙击镜,七只狗头雕像小型雁队,正朝来时的方向奔飞。

这几只家伙,以为离开甲板、尽量往高处攀飞,才能避开危险。实际上,它们应该平行于甲板往森林里钻,飞进我看不到的地方,才算安全。不过也没关系,很快它们就会知道,自作孽不可活,窜到高处也没用。

蓝色的狙击镜孔,与夕阳的余晖相迎,混成淡墨色。四百米的距离,在瞄准的t型刻度线上,对我来讲,只要不是飞行中的昆虫,一击命中是没问题的。

狗头雕飞行时,臂展两米长的大翅膀一经张开,就可享受气流的烘托,不必花费力气。";砰,砰,砰,砰,砰,砰,砰。";不到五十秒,远处的高空,徘徊在我瞄准线上的七只大雕,全部命中,开始像空投导般,直线下坠。

它们掉进了的森林,身上溢出的鲜血,很快就会招来范围内最近的食肉动物,不管给什么吃掉,它都在森林的胃里。

渐渐被子弹逼到船头的狗头雕,像没有跑道的飞机。它们彼此拥挤着,几乎张不开翅膀,更没足够的板面,反弹起飞前的气流。

有些狗头雕,甚至急中生智,站在船舷边缘,斜着身子往船下载,等两只黑爪子一脱离甲板,便打开翅膀。犹如伞兵空降。

船舷高出河面十米,这段距离,足够狗头雕起飞。先前那几只成功起飞的狗头雕,扑腾在半空咕咕哑叫,立刻引得底下的雕群纷纷效仿,争相逃命。芦雅立刻意识到,打击的目标出现漏洞,忙把双枪甩开,专扫舷沿上的狗头雕。

一只身强力壮的狗头雕,高挺着铅蓝色的脖子,气势汹汹地跑向芦雅,拼命似的要啄咬她。芦雅急忙把枪撤回胸前,子弹在她站立的四周,乒乒乓乓的划出道圈,防护罩一般,将这只暴躁如火鸡的狗头雕吓得按下翅膀,利用摩擦力刹住脚步。

密集子弹的威慑,令狗头雕的面部和脖子、惊现出了鲜艳的红,像给人掐着脖子,猛灌了几瓶干烈的白酒。发脾气的这只狗头雕才明过来,芦雅手上的东西,比它们那鱼钩嘴巴厉害千倍,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武力输出。

于是,它忙向左右四顾,如十字路同时亮起的四面红灯,警告其他狗头雕赶快跑开,千万不要靠拢,遇上鬼了。没等它那张信号似的面部扭转两下,芦雅的子弹就崩碎了它的脖子。满地猩红的鹦鹉肉疙瘩,又厚厚的盖了一层。真没想到,这家伙如此能吃。

伊凉负责清理船尾,那里也有不少狗头雕,开始栽下甲板,借势起飞。一只老得开始掉毛的狗头雕,很是贪心,这么紧张激烈的逃跑时刻,还不忘嘴里衔着块儿鹦鹉肉。它那两只灰白色翅膀,像个破箩筐,已经好多缺洞。用不了多久,它就该告别宽阔的天空。

可其它狗头雕,并没在乎它的年纪,都唯恐不及的向甲板边缘挤。结果,没等伊凉手中的冲锋枪打到,它就被同类中枪后失控的身子重重的撞上,被动的载下甲板。

";哗啦。";河面垂直飞射起一串水柱,借着徐徐的晚风,斜飘到伊凉身上。可能几滴水珠溅到她眼睛里,使她间歇了射击。我即刻放下狙击步枪,大步流星的奔跨向伊凉,路过舱门时,猫腰一沉,抄起刚丢的两只冲锋枪,连续上伊凉的火力。

";伊凉,不要怕,我就在你身后,眼睛怎么了,蹲下身子慢慢揉一揉。";伊凉放下手里的枪后,急忙双手捂眼,顺从着我的喊声,蹲了下去。

";嗒嗒嗒,嗒嗒嗒……";船尾两侧的狗头雕,真如船沿上蹲着的一群鸭子,不断咕咕嘟嘟的惊叫,来回移动。见我过来,它们仿佛更加害怕,开始对我强壮的体魄害怕,鹰舌上早分泌不出对人满身肌肉的垂涎。

";哗啦";又是一串高高的水注,从船舷下的河面迸射起来。我急速抽回右手的枪,甩射出十二发子弹。左翼船舷那只张大翅膀、正要往下扎的狗头雕,胳肢窝土黄色的羽毛,立刻随着红色浆液翻拧。它被我击中了。

灼热的子弹,像疾驰穿过促短隧道的列车,从它脆薄的身体钻出,又钻进河面,朝喷起的水柱打去。中枪的狗头雕,随着剧烈的疼痛,没能按自己理想的姿势堕落,却打着圈后仰,消失在甲板上。

先前的狗头雕,被子弹打死后,掉进河里不少。这一下,四周潜伏的鳄鱼,像找妈妈的小蝌蚪,在船下围成了圈。那一只只掉下去的狗头雕,正如灰色的**,垂到一定底度时,咸水鳄哗啦一下跃出,长长的嘴巴像夹子接肉包,咬住后沉入深深的河床。

这会儿,鳄鱼的数量,另甲板两侧的水面,颜色从青绿到暗黑。可想而知,大船的血腥气味儿,达到了空前的浓烈,冲锋枪发射时的尖鸣噪音,怕是令上下游两公里远的鳄鱼,也飞速云集至此。

好多没有中枪、但栽下甲板后起飞幅度过低、过于贴近河面的狗头雕,被浮动着的鳄鱼,猛得窜起咬中,一瞬间的捕捉动作,像翻跃出海面的蓝鲸。我想,尽量打多些狗头雕下水做炮灰,掩护小皮筏上的野猪肉。估计这会儿,小皮筏早给鳄鱼爪子扒翻了。

从眼前的局势看,做桅杆的木头是齐了,虽然还没拖上甲板,但都有短绳栓着不会飘走,更不用担心鳄鱼咬。

";嗒嗒嗒,嗒嗒嗒。";听到身后的枪声,知道伊凉恢复了视力,便忙去看船尾小筏上的野猪肉。

最糟糕最可怕的预想,还是发生了。不仅野猪肉全无,就连橘色的小皮筏,也给鳄鱼当成肉皮,扯的东漂一块儿,西漂一块儿。

我此刻的大脑,嗡一下炸响,像发现脚下有颗只剩三秒的核能炸弹,绝望都来不及,就给死亡的恐惧吞没。终于明白,自己所处的局势,就如欧洲人骑着的驴子,总以为吊在眼前的萝卜可以吃到,可走到天黑,嘴唇和萝卜的距离,一点也没发生变化。

远航储备的食物,制造桅杆的木材,只要两者凑齐,早走上一天,安全系数会大很多。眼下的一切筹划,顾此失彼,像板斧砍树一样,沉重打击人的信心。

河面的鳄鱼,吃饱后也不会离开,大船下面,已经成了水中猛兽的餐桌,它们一定会在此醉生梦死几天,直到饥饿迫使它们离开。

弹药库里,崭新的小皮筏只剩四个,再利用这种载体下河,多半是筏毁人亡。大船的甲板,已经摆脱沦为飞禽巢穴的命运,短时间来看,相对安全。水是下不得,森林更去不得。不必以身试法都猜测得出,此时两岸的树林边缘,指不定引来一群怎样的凶猛大兽。

";芦雅,伊凉,尽量把狗头雕打死在甲板上,别让鳄鱼吃到。";随着我的喊声,两个正忙着射击的小丫头,立刻调整了射击姿势和方向,斜着将站在船舷的狗头雕往里打。

池春站在舱门口,像隔窗偷望情人的美人,听到我的喊话,也吃了一惊。她随没看到撕碎的橡皮筏,但也推测到,野猪肉没了。

当太阳像平射出去的红皮球,在遥远的森林顶端滚动时,那些没能赶回巢穴的狗头雕,都死在了甲板上。芦雅和伊凉停止了射击,接过我背的步枪,开始狙击那些刚飞出百米的狗头雕。

夕阳的余晖,像即将燃尽的蜡烛,攒足最后一丝气力发光,抵抗终将压下来黑暗。站在大船尾部,整个甲板一片狼藉,就仿佛刚发生过禽疫,一只只僵硬的尸体上,被风吹动着羽毛。

想到今天的努力,已毁于大半,不觉一时心冷如灰。残阳如血,浸红了天边墨色云际。急速逃跑的狗头雕,仿佛撞在天空这块儿无形的玻璃上,加重血色侵染后,失重坠落进不见尽头的森林。

";砰,砰,砰……";伊凉和芦雅手中的狙击步枪,像绑在狗头雕腿上的线,把它们一只接着一只,从高空扯拽进森林。

甲板上的大片血肉,不能就这么摆着过夜,天知道会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黑夜中爬上甲板。最怕那些吃了不肯走,走了再回来的危险生物,那会严重干扰我们避开海魔号的计划。

我把舱里的女人全叫出来,大家一起动手,把所有碎成块儿,烂成浆的尸体堆积起来焚烧。那些体型稍微完成一些的狗头雕,全被我塞进大笼子。

池春问我,晚上是不是宰割秃鹫,她很担心吃这种东西,认为它们身体上的肉会和秃鹫啄食的臭肉一样不干净。

其实,我自己也不想吃这种东西,最关键的一点,食物的保存上有困难。挂满一甲板的白条鹰,恐怕晾晒上两天,就开始变质发臭。

池春用小桶拎来河水,给我和两个小丫头洗脸。因为河水的面积辽阔,净化能力很强,所以捧在手心里的河水,依然清澈凉爽。

焚烧的污物里,混着羽毛焦糊味儿,还有滋滋啪啪的声响。这些肉块儿,含有大量油水,烧时自然膨胀爆裂。

现在远不是进餐时,我找来绳索,把船下栓着的长木套住另一头,由女人们配合着一起往上拉。

遇到较重的大木梁,就由女人们拉一头,我站在甲板边沿,双手掐住大树,使劲往上拔。由于沾满乌血的衣服已经脱掉,我**的上身,臂膀肩头和背两侧的肌肉,膨鼓的像巨兽前鳍,尤其胸腔两侧,自己用力搬挺大木时,感觉身体要生出翅膀似的。

十八根饱含水分的大木,每棵近二十米长,敦实沉重,经过我们的努力,最终拉上了甲板并拖进大厅。焚烧的鸟禽尸块儿,渐渐萎缩成一堆儿黑灰,早上还好好的生命,此刻转瞬即逝。鸟为食亡,确实如此。

装满狗头雕的笼子,被我推进舱门之后,为了避免血腥的余味儿招致危险,便早早的关上舱门。池春下到睡舱,提着一桶鳄鱼肉,给大家做晚饭。这几日,她的孩子,一直由那位带双胞胎的女人照看。

白天损失的时间,只能靠自己追回,这就是活着的代价。我让女人们都去睡舱休息,小板床睡不下的,就暂时找张木板,在过道将就。今夜,我将利用整晚的时候,赶制出高大的桅杆,追补回一再损失的时间。

我知道,这些女人的身体甚至生命,都赌压在我手上,要是落入海魔号那帮强盗手里,等于和尊严一起死了。万物皆要遵守能力守恒,追补时间,无异于加压自己,但我心冷如冰,为救赎这些女人的命运,也为救赎自己的痛苦。

温饱后,芦雅和伊凉劳累了一天,两人早早的挤在一张小**睡了。池春又额外熬了肉汤,做为我的夜宵。她像木匠的老婆给男人送来茶水,关怀的细致入微。

池春确实很会讨男人心欢,从我让大厅的女人下去睡觉,她就知道我要通宵打制桅杆。这种震筋撼骨的力气活儿,本是强壮男人的专项,池春自然插不上手,帮不到忙,她只能用女人默默的温柔,给我精神上的支持。

挑选出最长最粗的一根大木,作为桅杆的底柱,然后依次有序的一截截接起,如塔的结构,却又像可以伸缩的半导体天线拉开后的样子。十八根大木,并非全部结成直杆,还有横桅。做出的框架,酷似鱼骨。

桅杆顶端需要细长的木梁时,我就捡里面最细的一根,一只脚踩在上面,用斧头打削,直到重量适用位置。最后一根是摆动桅杆的摇把儿,遇到海风变向时,站在甲板上的人,可以拽扯固定在摇把儿上的绳子,使船帆侧扭,充分把风力转为大船前进的动力。

从无名小镇带着货物搭乘的斯诺号,船尾是有马达器的。但为了走捷径,穿越容易触礁的海域时,就改用桅杆做动力,既可以避免碰撞坏大船,保护马达不受伤,又可保持最乐观的速度。

可我现在,真恨不得分身,上岗到操作大船的每一个位置,听那悦耳的马达声,笃笃笃的载我们离开,远离海魔号,远离这座原始神秘的海岛。

我心里想着,耳旁不觉回响起记忆里的马达声,顿觉幸福感萌发,失控的嘴角忍不住笑了一下。虽然女人都在舱下睡熟,没人看到我这没来由的笑,但我自己知道,这笑里的甜,容进眼前的现实,会更加的苦。

抡斧头的手掌,有些**辣的痛。这双手,几乎没有一天完好的时候,上面数不清的伤口和水泡,好了再破,破再好。像天上的太阳星星,昼夜交替。斧韧切进木肉上,铲得屑花乱飞,发出";嗒嗒嗒,喀喀喀";的声音。还好大船够长,要不下层的女人们,就没法卷着残梦归乡了。

桅杆的构架做好后,我把余下的木材、绳子、铁丝做成了二十平米的小木筏。这样下水时,就不用担心尖刺、或者鳄鱼以及食人鱼的牙齿。那四只小皮筏,等到大船入海之后,留作备急之用,不能再枉自损失。

弹药仓里,还有几箱军用匕首,产地瑞士,在铺垫的干稻草层里,随便抽出一把,都会闪着雪花花的白,异常锋利。如果装载到步枪枪头,肉搏战时握着枪托,能轻易扎透敌人脖子和心脏。

我将这些匕首,用粗铁丝和钳子拧绑在木筏的边缘,浮游水面的时候,不用担心有爪子的水兽往上爬。

天刚蒙蒙亮时,池春第一个起床,带着酣睡后的娇媚倦容,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走上了大厅。

";快喝点热汤,缓解下疲惫,然后到舱下睡一会儿再干活儿吧。";池春边说,边将柔软香艳的躯体靠近了我。大船上没有香水,可池春白皙的躯体,总给人潜意识里一种女人香。尤其她刚醒来的娇态,若隐若现的领口,只要身子稍稍动作,里面两个充溢腴乳,便鼓风机似的喷出腥甜气味儿。

";这是什么汤?";我问池春。池春暧昧的望了我一眼,假意迁怒的说:";帮你洗上衣时,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她的话立刻使我意识到,自己**着上身,满是精挛凸鼓的肌肉,厚实而坚硬。

池春暧昧的责怪,像为一种好奇的**承启,说着便把白玉般温软的左手,摸向我结实硕大的两块儿胸肌,捏不像捏,抓不像抓,如迷失荒漠的人,饥渴着在龟裂的地表找水喝。

我端起碗,仰着脖子,只顾吃那猪肝肉粥,肚里的肠胃,犹如数万鼓掌的观众,站起身来迎接。

池春的手,愈发的眷恋,又探宝似的游滑到我小腹的八块硬肌。那媚眼如丝的目光,真如蚕丝撩甩在我前身,挠得心尖儿有些发痒。

我将喝光烫的碗递给池春。";把剩下的猪肝,全部切碎熬粥,给那些来月经的女人喝。她们还很虚弱,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倒。";池春这才明白,我上衣口袋塞两块儿大野猪内脏是何用意。

听完我的话,挨着我的池春香腮泛红,两鬓下犹如多出两片桃花瓣,女人羞答答的美,像浓花粉散在空气中,弥漫得我呼吸困难。

她那触摸男人**上身的手,随即握成粉拳,捶打一下我离她鼻息最近的胸肌说:";我也来了,你怎么不想想我";没等我诧异的看池春诱人的眼睛,她就躲避害羞似的,将微烫红晕的脸颊贴紧在我胸膛。

可是,我不能像普通男人那样,以享受的态度去对待一切。这种权利,我八岁流落他国就被无情的剥削。我不愿承认自己是名副其实的杀手,这另我一直活在寝食难安的时间里。好比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人坐在里面,仰望井口的光线,如同站在地表仰望太阳,遥不可及的挣扎、绝望、孤独、恐慌。

池春的娇嗔,本该使我慰藉,可这一瞬间,又把我失去太多的痛苦,向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拉得更深。我的观察,涉及生命,分量沉重。池春不懂。

猪肝粥在胃里,补充了身体大量热能,算是替代我亏欠的睡眠。

我放下手里的活计,拿起用来窥望危险的小镜子,在彻底开启舱门之前,伸出去观察一下甲板。

甲板上尽是湿透的露水,除了昨夜焚烧过后的灰烬,看不出其它异常。彻底打开舱门,我拿着望远镜,爬上炮台,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

森林的尽头,即刻爬出一个崭新的太阳,犹如一枚在孵化中的肉红色圆卵。今天是个好天气,可以在甲板上作业,安装桅杆的同时,还可以晾晒剩余的鳄鱼肉干儿。

我把做好的桅杆,横拽到舱门口处,再一条条推到甲板上。炮台中间,有个两米深的桶粗圆洞,本用来站机枪手,射杀伞兵和水面的敌人。我早就注意过,所以伐木的时候,第一棵砍伐的大树粗度,正好可以填进圆洞。

绑好绳子后,和女人们一起,把一根根大木拽上炮台,再用竖电线杆的方法,把砥柱塞进洞里。整个过程,仿佛不是做桅杆,而是在油田钻探。

接近中午时,经过所有人的努力,桅杆的框架已经挺立。有几只雪白的水鸟,好奇的站到桅杆顶端,感受森林中突然出现的酷似无线电台的塔杆。

芦雅和伊凉,看到大船初具启航前的规模,高兴的在甲板上跳笑。不仅是两个小丫头,其他女人们,眼神中都闪着说不出的喜悦,仿佛船已经靠在了每个人归家的码头。

弹药库的武器箱上,斜盖着一张巨大的苫布,用它做帆布,既不怕水又能鼓风,再合适不过。我把苫布托到甲板上展开,芦雅和伊凉高兴的在上面踩来踩去,互相嬉戏。

";哎,你们俩别玩了,帮我在苫布边沿穿绳子。";为了止住两个女孩的玩兴和节省时间,我便吩咐些事给她们做。芦雅和伊凉,立即停止了追打,跑过来拿绳子。

";穿绳的时候,不要漏孔,不然船帆兜不住风。";我蹲在前面,一边用匕首在苫布边缘挖出规则的圆洞,一边叮嘱她俩。池春和那些女人,又陆续抬出昨天没能凉晒干水分的鳄肉。要是昨天的野猪肉不丢,最迟到后天,我们就能启航。

等船离开孤岛附近的海域,就真得自由了。那时再晾晒什么都不怕,鲸鲨自然上不到甲板,更撞不破大船。偶尔有信天翁飞过时,还可以涉猎几只,打下来换换口味儿。没风没浪的日子,就带着芦雅和伊凉,盘腿坐船舷上钓海鱼。

大海对饥饿的人,总是那么慷慨。但有一个前提,远航的人必须自己先带足食物,否则不比在这恐怖的岛林获得食物的机会大多少。因为,在海上航行,尤其是缓慢的逃命,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太多。

池春早早的给大家做好午饭,上午的劳作,都是力气活儿,所以每个女人的胃口,都比平时大,吃得也比平日香。让她们锻炼一下,也是好事,可以增加身体免疫力,远离医药不足的潜在危机。

帆布拉扯起来,桅杆立刻显得饱满,像一棵高大的松树。随着河面波光粼粼的方向,帆布一下鼓进桅杆骨架,徐徐河风中,脚下明显感觉甲板晃动,像有微震发生似的。

风能转化成了动能,可大船两头还没起锚,所以船身在铁链中间晃荡。现在,我要收起鉄锚,利用这一段水域试航,寻找桅杆不尽合理的地方,加以修改完善。

伊凉和芦雅,去控制室推拉起锚杆儿,长绳子一头攥在伊凉手中,另一头在我手里。铁锚是在河流泄洪时抛下,所以水底滚动的一些杂乱大物体,容易在锚钩处堆堵,使船无法正常起锚。为了不发生故障,我站在船头,亲眼瞧着铁锚上升的过程。

手中的绳子拉扯一下,是示意芦雅拉杆起锚,急速拉扯三下,是告诉她即刻停止,防止烧毁动力机。船头下面,一群柳叶似的青鳞小鱼,围着漆黑的锚链窜游,蹲下身子的倒影,立刻吓得它们四散。

我举着望远镜,向四周的水面观察。几根酷似莲蓬的水植,不知从多深的河底钻出,开始平铺着生长大圆的绿叶子。河水仿佛正在加温,一丝丝的白雾水汽,不断从水草茂密的地方升起。

";噗通,噗通。";扁长的龙鱼和宽嘴小眼儿的鲶鱼,时不时跃出水面,犹如抗议大船,堵占了它们游玩的空间。一大片蓝如水晶的蜻蜓,时而踩上水面高翘的莲蓬头,时而又警觉的飞开,提防自己成为龙鱼的食物。

我见四周恢复了往日的景象,食物链也像冷却下来,便给芦雅信号,让她推杆儿提起船头位置的锚链。

";嗡嗡嗡,嘎嘎嘎,哗哗哗。";随着甲板下的发动机噪起,沉重的锚链开始收缩,缓慢而富蛮力的拖动大船,使之移动到与锚头垂直的位置,利于直线出水。

上游滚落下来的杂物,多是巨石和冲倒的大树,船头吃水逐渐加深,可见锚头上钩挂的重力很大。漆黑的锚链,绷紧在水中抖动不停,犹如河底巨型章鱼扒上的一条须爪,使劲把船头往水里按。

我急忙扯三下绳子,示意芦雅停止起锚,然后急速抛锚,再缓缓提高锚链,到卡住的位置再急速抛锚。如此反复大半个时辰,使钩抓在锚头的大体积杂物有所脱落。

最后,听着鉄链嘣嘣嘎嘎的收缩声,我略有把握的小堵了一把,没喊芦雅停手。船头的锚头,凭着我几分小运气和经验,总算将甩不掉的重量钩断,完全收了回来。

可是,用同样的方法,却始终提不起船尾的锚头,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上流冲刷下的杂物,在尾部锚链钩挂不住时,才有可能钩挂到船头锚链。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起锚的发动机一旦憋烧掉,大船会像奴隶一样,被河床永远牵在手中。这种情况一出现,刚才脸上洋溢着欢悦的女人们,又陷入沉默的恐慌。

船尾锚头无法顺利提起,这比甲板上晾晒的食物被抢去一半还令人恐慌。面对这种困难,因为枪派不上用场,计谋也派不上用场,一种实打实的困难,一种实打实的危险。锚钩挂在深水中了,只有下水去察看,才有收回锚头的可能,若不下水去,永远别想大船移动。

可眼下的河水,不是游泳池,我不能只考虑深浅的问题。河水中能看到的和已经看到的,就有瞬间致人死亡的鳄鱼、食人鱼群;而那些肉眼看不到以及还没有看到的危险,无从得知。唯一获知的办法,就只能用我自己的肉身下去试。

带枪下水很不理智,毕竟这批军火里,没有俄罗斯研制的水下步枪。普通枪下水,一是异物进入枪管导致弹道歪斜;二是水压、潮湿容易使子弹出现哑弹。真有危险靠近,一旦枪不能良好射杀目标,就来不及反应其它,还不如握把尖刀在手里实用。

我让芦雅和伊凉,去舱里找潜泳的水镜,最好能找到专用的潜水服,这样既可在水下多待些时间,尽快清理干净锚头,还可以预防水蛭毒虫的叮咬。

所有女人都动员起来,在大舱的每个角落翻找。我也没敢闲着,找来以前砸鳄鱼头的钢棍,将两把二十五公分长的崭新匕首,用钳子和粗铁丝狠狠绑在两端,制成双头铁矛,便于前捅后刺。

比起在大泥淖第一次刺杀鳄鱼时,使用木杆、鞋带、匕首绑成的武器强得多。因为钢棍本身的重量和密度,会增大刀尖的破坏力。

由于钢棍近乎三米长,水下搏斗时,对付近身猛兽蹩脚,我也把自己腿上两把旧匕首,更换成崭新的瑞士钢刀。万一被鳄鱼之类的咬住,就拔出更尖锐的匕首和它拼命,吃我的代价就得丧命。

除了一个简易的黑色潜水镜,女人们什么也没找到。这不由另我的心头又是一沉,自己的肉身,伤痕累累,而且是最近两天刚结疤,三四十米深的河底,像从十层楼顶到地面的距离。万一水压过大,迫使新疤裂开,溢出的鲜血便如鱼钩上的蚯蚓,即刻引来鱼群撕咬。

我戴上找来的潜水镜,把头塞到盛满水的木桶,测试了一下可视度以及密封程度。能有这个东西,对眼前处境来讲,是相当不错了。河水表面瞅着青绿明澈,但往深了看,那冥冥中的幽色,着实令要下到河底的人恐惧。

此时的阳光,是一天中光线最强的时刻,要下水就得抓紧时间,到了二十米深的地方,伸手能否看清五指,只能下去之后才有答案。

三根四百米长的绳子,做桅杆用去两根半,剩下的半根,我绑在了自己身上。下水之前,我告诉甲板上的女人们,若是水下出现异常,我会猛抽三下绳子,这时儿你们要不顾一切,拉着绳往甲板另一头跑,将我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到河面上。

交代完一切,每个女人都惊惧万分。她们知道,一但我有什么意外,归家的路变消失在黑暗中。她们也知道,我不下水,大船就永远移动不了。

我依然**着上身,把裤子挽到膝盖,再用鞋带勒紧。军靴也穿不得,到了河底,它会像两个铅砣。没经验的人,在这里下水,总是担心**皮肤,所以尽量穿些衣物。

其实,那才是最要命的,衣服不仅吃水加重负担,更易被水下杂物挂住。会不会被毒虫咬中,要看运气;能不能从鳄鱼嘴巴上逃命,要看搏斗。

左右的小腿,绑有崭新匕首,握着那把双头钢矛,顺着船尾的锚链,我便开始下爬。腰上的绳子,必须和我保持一定拉力,否则一旦进入深水,通过绳子传出的信号会减弱。真在下面遇上危险,哪怕慢了一秒,都有丧命或失去肢体的可能。

阳光的照射,虽然使河水温爽,但水下潜伏的各种致命危险,却如细碎的冰碴,双脚一挨上清绿的河水,袭上心头的微凉,就令全身一震,整个脊背如有针芒。

没得选择,要下就得抓紧时间。我深吸一口气,沿着锚链向水下锚头寻摸。河水一盖过头顶,便进入湿冷的无声世界,大船和船上的女人们,仿佛忽然缩小,都站到我心里来了。

我左手抓着河底生冷的锚链,两只脚也如青藤一般,牢牢缠绕在上面,尽量伪装自己的身形,像尺蠖挺直在草茎上。虽然肺部氧气有限,但下潜的动作,却不能过大过快,万一勾缠锚链的双脚一滑,使身子像落鸟飞走后抖动的叉树枝,极易引起攻击型水生物的注意。

漆黑冰冷的锚链,犹如通往黑暗地狱的索道,而自己正像一条亡魂,听从着召唤爬去。

水温和光线下降的很快,周围越来越像冬季的夜。随着咕噜咕噜的气泡,阴冷的河水直往我周身毛孔里钻。胸腔有些发闷,脸颊也涨得难受。

先前那些类似海带的水草,由于此刻光线的缺失,也像漂亮女人的裙底那样,再也别想看清底部。四周的龙鱼和鲶鱼,见我下到五米深的河水时,就警惕的游开了。

倒有几条膘肥胆壮的吸附鱼,察觉到我在缓慢移动,便即刻围拢贴近,来回窜磨我的前胸后背。它们大概把我当成一条大鱼,抢生意似的用柔软痒人的嘴巴,吸吮我皮肤表面,想吃到寄生虫。

体内的氧气,便是我在黑水中短暂而宝贵的生命。现在若腾出手,抓掐掉这些蠢笨的吸附鱼,便如人活到不惑之年,恍然大悟庸碌了前半生。

吸附鱼没有鳞片,皮表和泥鳅相像,每一只大概有成熟的玉米果实大小。凭我估计,距离锚钩至少还有十五米。深水的黑暗,完全将我吞噬,内心的恐惧,像获得黑暗培植的细菌,急速的扩大蔓延开。此时,要有个潜水灯,哪怕用舱室厨房顶上的半袋黄金交换,我都会感恩戴德。

水中每一个动作,都会消耗氧气,肺里的氧气,所剩不多,必须准确合理的分配。升回到河面之前,一旦缺氧严重,大脑细胞立刻死亡数万,倘若憋不住,猛吸一口河水,更有猝死的可能。鼻腔的血液,会在极短的时间,引来鳄鱼和食人鱼的撕咬。

越往幽深漆黑的河底钻,越感觉心头硬如结石,痛苦异常。罩住眼睛的潜水镜,尚窝存着甲板上的空气,可惜瞳孔不会呼吸,眼睁睁感受到里面两股氧气,却疏导不进快要变质的血液。

水的浮力,像无形的大手,不许我靠近似的,使劲儿朝上推拽我盘拧在锚链上的身子。这不由得令我手脚发力,进一步攀附住大铁链,进一步消耗体内早已透支的氧气。

几度想丢掉手中沉重的双头铁矛,减负不堪的压力,可还是放弃了想法。在陆地上,枪就是我活着的资本,此时的双头矛,也正是我活在水中的依靠。

四周的黑暗,透着一种森严冰冷的霸气,高高凌驾于光线的概念之上,好比掉进浓稠密汁的墨缸,潜水灯都望尘莫及。双头钢矛握在手中的意义,不仅是戳杀袭人水兽的武器,更是一把精神支柱,膨撑着心理不被恐怖空间压碎。

我不断活动双脚大拇指,使之尚存温度,预防抽筋。黑暗河底的冷,像游动的无数冰针,对准肌肤的汗毛孔,直扎进骨髓。

牙齿率先被征服,开始咯咯发抖,欲裂的心脏,感受到牙齿的碰撞声后,更像蠢蠢欲动的逃兵,恨不能一下跳出嗓子眼儿,浮起到宽阔的河面上。

";砰。";随着头顶的一阵剧痛,我像撞墙后的盲人,慌乱急促的空出手去探寻感知。左手的五指,好似龙虾的触须,不断敲击着往前摸,却不敢太用力。

生怕尖锐的异物,划伤手指冒出鲜血;但又不敢用矛尖去捅,万一扎到沉趴河底的水怪之类,给它像踩到尾巴的猫那样,嗷一嗓子掉过头就咬,可比鳄鱼吃人干脆的多,恐怖的多。

指尖的探测,像美国人发射到火星的小机器,捕捉回一些模棱两可的信息。从头皮的痛和触摸到的质感,推测出眼前看不到的东西是块儿巨石,我伸张开胳膊,却摸不到边缘,巨石有多大不清楚,它更或者是水底的岩壁。

肺部的氧气,已经达到一定负数,即使好不容易摸到锚钩位置,也容不得我多眷顾会儿。我双手抱稳铁链,调换过头和脚的位置,便把系在腰间的绳子,猛抽了三下。

甲板上的拉力,像顺着电线导来的电流,急速往上扯我身子。我双脚死死夹住锚链,将钢棍托到胸与铁链之间,宛如一架斜向上的水中滑翔机。但双腿和腹部的肌肉,摩擦得很痛。

甲板上的女人们,像紧盯鱼漂的钓手,就等绳子抖动,急速收线。她们一定以为,水下的鳄鱼正向我疯狂追咬。

我被绳子拽的异常难受,犹如划过锯齿机的一块儿大木头。但比起对氧气的渴望,远离鳄鱼巨口,却是一种极限快乐里的痛。

顷刻间,身体的压力,眼睛的光线,肤表的水温,越来越接近人间状态。";哗啦";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接着便是我吞噬天地般的一口呼吸。我猛烈摇头,甩开长发和口鼻上的水柱,使自己呼吸的更畅快。

这一瞬间,重见天日,仿佛刚获得新生。芦雅和伊凉的脸色发青,直到看清我平安无事,她俩的欣慰笑容才在早吓生硬的脸上动了动,仿佛干泥上的鳝鱼,拱了几拱却没钻下去。

我知道,她俩对我的担心,远胜于大船最终能不能动,能不能载着迷失的人归家。

我挺着胸膛,从甲板边缘朝里走了几步,围拢过来的女人们,吓得立刻后撤,一双双惊异眼神,盯在我**的上身。河水啪嗒啪嗒,顺着凸鼓的肌肉滴砸到甲板。

身体冲出水面的时候,由于速度很快,身体上的吸附鱼竟也跟了上来。这几条家伙,误以为我是跃出水面,很快就回到水中。

这几条吸附鱼,既然也上到了甲板,就再也别想回到大河里去。它们的黏滑皮肤,渐渐觉察出空气的蒸发效果,黑豆大小的鱼眼,立刻放射出恐惧。

随着我大口大口的深呼吸,肺和心脏总算更新了氧气,开始正常运作。我这才顾得上低头,看身上吸附的东西。几条类似袖珍鲨鱼的小东西,鳍须格外茂盛,周身银灰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繁星般的鹅卵状黑点。

我在泰国时,见过类似的淡水鱼,眼前这几条,多半是河川反游猫,不像能伤害人皮肤的水蛭毒蝎。一只牢牢吸附住我的反游猫和我对视后,吓得嘴巴漏气,吧唧一声甩在甲板上,蹦翻个不停。

甲板很硬很干,对它来讲,远没水里舒服。这条家伙的表皮开始褶皱,犹如打过一层蜡,或者被朔封起来。我抓下还悬挂在胸膛和脊背上的反游猫,让芦雅拎来小桶。

五条反游猫,直到被芦雅柔嫩的小手捧进木桶,才吐着白沫,用长满葱根似的嘴巴,一缩一张喝起水,不再难受的翻滚。

我本可以把它们摔死在甲板上,或者晚上做几碗鱼汤。可看到它们出水后的难受样子,跟自己刚刚进到它们世界里去一样,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同情。

";芦雅,这五条反游猫,就养在木桶里吧。";我边说着,边活动四肢,让体内的血液带着充足的氧气循环。

芦雅蹲在木桶旁,低头看水里的鱼,出神了好半天后,才抬起有些稚气的小脸,惊奇的问:";你是怎么捉到的?我看它们比鳟鱼还傻。嘿嘿。";

芦雅一说鳟鱼,立刻让我意识到山洞,意识到死去的沧鬼和即将到来的海魔号。池春给我检查了身体,没发现我上身和小腿有水蛭盯过的痕迹。我又拿起双头钢矛,准备第二次下水。

有了上次的经验,再下水摸到大抓力锚头的位置,就容易的多。身体也没有出血,招致食人鱼和鳄鱼的可能性不大。

但刚出水的响动过大,可能引起了水下大型猛兽的注意。所以,先让激荡的河面平静一会儿,等水下游来巡查的大型猛兽走开后,再下水的危险系数会小很多。

凭借发动机的力气,依然拽不回大抓力,锚钩卡在石缝里的可能性就大了。只可惜下面没有视线,更不能填塞炸药,只有再下到河底探究一次,才能总结出最佳方法。

腰上的绳子,又被我勒紧一些,戴好那个简易潜水镜,拿着锋利的武器,便开始第二次下潜。顺着锚链,潜游到河下五米时,扭着腰肢的莲蓬根茎,依然可以看清。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第一次下水时,紧张得将莲蓬根茎都认不出。

嘴巴里憋足的气,感觉比先前的含氧量大了许多。抱着锚链,我加紧速度朝下钻,压力和光线的变化,似乎也比我第一次印象中慢了很多。

要感谢那几条反游猫,它们让我觉得,下潜到这幽森的河底,就像鱼上到人类的甲板,不必想的过于恐怖。自己做着心理调节,又像条尺蠖似的,不停拱耸身子,闯过最容易遭受攻击的水层。

然而,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狗头雕的尸体,确实喂饱不少鳄鱼,却泯灭不掉鳄鱼的攻击性。罩在眼睛上的潜水镜,已经斜视到右侧,一只条形的四爪水兽,正兴奋的冲来。

那种感觉,立刻让我意识到,食物链在反转。沧鬼未死的时候,我可以安全的站在甲板上,通过锋利的肉钩,将它们一条条的扯拽上去,用铁锤砸烂爪子,再用钢棍击碎头骨。

现在,距离水面差不多十米,若急速拉绳子回去,想再下来会更危险,而且浪费的时间很多。以那只大鳄的游水速度,恐怕我刚出水面,就得给它咬去半条腿。

水就是鳄鱼杀我的工具,就是它的肉钩。人在水里的动作,像电影的慢镜头,使得战斗力丧失大半。而鳄鱼在水中,犹如鸟儿在天空那样灵敏,水的压力和浮力,可以将鳄鱼的攻击力放大好几倍。最要命也最致命的,是人没有鳃。

此时的我,赶紧用腿夹紧锚链,双手持矛,等鳄鱼的靠近。若不是氧气匮乏,真要像战马上的孤身将军,杀退这河底的千军万马。这个时候,勇气是活命的唯一一丝希望。

上是上不去了,往水底跑更是无尽的黑暗,对自己危险。希望那只鳄鱼,直接从我头顶上跑过,千万别冲自己来。鳄鱼的眼睛,生长位置较靠上,对水底的观察能力不强。除非,它们提前盯上目标。

鳄鱼游到我上方的时候,并未减速潜沉下来,它酷似一叶扁舟,仿佛在逃避一种追赶。我口中憋着的气,已经不够摸索到大抓力的锚头,只有上去歇缓一下,才能再下来。

那只行色匆匆的大鳄走远了,我急速**了三下绳子。接着便是一股如电流般涌来的拉力,将我快速拽回到甲板上。

大喘几口粗气,看到芦雅正举着狙击步枪,才知道那只鳄鱼疾驰而过的原因。我对芦雅说:";你开枪了。";她没有说话,像怕被责怪似的点了点头,避开我的目光。

";打中鳄鱼没?它们在水里的时候,由于光的折射,很难命中。";芦雅听我语气缓和,并无责怪之意,这才闪动着大眼睛说;";击中它脖子了,我怕子弹伤到你,就没敢开第二枪。本来……";

说着,她有些犹豫。";本来就怕水里沾染上腥血对吧。";我接过小丫头踟蹰的话,满意的对她说。芦雅做的很对,她要是不开枪,我只能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活活憋死在水下,另一种是给鳄鱼吃去大半。

我按了按芦雅的小脑袋,她使劲儿梗着脖子反抗,又翻起漂亮的大眼睛执拗的看我。";好了,拎着你那小木桶的鱼,玩一会儿去吧。";说着,我放开了她,自己爬上炮台坐了起来。

女人们很奇怪,大抓力的铁钩还卡在水底,大船也没别的办法动弹,而我却悠闲的在炮台上欣赏起风景。只有我自己知道,对刚捡回一条命的人,没什么比在空气中自由呼吸更满足的了。